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平
滚滚长江水,日夜竞东流,万世资灌溉。
灌溉是农业发展的基础支撑,中国古代以农立国,修水利、促灌溉、兴农事,历来是治国安民的大事。
生生不息的长江,经过历代治理开发,庞大的水系尽显灌溉之利,将流域大地浇灌成平畴沃野,孕育了悠久灿烂的华夏文明,留下了众多历久不衰的水利瑰宝。
都江堰、长渠、溇港、槎滩陂等历经千年风霜,至今依然在发挥作用的灌溉工程,就是这些水利瑰宝中造福一方、泽被后世的光辉典范。
水畅其流,润泽沃野。
正在不断拓展的灌溉之利,让流域上下田园牧歌更嘹亮、大江南北家家粮仓更殷实。
千古一堰
“砍杩槎——放水啰——”随着放水号令发出,身着古装的堰工们挥舞着板斧,使劲砍向杩槎。顷刻间,岷江水策马奔腾,一泻千里,流向广袤的成都平原。
每年清明时节,中国·都江堰清明放水节开幕式上,都会再现千年前壮观的放水景象。都江堰清明放水民俗始于978年。古时,每到冬季,人们便用杩槎筑成临时围堰,淘修河床,加固河堤。到清明时节岁修结束,便举行仪式拆除杩槎,让岷江水灌溉成都平原千里沃野。后来,放水仪式演化为灌区人民的一项传统文化活动,以祭祀李冰父子,祈求五谷丰登。清代诗人山春在《灌阳竹枝词》中再现了清明放水喜迎春耕的情景:“都江堰水沃西川,人到开时涌岸边。喜看杩槎频撤处,欢声雷动说耕田。”
都江堰位于成都平原西部的岷江干流中游。古时,岷江穿过上游水流湍急的峡谷后,犹如离群的野马般四处奔窜,致使成都平原水道紊乱,西部洪涝、东部干旱,交替为患。到战国时期,秦国吞并蜀地后,欲将这块膏腴之地打造为支撑其统一天下的后方大粮仓,治理岷江水患、发展农业生产就成了当务之急。公元前256年至公元前251年,蜀郡郡守李冰在借鉴前人治理岷江经验的基础上,充分利用当地西北高、东南低的地理条件,根据岷江出山口特殊的地形、水脉、水势,率众凿离堆、穿二江,以石头、木桩、竹笼为主要材料,建成了都江堰。岷江自此被分为内外两江,外江仍循原流,内江经人工渠道流入成都平原,灌溉农田,把水害变为水利,使四川盆地成了“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的天府之国。
这座世界上唯一存留至今的大型无坝引水工程,以最小的工程量,成功解决了引水、泄洪、排沙等一系列技术难题,在2000多年的漫长岁月中,始终运行不辍、造福一方,是中华民族科学治水的光辉典范。
都江堰三大主体工程鱼嘴(分水堤)、飞沙堰(溢洪道)和宝瓶口(引水口)在选址和营构上,巧妙地运用了地形、地势、河流弯道和水流态势,利用“凹岸取水”“凸岸排沙”的原理,以“鱼嘴”分流分沙,筑“飛沙堰”泄洪排沙,凿“宝瓶口”限洪引水。具体说来,就是鱼嘴分水堤把岷江一分为二,在正常的情况下,60%的水量会被分流进入内江,用来灌溉农田;洪水到来时,这个比例就自然地颠倒了过来,外江正流则发挥排泄洪水的作用。飞沙堰溢洪道在旱季把岷江的水拦住,全部引入内江;在雨洪季节,又把内江容纳不了的水溢出,自动流入外江。宝瓶引水口是内江的咽喉,进入内江的水,都是通过这个口子流向各条灌渠的。这三大主体工程相辅相成,浑然一体,协调运行,共同发挥了引水灌溉、分洪减灾、排沙防淤的神奇作用,其技术含量直到今天仍然令人惊叹,堪称全世界最伟大的古代水利工程。
