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瀚
规整与自律是成毅留给人的第一印象。修饰极少,也拒绝夸张,他的回答平整直白,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机锋,像是摊在面前的一张纸,谜底即是谜面。然而,当我们深入地聊下去,在某些触动内心的话题中,依然能捕捉到成毅流露出的生活气息,像是剪裁宣纸时留下的一点毛边,透出未经过度修饰的少年的气息。
人总是要有点毛边,才更丰满的。
封面拍摄从早上9点持续到傍晚6点,最后一套造型完成的时候,摄影棚里响起一片灿烂的欢呼和鼓掌。人声鼎沸中,生日蛋糕被端出来。成毅显然被这个提早到来的祝福惊喜了,但为了不耽误拍摄进度,“我们先把它放在旁边,等会儿大家工作结束一起吃”。
生日蛋糕摆在桌子正中,话题从此处打开。
“今年生日还是在片场过,跟过去几年一样的。”最近这几年,成毅的时间愈发紧张,从这个片场转到那个片场,停不下来,生日也不例外。2018年的5月他在拍《盗墓笔记》;2019年生日是在《琉璃》剧组过的;2021年5月17日成毅举办人生第一次公开生日会,怕耽误《沉香如屑》的拍摄进度,他特地把场地定在横店,只跟剧组请了一天假;2022年那个5月,忙得不可开交,前脚杀青现代剧《底线》,后脚进入古装武侠剧《莲花楼》。去年生日,他在《英雄志》剧组,今年正在拍《狐妖小红娘王权篇》。
生日早上吃一碗妈妈煮的长寿面卧荷包蛋,就已经觉得满足了。“我对生日这个形式,没有特别当回事,可能因为从小到大没怎么专门庆祝过生日。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去外地工作,一年就回来一次,所以在我记忆中,生日这天没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反倒是长大了,生日变成了每一年中特别的日子。2021年以后,每年逢生日,成毅会开一个直播,和天南海北的粉丝聊聊天,谈谈这一年的进展和心情。像是和好久不见的朋友通电话,彼此听到对方,互道安好,足矣。
30岁过后,你会介意年龄这件事吗?
成毅笑起来,随后,郑重地斟酌了一下,给出属于他的答案:“每个年龄段有每个年龄段的魅力。年龄这个事我自己看得挺淡的,站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是我三十多岁,意味着我的父母不年轻了,我父母的父母都在迈入高龄。从小爷爷奶奶带我长大,看他们老去和离开,我心里非常难受。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不要长大,希望时间变得慢一点,这样他们也可以老得慢一点。说到底,我不想去接受一些东西,但没有办法,这是自然规律。所以,长大对我来说,有它残忍的部分。”
“ 家”这个字对成毅而言,意味着温暖、爱护和归属感。如果把他比喻成作画的一张宣纸,那么“家”是编织这张纸的底层纤维,也是最柔软的毛边。成毅对童年的描述里,家乡有山,有到了夏天跳下去痛快游泳的河,有明晃晃的阳光,有随手能摘到的西瓜和甜桃,少年活在一大家子人中间,有妹妹和许多同龄的亲戚朋友,漫山遍野猴子一般疯,爷爷奶奶总是笑眯眯的,“我成长在一个特别有爱的家庭里,有很快乐的童年”。
往后的人生,有时挫折有时疲惫,关于故乡的记忆,总是能第一时间抚慰他。
每次剧组杀青,只要有时间,成毅都会回湖南老家。他和发小们钓鱼、做饭,重温少年时的轻盈时光,“聊聊天吃吃饭,时间过得很快,身边很多朋友同学都有小孩了。” 更深层来说,这是一种内心需求的归属感。过去十多年,成毅跟着剧组全国各地拍戏,在时间和故事里来回穿梭,以自身为纸,涂抹各式各样的颜色笔触。从角色走出来之后,他需要一个家,带来“归属感”。回家,意味着适时地清空画面,找回自己本真纯白的那一面。喧嚣的痕迹可以在家乡被轻易抹去,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眼里,无论成毅演了谁或者成为谁,有多走红,他都是本来的样子。回到家乡,那个平整中正的成毅可以被抛开,做回自己最原本的样子。
去年,成毅回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追了《莲花楼》,“我们全家大概看了有一百遍那么多。”屏幕上循环播放自己的脸,他和妹妹看得都不好意思了,但爷爷奶奶乐此不疲。他看得出,老人们是发自内心骄傲和快乐,爷爷奶奶逢人就讲,虽然到剧播完了奶奶还没说清楚是《莲花楼》还是《莲花路》,但这不妨碍她安利同样七八十岁的朋友去看。
