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班会

方刚

星期五下午第二节课是班会，秦老师抱着一大卷白纸走进教室。

“同学们，我们重新摆一下桌椅。大家把每排的桌子集中到一起，椅子围着桌子摆一圈。”

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任何变化都让他们兴奋，大家立刻开始吵吵嚷嚷地搬桌椅。很快，六排座位变成了六个圈。

秦老师给每组发了一张大白纸，又发了红、绿、蓝三支记号笔。

“这是要玩什么呀？”胡一男兴奋地问秦老师。

“嗯，也算是玩吧，”秦老师神秘地说，“我们今天一起来做一个‘发现自己的游戏。”

“发现自己？”同学们更有兴趣了。

秦老师举起一张大白纸示范：“每个小组都有一张大白纸，每个组有六位同学。大家都像我这样，先竖着对折，再找到三等分点折两次，这样每张大纸就有六个均等的空白了。每个同学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然后……”

秦老师停了下来，等同学们折得差不多了才接着说：“每位同学选一个空格，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自己最大的优点，以及二十年之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嗯？”好几个学生仰起头，似乎没有听清楚。

“自己的名字、最大的优点、二十年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一共三项。”秦老师重复着。

有人摩拳擦掌，有人一脸茫然。

“老师，”万星辰举起手，“我的优点太多，写不下可怎么办？”

同组的同学哈哈大笑起来。

胡一男说：“我没优点，我把写优点的地方让给你。”

秦老师笑着拍了拍万星辰的头，说：“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有很多优点，但今天只写最突出的优点就可以。”

她又拍了拍胡一男的肩膀：“每个人都有优点，仔细想想你自己的优点是什么。这个优点可以是一种技能，也可以是一项品格。”

“我没想好二十年后要干什么。”有同学大声说。

“现在想啊。”秦老师说，“如果有同学以前没想过未来要做什么，那就现在想，想好了写出来。可以写一种职业，也可以写一种生活状态。”

同学们有的陷入沉思，有的开始奋笔疾书。写好的同学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嘻嘻哈哈地互相评论着，教室里气氛很活跃。

秦老师在各组间巡视着，提醒大家：“要认真对待哟。你现在写下的理想，也许会‘一语成真。”

所有人都写好后，秦老师让各组把大白纸贴到墙上，然后请每个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写的内容。

班长龙子涵说：“我最大的优点是学习好，二十年后想当大学教授。”

秦老师带头给龙子涵鼓掌：“太棒了，我们祝愿龙子涵梦想成真。”

万星辰站起身说：“我最大的优点是聪明，爱好多，二十年后我想成为一名研究外星人的科学家，当然，也可以成为中国第八代导演。”

秦老师问：“又是科学家，又是导演，好像跨界了。你更想成为哪个呢？”

万星辰说：“老师，我的智慧就像倾泻而下的瀑布，水多得必须形成两条河，如果是一条河就容易涝。何况，我可以当专拍外星人电影的导演。”

胡一男忙给秦老师介绍：“报告秦老师，万星辰总说他对外星人有研究。李老师说，他是外星人派到我们班捣乱的。”

同学们哄堂大笑。万星辰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

秦老师连忙解围：“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想，不要嘲笑别人。来，我们一起给万星辰鼓掌，祝愿他将来成为外星人科学家，同时又是专拍外星人的名导。”

万星辰得意地瞟了胡一男一眼，喜滋滋地坐下了。

胡一男站起来，大声说：“我最大的优点是我爸有钱，二十年后我要当一个比我爸更有钱的有钱人。”教室里笑翻了天。

龙子涵一脸鄙夷地甩出一个字：“俗！”

“我怎么俗了？”胡一男不满地反驳，“这都什么时代了，还仇富哇？谁有钱说明谁能力强，给国家交的税还多呢。”

龙子涵反驳道：“就算这样，你爸有钱，也只能算你爸的优点，怎么成你的优点了？”

胡一男说：“我爸有钱，是我的优势，当然也算我的优点。”

“好吧，那我以后就叫你‘胡有钱。”龙子涵讥讽道。

“唉！”胡一男大声应着，一脸得意的样子，“叫得好，以后就这样叫。对了，我以后要叫你‘龙教授。”