此后,历代治蜀者均以李冰为标杆和榜样,担当治水重任。西汉蜀郡太守文翁主持复修都江堰,率先扩大了都江堰灌区;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认为“此堰农本,国之所资”,遂专门设置堰官,并“征丁千二百人主护”,对都江堰进行经常性的管理维护;唐代尚书右仆射高俭在原有渠道和工程整治的基础上,布置和扩建了许多分支渠道,扩大灌溉面积;元代吉当普、明代施千祥均在渠首分水枢纽鱼嘴结构和材料上进行革新尝试。这些先贤们在治水实践中,总结出“深淘滩,低作堰”“遇弯截角,逢正抽心”等蕴含着“人水和谐”“道法自然”理念的治水经验,直至今天依然被世界水利界奉为圭臬。
“岁修”是都江堰每年一次的大事。古代竹笼结构的堰体在岷江急流冲击之下并不稳固,而且内江河道尽管有排沙机制,但仍不能避免淤积。因此,需要定期对都江堰进行整修,以使其有效运作。宋代订立了在每年冬春枯水、农闲时断流岁修的制度,称为“穿淘”。史书记载,每当隆冬时节,由上万名民工组成的岁修大军,从四面八方来到都江堰岸边安营扎寨。江上大小船只川流不息,岸上鼓声雷动响彻云霄。根据李冰留下的“深淘滩,低作堰”岁修准则,内江要清淤,堤岸要加固,什么时候看见埋在河床上的三根卧铁了,就算达到内江岁修的标准了,那是“深淘滩”的标记。淘得过深,宝瓶口进水量大了,会引起涝灾;淘得过浅,水量又达不到灌溉的需求。“低作堰”是说飞沙堰的标准,从卧铁到堰顶不高不矮只能是2.15米。据说有一年,因农田面积的增加,需要加大灌溉水量,岁修时将飞沙堰加高了80厘米,这年春汛时成都北部就超过了警戒水位,人们赶快拆掉加高的水泥围堰,恢复古制,水位才降了下来。
以现代眼光来看,都江堰工程是一个巨大的灌溉水网。通过宝瓶口进入成都平原的江水,经过仰天窝闸之后分为两股,再经过蒲柏闸和江安走江闸分为四股,以下又按干渠、支渠、斗渠、农渠、毛渠五级,愈分愈细,成为密如蛛网的灌溉网。余水,一部分流入沱江,一部分回到岷江,即外江。
是故,都江堰的灌溉面积大小,全在于灌溉水网的大小、长度和畅通程度。据水利专家估计,进入宝瓶口的江水如全部利用,可灌溉田地2000万亩。历史上关于都江堰的具体灌溉面积,极少见诸文献记载。《宋史·河渠志五》第一次明确提及了都江堰的灌溉区域,主要为导江、新繁、金堂、成都、华阳等10个县。清代后期,都江堰灌溉面积曾达300万亩。其后,由于灌溉渠道年久失修,淤塞垮漏,到民国时期,只能灌溉200万亩。
从20世纪50年代起,都江堰灌区先后修建了人民渠、东风渠等重要渠系及水利工程,成都平原的土地全部得到了浇灌。如今的都江堰已成为四川省不可或缺的水利基础设施,承担着7市、40县(市、区)1089万亩农田灌溉,以及2300多万城乡人民生活、生产及生态环境用水任务,在灌溉、城乡供水、防洪、水产养殖、种植、旅游、环保等多目标综合服务保障中,焕发出无限生机与活力。
2000年,都江堰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2018年,被列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
著名社会活动家赵朴初先生曾在参观都江堰后赋诗曰:“长城久失用,徒留古迹在;不如都江堰,万世资灌溉。”这一赞誉,都江堰完全担当得起。
与都江堰兴建时间大致相同的古巴比伦的纳尔—汉穆拉比灌溉渠系、古罗马的远距离输水道,都因沧海变迁和时间的推移,或湮没,或失效。只有中国的都江堰,虽安处一隅,却泽被后世、造福千年,且至今运行不辍,发挥着越来越大的灌溉等综合效益,成为一个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的数千年奇迹。
战渠灌渠
汉江与其支流蛮河夹交的冲积平原,是一片富饶的土地,一条绵延百里的灌渠纵贯其间,将湖北省南漳县和宜城市的沃野平畴连在一起。
