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誠
一
司马柱从梦中惊醒,窗外雷声隆隆,狂风带着哨声传入小屋,屋外瞬间大雨倾盆而下,闪电在黑夜里挣拧,九峰山上的芧屋,眼看就要被这场突如其来风雨摧毁,小屋瞬间亮起灯光,房间的主人,司马柱起身靠在床头,双眼挂满泪水……
1937年春天,司马柱在汉口“天声大戏院”门口游逛,被十几个国民党士兵围困打的不可开胶。这时,路过此处国民党十八军炮团副团长马彪看到,下车驱散围观人群,把司马柱带到团部,交给警卫排排长韩国栋,并告诉他:“好好训练这小子,三个月以后交给我。”
“是,马副团长,保证完成任务!”
马副团长看着司马柱得意的哈哈大笑,让司机开车,自己走进了司令部大楼。
原来司马柱是随父母,从安徽凤阳小岗村,逃荒来到武汉,家里租地连年棵粒无收,村上父老乡亲大都出外讫讨为生。
司马柱到大戏院门口溜达,是想看看找些杂干,一来养活自己,二来挣钱养活父母,能找到事做,总比讫讨要饭好,没想到被几个巡逻的国军士兵,视为窥探而被抓捕,司马柱一时不服气便发生挣执,刚好马副官经过此处,见他有些功夫人也精干,虽然衣着寒酸仍掩饰不往他少年的英俊,便想让他从军,做自己的警卫员,就这样司马柱被抓到国军炮团警卫排。
韩排长训练司马柱没少下苦功夫,在战场上的擒拿格斗、摔打刺杀三个月的时间样样精通。三个月后排长按排他到通讯班当通讯员,和马副团在团通讯室工作。
二
一天,司马柱送文件刚回到值班室,一个背着行里的姑娘走到通讯室窗前: “请问,这是陆军部吗?”
司马柱看着俊秀的姑娘说:“不是,你说的陆军部离我们还有八里地的山路呢。”
“那我咋走呢?”
“这……”司马柱看着姑娘说: “还要翻一座山才能到呢,要我帮你吗?”
“不要了,你这里电话我能用吗?”
“可以。”司马柱看着女孩点着头,帮她拔通陆军总机,姑娘在电话里说几句普通话,接着便说地方方言,司马柱站在一边,一句也没听懂。
她还没说完,另一头挂机了。她转身放下电话,看着司马柱说:“我能在你这休息一会吗?我从宜昌来的,找我表哥的,走累了,顺便想讨口水喝。”
“那你进来吧。”司马柱打着手势,让她从右边墙角绕过来,她走进值班室放下行李,司马柱忙帮她倒杯开水。
“姑娘,喝口水吧?……”女孩接过水杯坐在椅子上看着司马柱,司马柱也打量着女孩,女孩瓜子脸,面带羞红,柳叶眉、一双明亮的双眸镶刻在她那张俊俏的脸胧上,长长的辫子。
姑娘看看当兵和言悦色,慈眉善目也无疑心,就听当兵的说: “你就在这睡一会吧?”他说着拉开军用被转脸看着姑娘说: “不要嫌弃,都说部队有三怪,被子不分里和外,帽子吹开两边晒……我的被子是分内外的。你休息一会,我吃饭去了。”
司马柱走出通讯室,整理一下军容,抬头望着团部驻扎的九峰山,晚霞中显得那样详和而安宁,他刚走进食堂,韩排长看到他就喊: “过来,那姑娘是干什么的? ”排长向司马柱打着手式。
“找她表哥的……要到陆军医院去。”
“噢,没问出点什么?这年头到处都是日本人,一定小心点。”
“是,排长。”司马柱笔直的向排长敬着军礼。
“替她打份饭菜,给人送去,人家也饿了不是。”排长说话带着山东口音。
“是!” 司马柱打好饭菜没顾得上吃,又打一份饭菜送给姑娘,他推开通讯室的房门傻傻愣住了,被子扔在床上, 他惊奇的自问:“这人呢?”
