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儿子爱的黏合剂：缓缓愈，纯纯爱

蒋小妮

在儿子旺旺仔罹患孤独症后，原本恩爱的方东和张秀丽多了数不清的争吵，婚姻一度走到了离婚边缘。

然而，当他们放松心情，正视疾病时，原本总让他们流泪的旺旺仔竟意外成了他们之间的黏合剂。于是，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复活”了……

心痛：儿子患病婚姻濒危

“不可能，儿子还不到3岁，他只是发育迟缓，怎么可能是孤独症！”2012年10月，当张秀丽将儿子旺旺仔患有孤独症的事实告诉丈夫方东时，方东满眼不可置信……

2002年，来自黑龙江省佳木斯市的张秀丽去深圳一家外贸公司工作，没多久，她经人介绍认识了来自江苏省盐城市的方东。方东比张秀丽大6岁，从东南大学博士学位毕业后，进入深圳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工程师。

当时的张秀丽整个人洋溢着火一样的热情，很快吸引了沉稳老实的方东。可在张秀丽眼里，方东木讷沉闷，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埋头学习，十分无趣。但时间长了，张秀丽渐渐觉察出方东的好，对他多了些信任和依赖。

于是，年龄的差距，截然不同的性格没有阻挡两个人的脚步，2004年，他们在家人的祝福下结婚了。婚后，张秀丽成了全职太太。没多久，他们的女儿浠浠出生了。

浠浠出生后，继承了爸爸和妈妈的优点，不仅性格外向活泼，而且聪明乖巧，完全不需要张秀丽操心。她每天在家养养花、泡泡茶，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2010年，张秀丽再次怀孕生下儿子旺旺仔。旺旺仔刚出生后软糯可爱，一家人都十分欢喜，对他的未来充满期待。方东也十分高兴，常跟妻子说：“我们要好好培养他，给他做好各种规划。”张秀丽也笑说：“有你这样一个学霸老爸，将来他也不会太差。”

然而，随着旺旺仔年龄的增长，张秀丽总感觉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比如，他出门就喜欢踮脚尖跑，不会用手指东西。别的孩子都聚在一起玩游戏，旺旺仔却视而不见，每次喊他名字，他也不回应。夫妻二人虽然觉得儿子有点“与众不同”，但是“贵人语迟”和“男孩发育晚”的误区让他们忽略了旺旺仔的差异化。

2012年8月，张秀丽带儿子回东北老家避暑，小小的旺旺仔赢得了娘家所有人的喜爱。其间，有一位老奶奶觉察出旺旺仔的不同，提醒他可能有孤独症，张秀丽就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总觉得像又不像，内心十分纠结。最后，张秀丽将旺旺仔送到一所幼儿园学习锻炼。没想到，一周后，老师就告诉张秀丽：“旺旺仔不听指令，还会情绪失控，确实很有可能是孤独症。”

张秀丽急了，当即就带儿子去医院。没想到，两岁半的旺旺仔竟真被诊断为孤独症。郁闷、悔恨充斥着张秀丽的内心。一开始，她根本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方东，可孤独症不是感冒发烧，也不是打针吃药就能够好转的。望着儿子懵懂的眼神，张秀丽开始查阅各种干预孤独症的材料，一面学习，一面着手干预儿子。

两个月后，张秀丽回到深圳，对丈夫据实相告。她想过夫妻俩也许会抱头痛哭，也许会沉默以对，却怎么也没想到，方东竟根本就不信。方东觉得自己从小学习能力强，女儿出生后也展现了学霸的优点，怎么可能到儿子这里就出问题？他笃定旺旺仔只是发育迟缓，等过几年就好了。

话虽如此说，但那段时间，方东明显变得焦虑。他不敢跟别人谈论孩子，怕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原本就不善社交的他更不爱跟人沟通了，每天一下班就回家教孩子，期待他早日“盛开”。

方东总觉得，只要拼尽全力干预旺旺仔几年，他就可以追上同龄孩子。为此，他不惜辞去了高薪工作，夫妻俩疯了一样陪旺旺仔互动治疗。他们去香港做不耐受测试、做生物疗法，也曾找黄牛挂号去广州看中医，试过针灸、按摩等方法，也走了不少弯路。

在干预旺旺仔的过程中，两人分歧越来越多，这让原本紧张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婚姻一度亮起了红灯。最终，张秀丽提出离婚，可方东坚决不同意，他说：“要离也不是现在，等旺旺仔康复了再说。”

张秀丽觉得这就像一场人生马拉松，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终点。可日子还要继续，思索再三，她决定让丈夫重新去工作，又将上小学的大女儿送回东北妹妹家寄宿，开始日复一日对旺仔进行干预治疗。