同学们笑得一塌糊涂。

姜朗是一个胖乎乎的男生，他一脸庄重地说：“我的优点是有智慧，二十年后要当一名作家，得诺贝尔文学奖。我要把这间教室变成我的纪念馆，到时候来参观的人每天都排长队。”

胡一男从不放过任何嘲笑别人的机会：“作家？坐在家里吧！你的作文平时才得几分呀？”

“命题作文体现不了我的才华。”姜朗反驳道。

秦老师说：“姜朗说得对，命题作文许多时候真的会束缚我们。”

轮到徐美希了，她站起来，略带羞涩地说：“我最大的优点是长得漂亮，二十年后我要成为著名的演员。”

“嘘！”胡一男带头发出嘘声，“哪有自己夸自己漂亮的？”

“她本来就漂亮，说真话有什么不对？”龙子涵替徐美希回呛他。

胡一男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大家看，徐美希戴了和秦老师一样的胸针。”

果然，徐美希也戴了一枚漂亮的猫头鹰胸针。

“你们发现没有，徐美希和秦老师还有一点儿像呢。”有同学说。

“是哦。”这回大家都注意到了，两个人都是纤细高挑的身材，都是长长的头发，都是圆乎乎的娃娃脸。

徐美希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秦老师：“我可不如秦老师漂亮。秦老师，您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为什么选择当老师呀？”

又是一阵笑声。

秦老师笑着说：“大学问家王国维写过‘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它的意思是说，年轻的容颜是最容易消逝的。你们会慢慢发现，有些东西比美貌更重要，只靠脸吃饭很难长久，更何况，我喜欢当老师呀。”

秦老师说：“好了，别跑题，继续讨论各位的远大理想吧。”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分享。虽然几乎所有同学从小学一年级就在一起了，但今天大家仿佛又重新认识了一次。

王奕修：优点是有远大理想，二十年后希望成为北京大学的毕业生。

陈泓羽：优点是擅长摄影，二十年后想成为爸爸那样的摄影家。

姚晨汐：优点是英语好，二十年后想成为外交官。

聂佳承：没有优点，二十年后希望自己是一个活人。

……

每当一个人分享完，同学们就兴奋地延续着“胡有钱”和“龙教授”的脉络，叫着他们的新名字，于是，“徐明星”“王北大”“陈摄影”“姜作家”“姚外交”“聂活人”等称号便相继诞生了。

秦老师一开始还提醒大家不要给同学起外号，但全班同学玩得很嗨，被起外号的同学也都像“胡有钱”一样，显得很开心。万星辰说：“秦老师，我们这不叫起外号，这叫提醒大家不忘理想。大家叫我‘万导多好哇！”

秦老师听后觉得有道理：“这个不在我的活动计划内，如果你们都喜欢，我也不反对。不过，如果有同学不喜欢，大家就不要这样称呼他。”

秦老师问王奕修：“你的理想是二十年后成为北大毕业生，以你的年龄，那时应该已经毕业很久了。毕业后你想干什么呢？”

王奕修有些尴尬：“老师，我爸妈就想让我考上北大，后面的事还没顾上想呢。”

“那么，考上北大是你爸妈的理想，还是你的理想呢？”

“我爸妈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啊。”

“嗯，老师懂了。你的优点是有远大理想，不过，老师觉得单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理想，还不够远大。”

“啊，北大还不够远大？”理想是成为“活人”的聂佳承很惊讶。

“考上北大是很好。但老师觉得，上大学只是一个手段，不应该成为目的。”

“聂佳承，你的优点是什么呢？人不可能没有优点。”秦老师转向聂佳承。

聂佳承低着头，不敢看秦老师：“我真的没有优点。”

秦老师摇了摇头：“我相信你一定有，只是还没发现。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请你找到自己的优点，写到这张纸上。可以吗？”

聂佳承勉强地点了点头。“老师，他的理想是成为活人，您看到了吗？‘聂活人。”胡一男唯恐天下不乱，见秦老师没有针对“活人”发难，忙着提醒。

秦老师点点头，说：“这就是我下面要和大家说的。”