司马柱跑到门外喊着岗亭里的卫兵: “林尊安,你看到值班室女孩子走了吗?”
“是的,吉普车刚接走。”司马柱看着林尊安心里却在低咕:“小车接的,看来……来头不小啊?”
直到第天傍晚,司马柱在值班室还在想着昨天的姑娘,他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刚拿起战报,那位姑娘就到啦。
女孩走近值班室敲了三下门,司马柱看见姑娘开心的说: “快请坐……一路辛苦了,你哥哥离这里那么远……你怎么来的?”
“对不起,我昨天走的太急,也没给你打个招声,实在对不起,陆军军营离这有八里地的山路,但我依然要来跟你说声:“对不起。”
“跑这么远的山路,就为这一句话,不容易啊,你请坐,歇着吧,请问你贵姓?” “免贵,我姓王,名秀芝。”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司马,名德柱,大众都叫我司马柱……”大兵看着姑娘不好意思的笑了。
王秀芝看着大兵面带羞色,也会心的笑了。两人聊了一会,吃晚饭的哨声又吹响了,司马柱看着王秀芝问: “今天……在这吃晚饭吧?”
王秀芝甜甜的笑了, “好吧,谢谢你。”
司马柱走出值班室,整理好军容长吁一口气,但脸上仍挂满喜悦好似九峰山的晚霞红彤彤的。
司马柱打来两份饭菜,两人边吃边聊十分投缘,姑娘见大兵慈眉善目有点相见恨晚,两人从文学家鲁迅聊到诗人徐志摩,不知不觉天上了黑影,一阵狂风过后下起了阵雨,王秀芝起身告辞,司马柱帮她找把雨伞,送她离开了军营。
夜幕漆黑,偶尔一道闪电照亮山路,王秀芝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鞋子和裤子早已被雨水打湿。这时,山里又传来奇怪的叫声,夜幕里一声长长的嘶吼,她恍然想起这是狼的叫声,心里害怕急啦,如果,今夜被狼吃了,死在荒郊野外谁人知道,爸爸妈妈上哪里找我,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色迷了心窍!她心里想着,好后悔自己和一个陌生的大兵聊这么长时间。但她,转念一想大兵的面容又佛现在眼前,那么亲切;那么善良;那么能说会道好讨人喜欢,她从心里又笑了。
八里地的山路,秀芝紧走慢跑累的满头大汗,一个半小时才走到陆军营区,此时,雨停了。三三二二的官兵走出宿舍,在营区的路灯下聊天,表哥站在营门口等待秀芝的归来,已等了好久,看到表妹便说:“我都快急死了,你跑到那去了?也不讲一声,天又黑,又下着大雨,山上还有狼,你要是被狼刁走了,我怎么向姑妈交代啊。”
“表哥……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秀芝嗔怪的说。
表哥心疼的看着表妹,说: “明天不要出门了,在招待所里好好休息,我请假一天,陪你到武汉市里逛逛,看看黄鹤楼,好吗?”表妹开心的笑了,
三
一个月后的一天,司马柱送完文件回到团部,通讯股股长已在值班室等候多时。
“股长,有事吗?” 司马柱看着股长。
“四连电话不通,不知那块电话线断了,你带我去山上查一下。”司马柱整理一下军容微笑的看着瘦小的股长说:“好吧,我去牵马?”