这条灌渠就是长渠,始建于公元前279年的战国时期,其历史比都江堰早23年,比郑国渠早33年,比灵渠早65年,是中国现存古代兴建最早的水利工程之一,被《中国水利之最》列为“中国最早的灌溉渠道”。渠道西起襄阳市南漳县武安镇谢家台村,东至宜城市郑集镇赤湖村,全长49.3千米,故又有“百里长渠”之称。
2018年,长渠与都江堰、灵渠、姜席堰一起入选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这条在常人眼里与普通河渠似无二致的渠道才渐渐进入了公众的视线。
颇为吊诡的是,长渠的修建初衷,并非用于农业灌溉,而是用于战争。
长渠最初的名字叫白起渠,是源于修建它的人——战国时期秦国著名将领白起。战国晚期,秦国发起规模空前的统一战争,秦昭襄王于公元前279年遣大将白起南下攻楚,秦军乘船走汉江水路,直扑当时楚国的别都鄢城(今湖北省宜城市南郑集境内)。楚国为了保卫战略要地,调动主力部队与秦军在鄢城决战。白起率军进逼鄢城后,遇楚国重兵把守,久攻不下,决定采用水攻,根据鄢城地理位置较低而周围又河渠密布的条件,在城西百里处的蛮河上垒石筑坝拦水,开沟挖渠,“以水代兵”,待江水涨起后,引水倾灌鄢城,人亡城破。
战事结束后,秦国在当地设置鄢县,并对白起渠进行疏浚改造,用来灌溉农田,“战渠”由此变“灌渠”。
白起渠的功能发生颠覆性的转变后,长渠便开启了2000年的灌溉史。历代统治者中的有识之士,认识到长渠的巨大灌溉效益,不断加以开发、治理,从唐朝始,直至清朝康熙年间,长渠经历了5次大修和7次局部修治。北宋至和二年(1055年),宜城县令孙永主持的大修,是对长渠灌溉功能最重要的恢复与扩展,他不仅重新修复了工程,还建立了长渠灌区民间自治、政府督导的管理制度。南宋初期,汉江中游襄阳一带成为南宋与蒙古对峙的重地,出于军事屯田的需要,朝廷多次组织整修长渠,使灌区工程体系更加完善,渠道与陂塘相连,沟渠密布,襄宜平原成为重要粮仓。
长渠开掘、修治的历史功勋及其发挥的巨大灌溉效益,历代皆有诗文辞赋赞颂。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称“白起渠溉三千顷”;唐代诗人胡曾赋在《咏史诗·故宜城》中云:“武安南伐勒秦兵,疏凿功将夏禹并;谁谓长渠千载后,水流犹入故宜城。”北宋欧阳修在《书宜城修水渠记后奉呈朱寺丞》诗中有言:“古渠废久人莫知,朱君三月而复之。沃土如膏瘠土肥,百里岁岁无凶菑。”
与都江堰一样,长渠同样浸润着古人的治水智慧。其“长藤结瓜”的工程布局,和“分时轮灌”的灌溉模式,有效平衡了水资源,极大地提升了灌溉效益,至今仍被许多水利工程借鉴。
何为“长藤结瓜”?长渠启用之初,沿线就串联了土门陂、新陂、熨斗陂、臭陂和朱湖陂等水库和堰塘。经过历代扩建翻新,在沿线修塘筑堰,又新挖了很多支渠,使得这条百里长渠流经之处,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灌溉网。这就好比长渠干渠是一条粗壮的瓜藤,大大小小的水库、堰塘就像藤上结出的“瓜”,于是有了“陂渠相连,长藤结瓜”这个形象的说法。“藤”引水、“瓜”蓄水,互相串联、互为补充,从而提高了整个渠系的灌溉能力。在非灌溉季节,拦河坝使河水入渠,渠水入陂塘,常年蓄水,不让水白白流走浪费;到了灌溉季节,长渠供水给陂塘,多者三四次,少者一两次,循环蓄水,实现了以丰补歉、以大补小、互通有无、平衡水量,最大限度发挥了工程潜力。沿渠水库、堰塘的有效利用,使得长渠灌区灌溉保证率达85%以上,成为中国南方“长藤结瓜”灌溉工程的典型。
