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诗外传》与先秦文献的互见研究

2024-06-06 23:03张梦雨
秦智 2024年5期

[摘要]《韩诗外传》是汉代韩婴所作的一部经学著作,也是韩诗学派流传下来的唯一著作,其中许多章节都是引用先秦文献或稍加改编而成。通过梳理《韩诗外传》与先秦文献的互见关系,亦可窥见韩婴思想的价值取向。

[关键词]《韩诗外传》;先秦文献;互见

[中图分类号]I210.97      [文献标识码]A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4.05.036

《韩诗外传》为汉代韩婴所作,今本为十卷,杂引古事古语,采用各章独立的结构;内容十分驳杂,主要分为说教和故事两类,其中大部分都取自各类先秦文献并加以改编;其重点不在于记事或记言,而是借此表达自己的思想。本文从《韩诗外传》对先秦文献的继承与改编入手,研究其与先秦文献的互见关系。

一、对先秦文献的继承

《韩诗外传》对先秦的文献典籍有许多继承与借鉴,其中既包括叙述内容的引用,也包括敘述模式的借鉴。

(一)对内容的引用

先秦文献尚处于抄本阶段,且当时的学者没有版权意识,所以文献之间的互相引用十分常见,《韩诗外传》亦是如此。这也导致了《韩诗外传》的内容比较驳杂,不少章节都是引用了先秦的文献典籍,如《庄子》《文子》《吕氏春秋》《荀子》等;有些是加以改造后引用,有些则是直接引用、只在部分字词上有所出入,现将引用的情况列在下表1:

徐复观《两汉思想史》指出《韩诗外传》大量征引了《荀子》的材料,甚至其著书题材亦由《荀子》发展而来,可见《韩诗外传》受《荀子》影响之深,从表1中也可以直观地看到这一点。[1]除此之外,《韩诗外传》也引用了《韩非子》《列子》《老子》《文子》《吕氏春秋》等文献,,可见其思想是驳杂不纯的,也从侧面体现了西汉初年这个社会转型时代的内在思想矛盾。

(二)对评价模式的借鉴

除了对先秦文献的直接引用,《韩诗外传》对先秦文献的评价模式也有所借鉴,即以君子或孔子的名义评价历史人物和事件。这种模式在《左传》中十分常见,并非《韩诗外传》首创;《韩诗外传》明显借鉴了《左传》的评价模式,具体情况如下表2:

《韩诗外传》中以君子的身份进行评论的章节,可以分为“君子闻之曰”和“君子曰”两类:

“君子闻之曰”的评论形式在《韩诗外传》中一共出现了十次,这些章节都是在叙述故事后再以“君子闻之曰”的形式进行评价,如卷一第二十一章记载:“楚白公之难后,庄之善辞别母亲选择自杀。君子闻之曰:‘好义哉,必济矣。”韩婴借君子之口对庄之善的行为进行了高度的评价。

而“君子曰”的评论形式只在书中出现了一次,卷八第九章记载:“魏文侯将长子贬于中山,而立次子为嗣。中山君派赵苍唐出使魏文侯,凭一己之力得到了魏文侯的赞赏,并使其立中山君为嗣。故事结尾,韩婴以君子之名表达了自己的评价,‘君子曰:‘夫使、非直敝车罢马而已,亦将喻诚信,通气志,明好恶,然后可使也。”[2]

除了以君子的名义进行评论,《韩诗外传》中还有许多篇章是以孔子的名义进行评价,分为“孔子曰”和“孔子闻之曰”两种形式,“孔子曰”的评论形式一共出现了六次,而“孔子闻之曰”的评论方式则出现了三次。

