杨力
“参军,保准让他变一个人!”
一
说到唱军歌,得从父母上一辈说起。1949年,父亲还是南下大军中的一名年轻战士,挺进大西南,他留在地方征粮和剿匪,在已经和平的年代,依然面临残匪的垂死顽抗和疯狂反扑,经历了无数生与死的考验。在那个年代,即便环境艰苦,父亲也一点都不畏惧,他不但在战斗中得到锤炼,还因为同样的革命志趣认识了我的母亲,而且,两人因为唱军歌结缘。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一个春节,部队准备和地方搞军民联欢,父亲因为平时喜欢哼两句,被安排去合唱队做男声领唱,领唱的歌曲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当时名为《人民解放军进行曲》),而女声领唱是一位来自地方的进步女青年,二人激情澎湃,领唱铿锵有力,唱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台下军民齐声高唱,军歌嘹亮,激情高昂,全场爆发出了热烈掌声。
父母也因这次唱军歌结缘,彼此通过了解,都喜欢上了对方。他们定情的礼物很特别,因为物资匮乏,当时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礼物是他一直舍不得穿的一双线袜。一年后他们举行了简朴而特别的婚礼——部队首长主持了结婚仪式,在宣布二人结为夫妇后,在场每一个人分到了一颗红糖作为喜糖,大家一边开心地吃糖,一边起哄让父母唱首歌。父母也不含糊,他们因军歌结缘,那就唱《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吧,结果婚礼现场变成了军歌合唱会。
父亲结婚后,和母亲都留在了地方工作。不是军人了,但父亲的军人情结不变。高唱军歌,振奋精神,成了喜欢唱歌的父母一生所爱,也渐渐演变成了一种家风,在歌声中昂扬斗志,在歌声中不忘艰苦奋斗的本色,在歌声中干好革命工作。嘹亮的军歌就是一个家庭健康向上不断进步的黏合剂和向心力,也成为一个家庭最朴素的家风。
二
到了我们这一代,小时候父母单位边有一军营,我们最喜欢“组团”看解放军叔叔操练。每当外出军训,解放军叔叔都排着整齐的队列,唱一首斗志昂扬的歌《扛起革命枪》:“我参加解放军穿上绿军装,我走进红色学校扛起革命枪,鲜红领章两边挂,五星帽徽闪金光……”
傍晚军训归来,解放军叔叔唱的歌则变成了《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那时候,每个解放军叔叔都是我们心中的偶像,特别是他们挎着枪,迈着坚定整齐的步子操练时,特别让孩子们羡慕。一些孩子就回家找大人做木头枪,短的别在裤腰上,长的就扛在肩头;另一些孩子更干脆,满坡的竹子、树杈取来就用,装模作样倒也神气。每天清晨,军营的起床号吹醒的不仅是战士,还有家属院的“小士兵”,孩子们齐涌操场,扛着自制的“家伙”学着样“齐步走”;到了夜晚,军营的熄灯号吹响,再顽皮的孩子也像上了生物钟,立马上床睡觉,睡梦中还在唱“参加解放军穿上绿军装”……
最好玩的是小我两岁的表弟,每当部队中午开饭,蒸笼里冒着蒸汽的“臊子蒸蛋”刚刚出锅,穿着“衩衩裤”(开裆裤)的小表弟一准从家里跑出去蹭饭。很多叔叔也很喜欢他,不但为他添蒸蛋,更是把上面的肉臊子拨拉给他,还给包括小表弟在内的所有小朋友讲当兵的趣事。有一次,一个叔叔即兴表演了一段京剧《智取威虎山》片段,那身板、那唱腔生动逼真,小表弟看得特别专注,回家学着样地表演给我们看,一脸排除万难不怕牺牲的小小男子汉的气概。
20世纪80年代,表弟高考失利,一度非常失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与外界接触。舅舅舅母很紧张,来找我爸妈商量对策,我父亲却成竹在胸,以一种老军人的气度说:“参军,保准让他变一个人!”
就这样,经过努力,表弟参军去了南海舰队。起初一年多时间,舅舅、舅母一直没见着孩子,很想念,有一天突然收到表弟来信,里面三张照片,两张是身着海军服站在甲板上,一张是站在舞台上。照片中的表弟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的他很顽皮,特别不喜欢学习;现在的他目光炯炯,浑身透着精气神,胸膛高挺透着阳刚之气。表弟信中说,军舰航行,他利用空闲为大家演唱《军港之夜》,没想到很受欢迎,最后站到了部队表彰会的舞台上……
舅舅、舅母激动啊,部队这个大熔炉,把他们恨铁不成钢的孩子变成了铁骨铮铮的男儿,他们非常自豪。我爸妈更是自豪,他们说这就是军人的魅力,也是良好家风在家族与亲人之间的传承与熏陶。那之后,《军港之夜》就经常在我们和舅舅、舅母家的窗前响起:“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三
三年后表弟复员,进了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开始领导照顾他,让他跑后勤,但表弟去到车间,那火热的生产场景一下激起了他曾经的军人斗志,他觉得这儿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表弟的申请得到了批准,到车间跟师傅学电焊。本以为这个活儿应该很轻松,谁知很快他就被打脸了,几乎天天被焊花灼伤,赤焰的弧光,厚厚工作服里不停流淌的汗水让他苦不堪言。焊接活不漂亮,外观难看,焊缝咬边,气孔夹渣一大堆瑕疵,他被班组同事嫌弃。
表弟一度非常苦恼。这事被同样当过兵的师傅察觉了,有一天把他留下来,师傅挽起自己的袖子和裤腿,表弟看到师傅手上腿上全是疤痕,烫伤的划伤的疤痕密布在师傅身上,但师傅却很坦然。师傅说:“当好焊工和当好军人一个样,不吃苦中苦,不反复磨砺,怎能学精技术?怎能做一个合格的焊工?”
表弟从此沉下心,发誓不仅要做精密电焊的技术尖兵,还要争做革新能手。在接下来很多年里,他通过不断攻关创新,不但解决了企业很多技术难题,还为企业节约了大量资金。企业领导很感慨:一个焊工有着千军万马的力量。表弟也很感激:这都是部队培养的功劳!
30多年过去了,表弟培养的徒弟有的成了劳模,有的成了工匠。去年,表弟读大一的儿子又主动报名走进了军营。八一建军节那天,已到耄耋之年的爸妈和舅舅舅母,特意把我和表弟一家聚在一起庆贺,两鬓斑白的两代人共同唱起了一首铿锵有力的时代新歌《强军战歌》:“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国要强我们就要担当,战旗上写满铁血荣光……”
我们把这段场景录成视频,发给表弟在部队的儿子,让他记住,每个时代的军歌都值得传唱,这些昂扬奋进的歌声告诉我们,不管军营里还是军营外,我们都要不忘本色,建功立业,报效祖国,做一个称职的军人,做一个爱国的子民。这是军歌的力量,也是一个家庭的家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