唐宋时期,大规模修治长渠,增加了4个大型节制闸,为实施“分时轮灌”创造了条件。4个大型节制闸把灌区划分为4个区域,自上而下分时轮灌。以9天(216小时)为一轮,一轮分四个阶段,第一段节制闸以上供水48小时,第二段节制闸以上供水56小时,第三段节制闸供水50小时,第四段节制闸供水54小时,再留出8小时机动时间用于维护和检修。“分时轮灌”实现了高渠高田有水抽、低渠低田能自流,极大地扩展了灌溉面积,还减少了水事纠纷。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在《襄州宜城县长渠记》中记述“时其蓄泄而止侵爭,民皆以为宜也”。“分时轮灌”这一用水管理技术上的创新之举,一直沿用至今并得到了革新发展。
古长渠,历尽沧桑,穿越20多年,屡废屡兴。经1951年以来多次续建配套,长渠灌区发展成为以三道河大型水库为主水源,15座水库及2671口陂塘为补充水源,各级干支渠道为脉络的“大、中、小”相配套、“蓄、引、提”相结合、“长藤结瓜”式农业灌溉系统。工程拥有规模以上干渠1条、主要支渠38条、闸门499座、渡槽39座、涵洞518座、倒虹吸3座、滚水坝1座,灌溉着30.3万亩良田。
如今,长渠两岸林木繁茂,庄稼丰腴,被当地百姓亲切地称为“幸福渠”“致富渠”。
智慧流淌
薄雾轻绕,青山吐翠。
曙光微露之际,湖南省新化县水车镇紫鹊界村的村民们就在田间忙活开了。正值夏种时节,层层叠叠的梯田浸满了水,似一块块明晃晃的镜子,倒映着人们赤脚下田、弯腰插秧的身影。
这片分布在海拔500~1200米的山麓间,共有500多级的梯田,就是2014年首批被列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的紫鹊界梯田。据考证,紫鹊界梯田起源于先秦,至宋元明时期进一步扩大完善。算起来,这梯田里的水,已连绵不绝地流淌了2000多年。
梯田对灌溉水源依赖度极高。千层叠翠的紫鹊界梯田却没有任何山塘、水坝等蓄水系统,但水源又似乎无处不在,从石头缝里迸出、从土壤中渗出,水量虽不大,却布满山坡。凭借巧夺天工的设计,紫鹊界梯田构筑起纯天然的自流灌溉系统,实现了“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田就有多高”,堪称世界灌溉工程的奇迹。这里潺潺流水四季不绝,浇灌着依山势而建的数万亩梯田,旱涝保收,至今仍养育着16个村庄1万多村民。
水绕着田,田依着寨,人居与农耕和谐交融。紫鹊界梯田,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面对水利难题,用智慧书写的惊艳世界的又一答卷。
像紫鹊界梯田这样历经岁月风霜而不朽,流淌着千年治水智慧的古代灌溉体系或工程,在长江流域还有不少,如溇港和槎滩陂,其蕴含的治水智慧,则有别于都江堰无坝引水、长渠“长藤结瓜”和紫鹊界梯田自流灌溉模式。
溇港,是太湖地区独有的一项古老灌溉与排涝系统。2500年前,吴越两国正上演跌宕起伏的争霸大戏。为扩大粮食种植面积,吴国相国伍子胥与越国相国范蠡分别组织各自国家民众,在太湖南岸的沼泽滩涂上争相开河筑堤,用圈圩挡水之法,陆续开凿塘、浦、溇、港,修建渠道,排出疏干湿地水分,将涂泥逐渐改造为沃土。这是开发溇港系统的起源。
经过历代扩建改良,至北宋时,太湖溇港水利体系臻于完善。在太湖南岸,从东至西每隔1千米左右就有一条河渠,像梳齿一样排列开来,河道宽的叫作“溇”、窄的叫作“港”,故统称“溇港”。横贯其间的一道道东西向河道叫作“横塘”,纵溇横塘之间的格子状田块,就是“圩田”。这样,就构筑了“田成于圩内、水行于圩外”的溇港灌溉体系。