秦老师站到讲台正中，环视了一眼全班，喧哗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秦老师郑重地说：“几天前，我第一次到这个班的时候，曾经对大家说，希望我们一起甩掉全校最差的帽子。大家当时都没有信心，今天我们却发现了，原来大家有这么多优点，绝大多数同学都有着清晰的远大理想，这太酷了！你们这么优秀，可见学校班级排名的标准有问题。既然这样，我们索性不去管那个排名，每个人努力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就可以了。”

大家安静地听着。

“二十年之后，你们一定会发现，有人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有人没有实现理想。实现理想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我今天留一个作业，每个人回去都查一下，自己二十年后想成为的那种人是如何实现理想的。比如说，想成为有钱人的，查一下现在世界上最有钱的几个人是如何成功的；想成为外交官的，看看外交官有哪些特质；想成为摄影家的，也查一下摄影家需要有什么能力……以此类推。至于想成为‘活人的——”秦老师略微停顿，同学们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想二十年后仍然活着的同学，可以查一查，有哪些情况会让我们活不到二十年后。”

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终于盼到了星期五下午，又要开班会了，同学们都很兴奋，早早地就把桌椅围成了六个圈。

秦老师让大家分享自己一周所查的结果。

胡一男抢先发言：“老师，我发现有钱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学习不好。我学习就不好，所以，我会成为有钱人。”

教室里的嘘声、笑声此起彼伏。

胡一男白了大家一眼，说：“我是认真的。我查了世界富豪的学历。你猜怎么着？最有钱的几个人都没大学毕业。比尔·盖茨，大学没毕业；脸书的创始人扎克伯格，大学没毕业；苹果的创始人乔布斯，大学没毕业。中国的几个有钱人，马云、马化腾、丁磊都是大学本科毕业，他们就不如比尔·盖茨、扎克伯格、乔布斯有钱。要我说，他们错就错在把大学读完了，要是及时退学，说不定早超过那三个老外了。所以我劝大家，就算以后读大学，也千万别读完，要早早退学。”

“‘胡有钱胡搅蛮缠。”

“‘胡有钱偷换概念。”

要成为大学教授的龙子涵举手了：“老师，我想反驳一下‘胡有钱的观点。首先，‘胡有钱有意选了比尔·盖茨、扎克伯格、乔布斯这三个辍学生，其实更多的富豪并没有辍学。像亚马逊的创办者贝索斯就毕业于著名的普林斯顿大学。其次，‘胡有钱没提到，比尔·盖茨、扎克伯格上的是哈佛呀，能上哈佛就说明他们已经很优秀了。而乔布斯没读完大学，是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再次，他们退学了，不等于不学习。所有成功者，都是学习能力非常强、终身学习的人，他们学习新知识不一定是在学校里。最后，没上完大学只是那三个人的共同点，但不是他们成为富豪的原因。所以呀，‘胡有钱如果指望自己学习越差越有钱，那是不现实的。事实上，接受好的教育才更有可能成为富豪。”

同学们使劲鼓起掌来。

“‘龙教授真有教授范儿！”有同学喝彩。

姜朗站起来发言，他拿出事先写好的稿子，念道：“要想成为伟大人物……”

“等等，”万星辰打断他，“你不是要成为作家吗？”

“我是要成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伟大人物，所以，我总结了伟大人物的十个特点，我发现自己完全具备这十个特点。”在同学们的嘘声中，姜朗侃侃而谈，“第一，从小就有远大志向，我要获诺贝尔奖，把这个教室变成我的纪念馆，这个志向够远大吧？第二，爱读书，爱学习，《哈利·波特》我都读三遍了；第三，勤奋，有毅力，玩游戏时我很勤奋，很有毅力；第四，乐观，不怕失败，玩游戏闯关失败，我从不气馁，总是乐观地立即开始下一局；第五，诚实，我考试从来不作弊，很诚实；第六，有宽广的胸怀，胡一男把我的水杯弄掉地上摔坏了，他那么有钱，我都没让他赔，所以我的胸怀很宽广；第七，有同情心，学校旁边树林里有条流浪狗，我见到就喂它，所以我有同情心；第八，能够领导团队，作为二组的小组长，我每天都能够收齐作业；第九，有冒险精神，我爸说如果我玩游戏就打断我的腿，我还坚持偷偷玩游戏，很有冒险精神；第十，有健康的体魄，课间掰手腕，我就从来没输过。综上所述，我十全十美，一定会成为伟大人物！”