突围：一路坎坷终抵繁星

此后，张秀丽几乎倾其所有，各种手段都用上了，带着旺旺仔四海為家，哪里对旺旺仔有帮助，她就去哪里。

张秀丽原本以为，夫妻俩两地分居会影响感情，没想到，方东时不时会打来电话关心他们，一有空就过去看他们，夫妻关系也有所缓和。

4年后，旺旺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他会完整使用句子，情绪行为问题明显减少，注意力也更加集中。到了入学的年龄，张秀丽希望他能进入一所普通小学进行融合教育，但很多学校都不让陪读，这让她心急万分。直到一位热心家长告诉她，福建省福州市有学校可以让家长陪读。张秀丽立刻带着旺旺仔来到福州。

为了让儿子更好地融入小学，张秀丽做了很多从前没有做过的事。她主动走进校长办公室，提出入班陪读的要求。在说服校长答应后，张秀丽又担心自己会被其他家长质疑。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以生活老师的身份出现在旺旺仔的班级。

看到妻子完成了这些“不可能完成”的事，方东目瞪口呆。这之后，每次看到妻子在学校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里还要组织小朋友和儿子一起游戏，方东很难想象从前慵懒惯了的张秀丽是如何去适应这忙乱的生活的。他为妻子的改变感到心疼。

直到一次家长会，张秀丽站在讲台上，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所有的家长。她说：“你的幸福是我的N次方，如果我的孩子能像你们的孩子一样上课交头接耳，哪怕跟人打架，我天天被校长叫到办公室里，我都会做梦笑醒。因为我的孩子不具备这个技能，你们孩子的缺点，在我眼里都是优点，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因为我是一名孤独症孩子家长……”

短暂的沉默后，家长们的眼眶都湿润了。和这些家长们一起流下眼泪的还有方东。方东深知，自儿子确诊以来，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总是下意识地去逃避，生怕周围人会笑话自己。可妻子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方承认家有孤独症孩子的苦与乐，方东心里很受触动。

就在方东觉得妻子已经做得够多的时候，没想到，妻子竟在带孩子的同时，还积极参加公益。她创办了一个孤独症家长的微信互助群，在群里发挥自己的优势，定期邀请老师们做讲座，家长觉得受益了就打赏，打赏的钱存起来做善款。这笔善款后来帮助了3个特困的特殊家庭。

这让张秀丽觉得特别骄傲。此前很长一段时间，张秀丽都觉得自己是被丈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好像什么都不会，什么也做不好，她没想到自己能得到那么多人的鼓励和支持。渐渐地，从前的阳光自信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2017年4月2日是世界自闭症关注日，张秀丽为了让儿子更好地走进社会，决心在福州筹划一场面向社会的大型倡导活动，让孤独症孩子和普通孩子一起走上街头表演节目，宣传孤独症常识，呼吁社会关爱孤独症儿童。

整场活动从前期策划到后期主持，初期都是张秀丽个人出资出力包办的。可即便这样，活动还是进行得无比艰难，因为很多家庭对孤独症的“忌讳”不愿意参加，张秀丽每天打了鸡血一样在群里做动员。

关键时刻，方东成了张秀丽最大的后盾。他不仅主动承担了照顾旺旺仔的责任，还鼓励张秀丽去尝试：“就算不成功，我也会和儿子一起支持你的。”之后，在张秀丽的努力下，这场活动完美落幕。没多久，由张秀丽带领骨干家长创办的“福建省心启航助残帮扶中心”在省民政厅注册成立，随后还被省民政厅评为4A级社会组织。

这些年，张秀丽一直介怀方东当初对孤独症的排斥和不了解。那种病耻感、疲惫感将大人们重重困住，更别提如何更好地干预孩子。所以，张秀丽总是力所能及帮助其他患儿家长，领导家长走出心灵“孤岛”，希望他们能直面孤独症，抱团取暖，也希望借此机会改变丈夫的态度。方东感慨万千。

圆满：缓缓愈，纯纯爱

这之后，见张秀丽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忙于“心启航”的事务，整个人忙得脚不离地。方东承担了更多照顾旺旺仔的责任。

方东虽然不善言辞，但在学习上绝对是一把好手。他买回很多书，对孤独症干预做了系统学习，并做了学习计划，每天手把手教儿子。一开始，他也很有挫败感，觉得旺旺仔前期知识储备不够，连最简单的乘法都不会，父子俩难免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每当这时，旺旺仔就会去找妈妈告状，对妈妈说：“爸爸坏，把爸爸丢出去，让他饿肚子。”方东气得瞪眼，可张秀丽反而哈哈大笑，对方东说：“你看儿子这个样子多可爱，你要学会接受他，欣赏他。”妻子的话像是柔顺剂，让急躁的方东瞬间安定下来。