每一条溇港与太湖交汇处均建有一道闸门,上游区域遇洪涝时,水闸开启,泄洪水入太湖;太湖涨水时,水闸关闭,防止湖水内侵害田;旱季开启水闸,引太湖水流入溇港灌溉圩田……依靠水闸的调节,溇港中始终可以保持较为稳定的水位,正如北宋范仲淹所言“旱涝不及,为农美利”。源源不断的太湖水,通过众多溇港,流入万千圩田中,造就了“鱼米乡,水成网,两岸青青万株桑”的盛景,时至今日仍发挥着重要的灌溉作用。
双向引排的溇港水利系统,奠定了太湖平原鱼米之乡、丝绸之府、财税之区和文化之邦的重要历史地位。正因为如此,该系统曾被水利界泰斗郑肇经先生高度评价,认为这是“古代太湖劳动人民变涂泥为沃土的一项独特创造”,甚至“可与四川都江堰、关中郑国渠媲美”。
太湖溇港水利系统中的治水智慧,亦被历代治水专家推崇与借鉴。明代著名水利学家潘季驯,曾4次总理河务,主持黄河和京杭大运河治理。其间他吸收借鉴家乡湖州溇港水利系统的经验,特别是在认真研究溇港“重阳后闭闸、清明后启闸”这一冲沙减淤、保护河道的先进举措后,创造性地运用“逼水归槽,束水攻沙”之策,有效治理了黄河泥沙淤积问题,被誉为“千古治黄第一人”。
槎滩陂位于江西省泰和县,始建于南唐。937年,躲避战乱寓居乡村的南唐金陵监察御史周矩,在赣江水系禾水支流的牛吼江上游槎滩村畔,组织当地民众将木桩打入河床,再编上长竹条,遏挡水流,然后填筑黏土夯实,最后在主坝上层垒叠坚固的红条石,形成陂坝,名为槎滩陂。陂成后,周矩父子相继率众陆续开挖了36条灌溉渠道,使得当地9000多亩因旱歉收的薄田变成了旱涝保收的良田。
槎滩陂有主坝和副坝两部分,初建时为木质结构,元代末期重修时改为石质结构,此后又经多次维修,直至1983年对坝体进行混凝土包裹加固,一直沿用至今。
科学、因地制宜的设计,是槎滩陂千年不败的重要因素。其坝址选在河床坚硬、水流较缓的河段,有利于坝体稳定。而经过精心测算的坝高,则限定在略低于河岸,这样,枯水期时,陂坝可有效将江水聚集后引入下游的灌溉渠网,发挥更大的灌溉作用;洪水期时,陂坝随着水位上涨没入水下,洪水从坝上自然溢出泄入河道,从而發挥防洪减灾功能。此外,槎滩陂主坝和副坝各设有一孔冲沙闸,有效解决坝前泥沙淤积问题。陂左侧还设置了供船只、竹排通行的水道,保证了航运畅通。
千年来,槎滩陂活水长流,还在于实施了“陂长制”这一先进的水利工程管理与运行制度。元代至正元年(1341年),周、蒋、胡、李、萧五姓宗族在官方的支持下制定了《五彩文约》,由五姓宗族轮流担任陂长,实行陂长负责制,维修和管理槎滩陂,形成了官府与宗族、官与民结合的管理体系,从根本上保障了工程修缮维护所需人力和资金的来源,也减少了用水纠纷。
槎滩陂经过多次维修改造,灌区不断扩展,灌溉面积现达6万余亩,滋润着亿万稼穑,被誉为“江南都江堰”。
中国古代以农业立国,对水利建设尤其重视,在几千年的农耕岁月中,兴建过数以万计的水利设施,是世界上灌溉工程遗产类型最丰富、分布最广泛、灌溉效益最突出的国家。从2014年起,国际灌溉排水委员会开始在世界范围内评选灌溉工程遗产。截至2022年,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上,共有30项中国工程。据不完全统计,除上述都江堰、长渠、紫鹊界梯田、溇港、槎滩陂外,长江流域还有灵渠、汉中三堰、千金陂、潦河灌区、东风堰、通济堰、兴化垛田、松古灌区和上堡梯田等古代著名灌溉工程也入选了该名录。
这些灌溉工程或系统虽然造型多样,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流淌着古人治水智慧、闪烁着农耕文明之光。
水润沃野
江南多水泽。