两人骑上枣红大马,来到靠近四连队的一个山上,分手时股长告诉司马柱说: “一会我在山下村口等你。”
司马柱在山上看着股长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便在山上少做休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竟下起阵雨,司马柱牵过马调头往山下奔去,刚到山腰被一伙土匪持枪拦住了去路,司马柱想溜,此时已不可能了,只好下马。
一头肥头大耳的土匪,上前夺过司马桂手里的马僵绳,顺手想取下司马柱腰间的盒子枪,司马柱顺势将马僵缠住土匪的脖子,拔出大盖子对着土匪就开火,枪声响起两个土匪中弹倒下,剩余几个忙着反击跑进山林,只可惜他们的胖兄弟成了靶子。
司马柱骑上枣红马,向山下奔去,没想到前方山路上又被土匪设好了拌马绳,司马柱连人带马翻了几个跟斗,摔下悬崖,几个土匪见一无所获,便扫幸而去,逃进山林。
司马柱醒来已过半个时辰,头昏昏沉沉,他撑起痛疼的身子,起了几起都没有站起来,心想一定是腿骨折了,他极目寻望自已的战马,眼前只有草丛、山石没有战马的影子,他吹着口哨,没有听到马的动静,便向眼前小河边爬去。
清清的河水缓缓的流淌,他抄起水洗把脸,水蛰着伤口,他咬紧牙坚强再次爬起,吹口哨唤着战马。此时,战马也醒来,躺在河边听到主人的哨声,翻身站起咴咴嘶鸣,司马柱好像忘记了自己腿折了,一跛一拐的朝战马走去,战马看到主人小跑而来,司马柱抱着马头痛哭流涕。“我的战马,我的战马……你可好? ”
司马柱拍拍战马,马看着主人摇着头,马受伤了,摔下悬崖时两髋被大树枝所伤最后落到河里,前蹄也受伤了,司马柱好心痛,好心痛,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战马用头蹭了蹭司马柱便卧倒,司马柱爬上战马拍了两下,急呼道:“驾……驾……”战马朝山下村口奔去。
战马跑到村口停下了,股长已等候多时,看到司马柱焦急的问道: “这是怎么啦,出事了吗?”股长看着司马柱脸上受伤,腿上鲜血滴在地上忙问:“你怎么受伤了?快回去,到医疗所。”
司马柱看着股长有气无力的说:“遇到了一伙土匪了,快上马。”司马柱拉着股长上了战马,两人赶往团部,此时雨越下越大,司马柱和股长像落汤鸡一样,好不容易赶到团部,司马柱拍拍战马,马卧倒了,司马柱咬牙从战马身上滚下来,他看着股长还没喊出声,便昏厥过去。
四
司马柱被送进战地医疗所,医生建议急时转到陆军医院,司马柱在外科手术台上仍在昏迷中,医生忙着救治输血,几小时后,司马柱被推出手术室。过道里,一个姑娘正憔急的等待司马柱的醒来,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表哥穿着医护衣服,一边去口罩一边盯着病人,司马柱仍然未醒,袁医生并没有看到表妹秀芝在走廊里,冷不防被人拽着:“表哥,他怎么样啦?没事吧?”
“他是谁,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哥,他就是我给你提起炮兵团的警卫员,司马柱呀。”
“你怎么会在这里?”表哥惊奇的问。
“我到他炮团去了,听站岗的警卫员说他……被土匪打伤了,送到陆军医院我就跑来了。”
“他刚做好手术,需要休息,他没有事,你放心吧,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袁医生看着表妹。
秀芝心痛的看着昏迷在手术车上的司马柱,早已忍不住泪水,跟着医护人员来到病房,司马柱被推到护理室,这里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伤残士兵。司马柱腿上打着石膏,被支架吊着,王秀芝蹲下身握住司马柱的手,看着司马柱脸色苍白,她轻轻地喊道:“司马柱……司马柱……你醒醒……你醒醒啊?”
司马柱此时躺在病床上,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他慢慢睁开眼睛,感觉有人在握着他的手,他看到身边的医生、护士,看到了王秀芝。
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捡回来一条命,他看着医护人员说:“谢谢,谢谢医生,谢谢护士,谢谢你们救了我。”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王秀芝轻声的说:“谢谢你……”秀芝对司马柱轻声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袁医生。”
司马柱向他点着头:“谢谢袁医生。”
“不客气,你要好好休息。”他说着向护士点点头,转身离开护理室,护士检查过血压端着医护用具走了。
秀芝看到司马柱也两眼流着泪,想到司马柱此时一定最想的是家人,便说:“司马柱,你想哭就哭吧,别憋屈自己了,我想你一定是想家人了,对吗?”秀芝一语说中司马柱的心声,两眼顿时泪如泉涌。
司马柱擦一把泪,看着秀芝说声:“谢谢,谢谢你。你怎么穿着国军军服,你的长发呢?你参军了吗?”