韩婴引用的这些“君子”或孔子的评价是否符合历史事实不得而知,但有的评价明显是出于虚构的。如卷三第十七章,“宋大水,鲁人吊之……孔子闻之曰:‘宋国其庶几矣。弟子曰‘何谓?孔子曰‘昔桀纣不任其过,其亡也忽焉。成汤文王知任其过,其兴也勃焉。过而改之,是不过也。……”[2]但根据《春秋》记载,宋国的这次大水发生于鲁庄公十一年,此时孔子尚且未出生,不可能作出评价;此评价明显是后人借孔子之口发出,韩婴借君子之口或孔子之口发表评论都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思想和见解。

又如卷三第八章记载:楚庄王生病,卜者认为是黄河河神在作祟,请庄王祭祀以消除灾祸。但是按照礼制,诸侯不能祭祀国境外的山川。庄王为了维护礼,放弃了祭祀。韩婴引用了孔子的评价,“孔子闻之曰:‘楚庄王之霸,其有方矣,制节守职,反身不贰,其霸不亦宜乎。”[2]但据《论语·季氏》载孔子云:“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3]可见,诸侯称霸被孔子视为“天下无道”;如此,孔子又怎么会称赞庄王“其霸不宜乎”呢?显然孔子在这里只是充当了传声筒的角色,替韩婴作出了评价。

二、对先秦文献的改编

在继承先秦文献的同时,《韩诗外传》还对其进行了适当的改造,以满足其表达自身思想见解的需要,这种改造可以分为对内容的改编和对主旨的改编。

(一)对内容的改编

《韩诗外传》中记载了许多历史故事和名人语录并以此解诗,但其著书目的并非记史,而是解《诗》。韩婴对历史故事与历史人物加以改编,使之成为工具。

韩婴会根据需要将某人的故事或言论安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如卷一第四章,哀公问孔子曰:“有智者寿乎?”孔子曰:“然。人有三死而非命也者,自取之也。……”[2]而《文子·符言篇》中有相似的论述,老子曰:“人有三死非命亡焉,饮食不节,简贱其身,病共杀之。乐得无己,好求不止,刑共杀之。以寡犯众,以弱陵强,兵共杀之。”[4]只不过说话人不是“孔子”而是“老子”。

又如卷二第五章改编自《韩非子·喻老篇》,将原来子夏与曾子的对话改成了闵子与子贡的对话;卷二第九章改编自《荀子·法行篇》,将原来曾子的言论改成了曾子与子贡的对话;卷三第八章记载了楚庄王寝疾的故事,《左传》有相似的记载,将故事的主人公是楚昭改为“他”是为了更具有教化意义;卷五第二十二章记载孔子关于“谈说之术”曾子的讨论,但《荀子·非相篇》无“孔子曰”三字、即使《说苑·善说篇》记载的也是“孙卿曰”;卷五第六章记载楚成王读书的故事,但在《庄子·天道篇》与《淮南子·道应训》中记载的都是齐桓公。

如果说以上的改编只是改变了故事的主人公和说话人,在逻辑上还算合理,那么有些改编则完全不符合历史。如前文提到的卷三第十七章,“宋大水,鲁人吊之……孔子闻之曰……”根据《春秋》的记载,此事发生于鲁庄公十一年,此时孔子还未出生,不可能对此事作出评价。又如卷六第二十章,“卫灵公昼寝而起,志气益衰,使人驰召勇士公孙悁,道遭行人卜商。……”根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卜商“少孔子四十四岁”,约生于公元前507年,公元前493年卫灵公卒,此时卜商只有十四岁;卫灵公生前,卜商还不满十四岁,可见此事出于虚构。

除此之外,还有将材料拼接导致两个人物形象杂糅成一个人物的情况。如卷九第一章写“原宪居陋室,衣衫褴褛,捉襟见肘,但是在面对子贡‘先生何病也的质问时,原宪仍能淡然处之并且徐步曳杖而歌。”但是对照可以发现,這一章将《庄子·让王》中对原宪和曾子的描写结合起来了,“正冠则缨绝,振襟则肘见,纳履则踵决”以及“徐步曳杖歌商颂而反”中都是曾子而并非原宪。《韩诗外传》将二者的形象混淆在了一起,从而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