长江流域的灌溉设施源于水稻等亲水作物大规模种植和栽培的需要。据考古发掘证明,长江中游地区是世界稻作文明的发祥地,在江西万年仙人洞、湖南道县玉蟾岩等遗址中先后发现了距今1万年到1.2万年的稻作遗存,表明当时逐步形成了最初的水稻农业。随着水稻种植面积增长,农业灌溉应运而生。到了距今5000多年前的良渚文化时期,已经出现了连续成片的大面积稻田,并有与之配套的蓄水池、放水沟等灌溉系统,大大提升了稻作农业规模化生产水平。
不过,在春秋战国以前,长江沿岸人口与土地等方面的矛盾并不突出。如果一块土地经常出现水旱灾害,人们可易地而居,另觅土地耕作,加之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所以当时人们兴修较大规模水利灌溉工程的意愿并不强烈、条件也不成熟。
及至春秋战国时期,生产力的发展尤其是铁制工具的普遍使用,为兴修水利创造了有利的物质条件。由于诸侯割据,互相攻伐称霸,出于对粮食征集等方面的需要而进行大规模垦殖荒,农田灌溉工程因此有了较大规模的发展。都江堰、长渠、紫鹊界梯田、太湖溇港等,均是这一时期兴修完成和开工建造的,后世的各类灌溉工程,几乎都可以在这些工程里找到模板和影子。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将岭南的百越之地纳入大秦版图,于公元前219年诏令监御史禄掌管军需供应,督率士兵、民夫在湘江与漓江之间修建一条运载军粮的人工河。5年后,这条人工河凿成,是为灵渠,不久秦国就统一岭南。灵渠的主要功能是航运,2000多年来一直是岭南地区与中原交通往来的战略要道,同时也发挥着灌溉效益,历代皆有疏浚维护,灌溉湘桂走廊沿线农田,目前灌溉面积约6万亩。
到了汉代,国家政权相对稳定,在长达400多年的历史中,除对原有水利工程进行维修取得效益外,在今陕西汉中、河南南阳、四川成都、安徽舒城、江苏扬州等地区和浙江长兴一带,都新建有相当多的塘堰灌溉工程。在汉江上游大大小小的支流上,西汉立国之初就开始修建引水堰坝,数百年来先后建有100多处引水堰坝,构成了发达的农田灌溉体系,其中最具代表性、发挥灌溉效益最大、使用时间最长的是有“汉中三堰”之称的山河堰、五门堰、杨填堰。东汉初年,南阳太守杜诗在当地“修治陂池,广拓土田”,并利用水力鼓风,发明“水排”。在江汉支流蛮河上扩建了木里渠,灌溉农田7万亩。三国时,吴将周泰引涔水灌田数十万亩,为当时湖南最早的大型引水工程,同时期的蜀汉则经营都江堰和汉中灌区。
西晋永嘉之乱后,北方人口大规模南渡,也在长江流域开垦了更多的农田,兴建了大量灌溉工程。长江中下游地区主要是依托比较大的湖泊水系,按照灌溉需要进行人工改造,如位于今江苏句容的赤山湖、位于今江苏丹阳的练湖等,都产生了很大的灌溉效益。长江上游则是根据地理条件开发小型蓄水工程,有的利用积水洼地修陂池,有的则利用取土坑积水,如成都千秋池、万岁池,就是秦国筑城墙时留下的取土坑。在今湖南郴州一带,当年还曾利用温泉水灌溉,取得了一年三熟,灌溉面积有几千亩之多。
隋唐大一统后,中国进入古代极盛时期,经济社会有了很大发展。对漕粮的需求,使得朝廷更加重视农田水利建设,唐代尚书省工部下设有水部郎中和员外郎,“掌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凡堤防、塘堰、舟楫、灌溉等等,一并管理。一方面,对历代一些大型水利工程如都江堰、灵渠等进行维修以充分发挥其灌溉效益;另一方面,则在长江流域新建了相当多的灌溉工程,大小陂塘遍布大江南北。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唐代水利工程共有236处,其中灌溉排水工程有165处。