“是啊,我现在是战地护士了。”秀芝看着司马柱腼腆的说:“我已经入伍快一个月了,是表哥告诉我的,医院招战地护士,我听了好激动,我就报名参军了,我参加了急救培训,懂的了怎样包扎,救人,你开心吗?”
“我为你骄傲。”
“我当护士就可以照顾你们这些受伤的士兵了。”
司马柱微笑的说:“你心真好,人又漂亮,等打完仗,赶走日本鬼子,我就去你们家提提亲,好吗?”
“好的,那时你就跟我到爸爸的烟厂上班,我们再也不要打仗了。”
秀芝看着司马柱开心的说:“看你,你伤的这么重还嘴贫,真不想理你了。”
两人的手却紧紧握在一起。
五
1938年6月,日本调动大量日军攻打武汉,大战在急,司马柱回到所在团部,又担起通讯任务,他强烈要求下连队,上前线打仗,马副团长和参谋长硬是不同意。参谋长很严肃的对司马柱说:“你的工作岗位比上战场更重要!把每一封绝密文件及时的传送到战地,你的任务是艰巨的!”
6月八号,日本飞机、从零晨到傍晚对第五战区轮翻轰炸,司马柱为掩护副团长身受重伤,头部、背部几处被弹片击中,重度昏迷,又一次被送进陆军医院抢救,昏迷了三天三夜的司马柱终于醒来,醒来便问护士:“我的团长呢?
我的团长呢?团长他好吗?”他突然捂着头觉得头好痛。
护士告诉他说:“这一仗打的很艰苦,牺牲了很多士兵,好几个团的官兵大多阵亡了,还有好多战地救护人员也牺牲了。”护士摸着泪。
司马柱气愤的大喊:“小日本!小日本!”他拉着护士的衣襟急切的问:“你知道王秀芝吗?你知道王秀芝,她也是战地救护人员,她怎么样?她还好吗?她好吗?”
护士难过的说:“这次去第五战区的救护女兵大部分阵亡了……她牺牲了……”
护士看着司马柱轻声说:“她很英勇……冒着飞机的轰炸冲上阵地,抢救你和其它伤员被弹片击中胸部、头部,流了好多的血,没有来得抢救……就阵亡了。”
“秀芝……秀芝……秀芝……”司马柱悲痛的呐喊,“你不该救我……你不该救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秀芝……”
护士看着司马柱说:“听说你很英勇,为救副团长身受重伤,你没醒的时候副团长来看过你,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把你救活,在你身边给你说了好多话,你都没听到,傍晚时分,他骑上一匹枣红马走了,说要夺回阵地。”
几天后,上级通知伤员转移到重庆,当夕阳沉去,晚霞映红九峰山时,转移的车队已远离战地,武昌、汉口、汉阳仍陷入炮火之中。
六
司马柱坐在床头回想着往事,心里念念不忘的喊着:“秀芝,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我好想你啊!” 司马柱依然老泪纵横。
窗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司马柱又进入沉思……
司马柱随部队转移到重庆后,看到国民党和共产党发生内战,看到国民党特务抓捕共产党,枪杀共产党,他认为中国人不该打中国人,国民党不能这样杀害同胞,在正义的道路上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跟共产党走。
就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他宣誓加入中共地下党组,成为一名合格的地下情报人员,多次受党组织的嘉奖,为解放重庆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949年武汉解放,司马柱所在炮团被解放军改编为独立团,镇守武汉三镇。司马柱转业后分到地方武装部工作,直到1979年司马柱退休,从此在九峰上隐居,为王秀芝在九峰山上立碑刻字,碑文上写着: 爱妻王秀芝之墓。
司马柱,一个人在九峰山上,过着独居的生活,直到终老。
写于2023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