有一些章节的改编可以明显体现出作者的思想倾向,如卷四第二十二章引用了《荀子·非十二子篇》。《荀子·非十二子篇》对它嚣、魏牟、陈仲、史鱼酋、墨翟、宋钘、慎到、田骈、惠施、邓析、子思、孟珂等十二人做了批评,而《韩诗外传》将十二子改成了十子,删去了子思与孟珂二人,由此可以明显看出韩婴的尊孟倾向。

(二)对主旨的改编

除了对故事人物以及故事情节、说话人的改编,《韩诗外传》还对一些故事的主旨进行了改编,以便表达自己的观点。如卷二第五章记载:闵子骞学于孔子,面色由“菜色”变为“刍豢之色”。子贡询问其原因,闵子骞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在接受孔子教化的同时受到了外界环境的冲击,故有菜色。如今学习达到一定境界,可以视富贵为坛土,所以有刍豢之色。而在《韩非子·喻老篇》中有类似的记载,只不过主人公是子夏,启发子夏的是“先王之义”,而不是《韩诗外传》中提及的夫子之教。另外,故事的主旨也有所改变,《韩非子·喻老篇》强调的是在精神和物质的较量中要靠自身的努力做到“自胜”,而《韩诗外传》强调的是教化的作用。

又如卷三第二十一章与《韩非子》同样记载了公仪休嗜鱼的故事,但表达的主旨却不同。“鲁相公仪休嗜鱼,国人皆献鱼,公仪休不受。公仪休认为自己一旦接受了国人所献之鱼,就会被罢免官位,再也没有鱼吃了。相反则能一直自给自足。”《韩诗外传》对此事的评价是“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乎故能成其私。”[2]《韩非子》则认为“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于人之为己者,不如己之自为也。”[5]同样是公仪休不授鱼的故事,《韩非子》体现的则是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而《韩诗外传》则揭示了无私能成其私的道理。

如果说以上章节的主旨只是稍有差异,可以说不同作者是对同一个故事的不同解读,那么有些章节的主旨则是完全相反的,体现出韩婴自身的思想特色。如卷二第一章记载了“楚围宋”的故事,危难之际,华元和司马子反都将自身的情况和盘托出,和平结束了这场战事。这则故事与《公羊传》的记载只在字词上稍有差异,但主旨却完全不同:《公羊传》对这件事的评价则是“故君子大其平乎己也。此皆大夫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平者在下也。”[6]两国战事和平解决本来是值得称赞的,但解决此事的是臣子而不是国君,称他们为“人”而不是“大夫”,可见对其的贬斥态度;而《韩诗外传》却对元华和司马子反的行为表示高度赞赏,以“彼姝者子,何以告之”来赞美这种行为,可见韩婴有其独特的经学思想,并非单纯沿袭已有思想。

三、结语

《韩诗外传》与先秦文献有着密切的关系,其引用和改编的文献既有儒家也有道家、法家等,其并不是堆叠式的资料汇总,韩婴通过筛选和改编这些文献表达了自己独特的经学思想。透过《韩诗外传》中的互见现象,可以看出韩婴的思想并非纯儒,而是杂糅了道家、法家等多家思想;这也是汉初思想的一大特点,昭示着汉代大一统思想体系的形成。

参考文献:

[1]徐复观.两汉思想史(第三卷)[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14.

[2][汉]韩婴,撰.韩诗外传集释[M].许维遹,校.北京:中华书局,2020:5+85-99+269.

[3]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9:196-197.

[4][战国]文子,著.文子校释[M].李定生,徐慧君,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50.

[5][战国]韩非,陈奇猷,著.韩非子新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820.

[6]李学勤.春秋公羊传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357.

作者简介:张梦雨(1999.12-),女,汉族,安徽淮南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