此后，方东试着去接受儿子，学会和他和平相处。他发现，儿子天真烂漫的笑容是那么可爱，虽然有时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但他会反思，还会征求爸妈的意见……在真正走近儿子之后，方东也发现一切没那么糟糕。

渐渐地，就连张秀丽都能感到方东的变化。他不再幻想将儿子培养成“天才”，而是主动带儿子去跑步，打篮球，踢足球，游泳，练琴，教他如何去适应社会，参加社会实践……

起初，对于这些活动的训练方法和规则，方东也不是特别懂，但他愿意一点点学，学会了就再去教儿子。在爸爸的带领下，旺旺仔的性格越来越开朗，各项运动的进步十分明显。这个家终于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方东决定“慢”下来，教儿子做饭，他将做饭的方法做成思维导图，一步步教会了儿子。当在外忙碌了一天的张秀丽回到家，第一次吃到儿子做的饭，她欣喜若狂，对丈夫说：“真没想到，他这么小，我就能吃到他做的饭了。这一次，你功不可没。”方东也说：“我已經不奢求儿子成才，只要能生活自理，快乐就行。”

更让张秀丽没有想到的是，有一段时间，旺旺仔很喜欢打车，方东竟然注册成滴滴司机，每天下班后就带儿子“出车”。方东负责开车，旺旺仔负责收钱，父子俩配合默契，竟没有出一点乱子。

一个博士生带着一个孤独症儿子当出租司机，这场面让张秀丽不敢想，生怕方东这个高才生会受不了如此大的“身份转变”。可方东竟很开心，对妻子说：“我发现跟人打交道也没那么难。我会提前告诉他们儿子的状况，大家都很理解，旺旺仔进步也很大。”

此前，方东是一个很爱面子又有些社恐的人，从来不主动和人沟通交流，可为了儿子，他竟能做到这个地步，张秀丽心里十分感动。

之后，在方东的陪伴下，旺旺仔在运动方面也取得了一些成就，多次获得市级特奥会足球亚军、篮球亚军和羽毛球亚军，还参加了全国孤独症青少年足球邀请赛以及成都3V3篮球赛。好几次，旺旺仔因为没有获得冠军而悲伤，追问爸爸：“为什么我不是冠军？”方东都会安慰他：“因为还有人比你更厉害，你要允许别人比你优秀。而且，你是亚军，才有进步的空间啊。”

看到丈夫这样劝解儿子，张秀丽很开心，不无感慨地称赞丈夫：“以前你看儿子时，总是宠爱中带着迷茫，现在你是宠爱中带着欣赏。”

见丈夫整天围着儿子转，张秀丽很担心丈夫承受的压力太大了，总劝丈夫不要将所有精力都用在旺旺仔身上，还是要努力奋斗。2022年，方东申请到了英国剑桥大学的博士后，之后又应聘到福州一所大学任教授。得知这些，张秀丽惊叹不已：“你简直就是时间管理大师，不仅把儿子变得优秀，连自己也更优秀了。”

可方东却说：“和你比起来，这些都不值一提。”这几年，张秀丽带领团队围绕家长支持、孩子赋能、社会倡导、政策推动等方面不遗余力地努力。不仅组建了福建省首家孤独症人士电声乐队、足球俱乐部、羽毛球俱乐部等，还在融合教育、大龄职业赋能等方面做了很多尝试。如今，“福建心启航家长互助会”的会员人数已多达5000人，每年服务人次超过5万，成为国内最具有规模与影响力的孤独症家长组织之一。

2023年夏天，他们的女儿浠浠也拿到了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的offer。送女儿离开家的那天，方东感慨万分：“女儿成长得太快了，总觉得没陪够她，如今能跟儿子一起慢慢成长，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如今，旺旺仔已经进入一所初中特校，他能够独立出行，自己安排生活，买菜煮饭都无障碍，特别喜欢和人沟通交流。每次看到他天真可爱的笑容，张秀丽总忍不住跟方东感慨：“儿子是上天恩赐我们的礼物。”但转念一想，她又补充道：“你也是礼物，总让我充满惊喜和感动。”

可方东却说：“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要拯救儿子，后来和儿子相处久了，我才发现他是我的救赎。但现在我明白了，你才是我们父子俩的救赎，我们家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有你……”

编辑/包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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