教室里的欢笑声就像节日里的烟花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炸开。

“等等，”姜朗说，“我觉得还得补充一条，我很幽默。把伟大人物的十个特点如此风趣地解释出来，让你们这么开心，我觉得还得加一分。所以，我肯定会成为伟大人物的。想要签名的，下课找我。”

轮到想成为摄影家的陈泓羽发言了，她说：“我发现，无论取得什么成就，都需要坚持。我查了资料，要成为优秀的摄影家，第一条就是坚持不懈，不怕吃苦，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是那么容易成功的。一张优秀的自然风光照片的背后，可能是几个月的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第二条是渴望学习，有很深的文化底蕴。只有具备很深的文化修养，才能更好地发现美，拍出好照片。除此之外，还要有很好的想象力、鉴赏力、与人合作的能力等等。看起来真不容易……不过，我还小，还有很多时间，我从现在就努力，一定可以实现。”

“真棒！加油，‘陈摄影！”万星辰带头鼓掌，其他同学也都跟着鼓掌。

龙子涵说：“该‘徐明星了，让我们听听怎么才能成为电影明星吧。”

徐美希略带羞涩地说：“我查了，其实当演员并不一定要很漂亮，但镜头感很重要。我从网上抄了一段，给大家念念吧。‘当演员要有敏锐的观察力，深刻的分析力、理解力，持续而稳定的注意力，丰富而活跃的想象力，准确的判断力，灵敏的适应力，以及真挚的感受力、生动的模仿力等。我发现演戏其实是个很辛苦的工作，一个镜头可能拍几十遍，不像我想得那么好玩。而且好演员要敬业，能够长期吃苦，追求完美。对了，还要不断学习和成长，因为每演一个角色，演员都要学习很多东西，才能真正理解、演好这个角色。虽然我发现当演员比想象得要难许多，但我一定会努力，当一名好演员。”

“太励志了。”龙子涵说。同学们一起鼓起掌来。

想成为外交官的姚晨汐讲了优秀外交官的特点：知识渊博，思维敏捷，处变不惊；擅长和各种人打交道，知道进退；口才好，有谈判能力，有时还要善用计谋；抗挫力强，百折不挠。

万星辰忽然向聂佳承“发难”：“对了，我们怎么把‘聂活人忘了呀。聂佳承，你说说吧，怎么才能做到二十年后还活着？”

在笑声中，聂佳承悠悠地站了起来：“我认真研究了，想成为活人，还真不容易。首先，你不能自杀；其次，你不能被杀。”

笑声像海水漫过沙滩，一波接一波。

“谁会想着自杀呢？”万星辰不以为然。

聂佳承一脸严肃：“我在网上查到一些新闻，真有人会在遇到打击时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其中也有像我们这样的未成年人。”

“啊？”大家显然被吓到了。

秦老师想到之前去聂佳承家里家访时的所见所闻，想到聂佳承的妈妈那些否定和贬低孩子的话，心头一沉。

聂佳承摆了摆手，像要赶走大家阴郁的情绪似的，接着说：“当然了，这样做是不对的。前面好多同学都强调了抗压能力，其实每个人都生活在压力中。我们小学生也需要有抗压能力，在遇到困难时积极地想办法或者寻求帮助。”

秦老师带头鼓掌。

聂佳承说：“说到自杀，还有很多种情况。如果自己没有安全意识，像冬天在冰上走，夏天在河里游泳，过马路不看汽车，在野生动物园下车……都可能变成自杀。至于他杀，像染上传染病，得了癌症、白血病，遇到楼房失火，碰到坏人行刺，路上的井盖被人偷了而你掉下去，全算他杀。避免自杀和警惕他杀，都需要我们锻炼身体，增强体质，平时多加小心，增强安全意识。让我们一起努力，二十年后都能够继续做个活人！”

所有人都发言后，秦老师说：“现在大家还是以小组为单位，总结一下你们各自理想的目标人物有什么共同点。”

各小组又热热闹闹地讨论起来。

很快，大家的总结出来了，诸如：坚强、善良、认真、专注、执着、乐观，此外还得有毅力，不断学习，心怀热爱……

“让我们把这些词都写下来，贴到墙上吧！”秦老师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