“ 以前爷爷奶奶带我长大,现在他们像小朋友一样,而我长大了,轮到我带着他们吃一吃玩一玩,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成毅说,家人能给他带来最大的喜悦和安全感。小时候父母常年缺席,十几岁他一个人来北京,大多数的日子里,和家人聚少离多,到了眼下的生命阶段,亲情成为他生命中重要的情感支点之一。
我们试着让成毅回想过去一年最快乐的瞬间,他的答案是:上班下班,回家吃饭。拍戏的日子,收工回家打开门,看到灯还亮着,爸爸还在等,心口暖暖的。“我劝过很多遍,让爸爸早点睡,他也不听。可能爸爸就是那个性格,他心里希望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回来都能看到他,哪怕凌晨两三点,甚至三四点都为我留着门。这个习惯保持了很久,总得有六七年吧,这是他表达爱的一种方式。”
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每年“+1”的当口,成毅会省视时间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
“对,我肯定是变了。别人都说,我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以前我的性格,初中高中时是非常调皮的。” 当年飞扬的部分,现在已经很少表露出来,遇事往前冲的做法成毅也收敛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平和与柔软。造成改变的原因,“我相信每个人都差不多”,至于怎样的经历,成毅把话头收住了,没往下说,十年漫长上升期,所经历过的震荡、痛苦和迷茫自然都有,但他不想旧事重提。
成毅更多看到了过程中“治愈”的部分,尤其是这些年,作品和角色给他带来的力量。
《莲花楼》中的李莲花,是对他影响很深的一个。成毅看到李莲花身上的闪光点,或者说是精神性,是从残骸里走出来。当少年翻过山丘,发现背后一无所有,他要如何放下,如何面对自己的一生。
“回想十年前的我,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有个机会就去闯就去做。到现在,我的心态上变化了很多,性格也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但这些都是成长留下的痕迹。生活中遇到的,大都是小波澜小冲突,说到底,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在抵达观众之前,成毅率先从李莲花身上获得了心灵上的共鸣。他对角色的呈现,因此有了深度。演绎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小段时间的“李莲花”,成毅可以让他一直病恹恹的。他没有这么做,虽然人物的底色是悲伤的,但他不想让悲伤无时无刻地蔓延在生活中,他也是在快乐地生活着的。生命中每个瞬间的悲伤和快乐都是真实的,哪怕往前往后路上都布满荆棘,也不妨碍那些瞬间爆发的欢愉,生活的动人之处正在于此。
“ 最近我越来越多地想到一句老话,身边的前辈也好,学校老师也好,他们都说过,只要你想演好,就没有烂演员。当你接下一个角色,就要想,怎么让角色和观众产生共鸣,这是演员的责任。”成毅很珍惜演员这个身份,也感谢一直有不一样的角色进入生命里。他告诉自己,既然接下剧本,就要在角色的框架中尽全力,至于成不成,都没有遗憾。“拍戏这件事,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你唯一可以控制的,只有自己,认真完成每一场戏,就是你能做到的根本。”
当我们聊到“戏”,成毅比对待童年和家乡的话题更加仔细。他解释说,“表演这件事不好讲,因为每个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对表演的认知也是不一样的。”这些年,不能说自己找到了绝对的经验,不过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变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像造纸,从山里采下的青枝,要经过风吹日晒蒸煮捶打,以年为单位的反复工序,才能成为一张上好的素纸,得以题诗,得以泼墨作画。必须给以足够的磨炼,足够的时间。回头看过去,没有曾经的那些经历,也不会有今天站在所有人面前的他。
一旦想通了这些,成毅便豁达了起来。来到身边的,便是最好的选择,一切顺其自然,他已经做好准备,去画属于自己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