以755年安史之乱为唐代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以秦岭—淮河一线为南北地理分界线,则唐代前期的灌排水利工程有107处,其中北方为67处,南方为40处;唐代后期的灌排水利工程有58处,其中北方仅10处,南方48处。长江流域各州府县志中有不少关于唐代兴修堰塘的记载,如唐元和年间(806—820),江南西道观察使韦丹发动群众在南昌(今江西南昌县附近)“筑堤扦江,长二十里,疏为斗门,以走潦水”,修建灌溉陂塘598处,受益农田达120万亩,这就是被列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的潦河灌区之肇始;唐大和年间(827—835),四川青神县修成灌田2万余亩的引水工程,即鸿化堰前身。
长江流域的经济发展在宋代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形成“国家根本,仰给东南”的局面。农田水利建设是农业的基础工程,两宋君臣对此一直十分重视,宋神宗说“灌溉之利,农事大本”,这是宋朝历任皇帝对农田水利建设重要性的普遍认识。朝廷经常发布有关农田水利建设的诏令,将此项工作作为考核地方官员政绩的重要指标。北宋一代,太湖地區兴修水利的记载不绝于史书,主要是在苏州、松江、昆山、宜兴一带筑堤、建桥、开塘、置闸,重点解决农田的排灌问题。宋室南迁后,南方人口剧增,沿江地区垦田面积迅猛增加,与之相配套的是大举兴修陂塘灌溉工程。据《宋史》载,宋孝宗淳熙元年(1174年),提举江东常平茶盐公事上奏,江东共修治陂塘、沟堰22451处,可灌溉田亩440万亩。这是南宋重视农田灌溉的一个写照。当时小型农田水利工程形式多样,数量极多,几乎每个县都有,不少工程持续到明清以后,至今仍在使用。
元明清是中国人口增长较快的时期,其中清代的265年间全国人口总数由1亿左右增至4亿多,促使耕地增加和单产提高,同时也促进了灌溉的发展。各地普遍兴修以灌溉为主的农田水利工程,江南地区较为突出,但大型工程较少。元代学者王祯在《王祯农书》中记述:“惟南方熟于水利,官陂官塘处处有之。民间所自为溪堨水荡,难以数计。”据清代光绪年间的《湖南通志》统计,全省有陂塘8700多处,其中建于清代或始于清代灌田千亩以上的有120多处,灌田10万亩以上的10处。
近代以来,山河破碎,战乱不已,民不聊生,水利设施不仅缺乏正常维护,而且遭受破坏的不少,灌溉能力大为下降。据长江水利委员会编著的《长江治理开发保护60年》一书统计,新中国成立前夕,长江流域灌溉面积约为1.0005亿亩,仅占耕地面积的23%,灌排能力严重不足,粮食生产能力低下,一遇大的旱涝灾害,往往赤地千里,粮食绝收,饿殍遍野。
仓廪实而天下安。
粮食安全是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压舱石。长江流域是农业生产的地带,上游的成都平原,中游的洞庭湖和江汉平原,下游的鄱阳湖和太湖平原都是中国重要的商品粮棉油基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大兴水利,修复和续建了都江堰、长渠等一批古代灌溉工程,新建了湖北漳河水库灌区、湖南韶山灌区、江西赣抚平原灌区、安徽驷马山灌区、河南鸭河口灌区等一大批灌区,长江流域内灌溉体系初步形成,已成为中国重要的农业生产区。
水到田头,粮食丰收。
长江流域不断发展的农田灌溉事业,既充实了国家的粮仓,又鼓起了农民的钱包,为长江流域各地乡村振兴、经济社会稳定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