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山鞭

2024-06-05 13:26蒋诗经
上海故事 2024年3期
关键词:老道播州海龙

蒋诗经

1

明朝万历年间,播州的龙岩山巅之上,伫立着一个巨石垒砌的城堡,人们称它为海龙屯。海龙屯上关口陡峭。屯上建有九关,屯前另有六关。每一关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屯里驻扎的正是大土司杨应龙和他的军队。据说,杨应龙得到了一件二郎神杨戬传下来的神器——赶山鞭。海龙屯就是用赶山鞭驱赶满山的巨石,建造而成。

赶山鞭既然是神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的。一定要法力超群,德才兼备才能用它呼风唤雨,赶石成兵。明初,战乱使海龙屯损坏严重,荒废了多年,根本没现在这般坚固。直到六年前,杨应龙练成了赶山鞭的法术,再次筑就了海龙屯。他也成了百姓心中的神人。

树大招风。杨应龙威名远扬的同时,也遭到了嫉妒,有人以十大罪名上书弹劾他。皇上看到奏折后,龙颜大怒,决定派军队去擒拿杨应龙归罪。为什么要派军队?一是因为播州山高皇帝远,杨应龙拥兵自重,怕遭到反抗。二是派军队去刺探杨应龙的虚实,如果他真的愿意臣服,再网开一面不迟。

杨应龙确实不是好惹的人。他一边答应认罪,一边却偷偷地和朝廷的军队开战。两边的战士死伤无数。有一次天降大雨,山洪暴发,有人发现龙岩山下的一个山洼里有万骨坑,埋葬了上万具枯骨,惨不忍睹。

朝廷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立即增派大兵壓境。杨应龙这时候才慌了,海龙屯内粮草不足,再打下去,士兵们肯定会被饿死,最后必然一败。就在杨应龙束手无策、借酒浇愁的时候,他刚刚年满十八岁的儿子杨可栋找到他:“爹,我有一个退兵之策。”

杨应龙大喜过望,让他快说。杨可栋胸有成竹地说道:“朝廷只是怕我们造反,应该可以和谈。如果我们答应赔钱,并为皇上运送大木,就可以退兵。”

杨应龙还以为是什么好计策。朝廷有令,除非杨应龙立即缴纳四万两银子,才会收兵,可海龙屯内现在粮草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银子赔款?就连杨应龙要求宽限些时日,朝廷也不答应。杨可栋摇了摇头说:“当年颜真卿为了联合藩镇对抗安禄山,把亲儿子送去当人质以表诚意,取得了对方的信任,终成大事。”

杨应龙眼前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他和原配妻子张春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杨朝栋,是一名武将,骁勇善战,杀伐果断。二儿子就是杨可栋,打小就四处游学,一年前学成归来,满腹经纶。两个儿子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送谁去好呢?

杨可栋笑道:“大哥现在是你的左膀右臂,不能离开,那么只能是我去了。”杨应龙这才明白,儿子的这步棋是牺牲自己,来换取安宁。但作为人质,吉凶未卜。杨可栋面不改色地说道:“爹,既然是议和,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等你缴纳了赎金,我自然就回来了。只要能停止战争,让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我愿意去冒这个险。”

沉默了许久,杨应龙长叹了一口气。第二天,杨应龙派使者再次议和,并说出了杨可栋的办法。不久后,朝廷果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临别之际,杨应龙单独将杨可栋叫到书房,取出一支黑色的皮鞭。鞭柄有金丝缠绕,气派非凡。杨应龙将皮鞭放入儿子的手中说道:“孩子,这就是赶山鞭,你带着它。空闲时好好练习鞭法。”杨可栋连连摆手:“爹,这是宝物,怎么能带在我身边呢。要是弄丢了,我就成罪人了。”

杨应龙摆了摆手,又拿出一张画满了神秘符号的羊皮纸说道:“这是赶山鞭的心诀。以半年为限,我一定会将你赎回,希望你早日参透了心诀。到时候,我们杨家就后继有人了。”

杨可栋还想推托,说大哥才更应该学赶山鞭。可杨应龙却摇头说,你大哥有勇无谋。杨可栋明白了父亲的苦心,这是让他安心去当人质,更是对他寄予了厚望。

杨可栋偷偷将赶山鞭和心诀藏在腰间,然后去了母亲的坟前挥泪拜别。他的母亲张春花本是江西的大家闺秀,只可惜在杨可栋游学期间,被山贼所杀。这也成了杨可栋心中的一个隐痛。

拜完母亲,杨可栋再无挂念,孤身进入朝廷大营。朝廷因此撤兵,皇上降旨将杨应龙的职务取消,传给了他的大儿子杨朝栋,以示惩戒。说是惩戒,其实权力还是在杨家,并无大碍。唯一让杨应龙头疼又心疼的是,要想赎回杨可栋,必须准备四万两的罚金。

2

在重庆府,杨可栋只是人质,并不是犯人,所以被关押在高山上一座破旧的道观内。

带兵看守杨可栋的头目名叫古槐。古槐认为这个差事看似责任重大,但其实就是个闲差,甚至说是个美差。首先杨可栋肯定不会逃跑,他如果想逃,人质的作用就失去了,得不偿失。其次,就算杨可栋想逃,道观四面都是万丈悬崖,下山唯一的小路有兵把守,任谁也插翅难飞。根据约定,杨家每月都会派家仆来探望,看杨可栋是否安然无恙,并送来二十两银子做生活补给。这二十两银子,有一大半落入了古槐的腰包,所以很多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可栋住在山中道观的一个小院里,每天读书写字,并不感到孤单。道观中,有小道士安排他的起居,送水送饭,生活虽然清贫一些,也还过得去。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杨可栋就会偷偷取出赶山鞭,苦练鞭法,然后再拿出那张羊皮纸,仔细揣摩上面的图案。

鞭法倒是不难练,小时候就学过。难的是心诀。心诀上的图案,像是文字,却又不是,像是图案,又不知道画的是什么,简直就是天书。更让杨可栋抓狂的是,在这里,一切只能靠自己参悟。关于赶山鞭的事,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出去,如若不然,一定会招来许多不必要的事端。

日复一日,转眼半年就过去了。杨可栋没有等来父亲交赎金的消息,赶山鞭的心诀也是毫无进展。他不禁有些疑惑,家中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以至于超出了赎自己的期限?还有,父亲当初把心诀给了自己,为何不给一点点提示?

又到了探望的日子,家仆照旧带来了二十两银子和家书。家仆进门时,都是要经过严格盘查的,包括书信都要拆开看看其中内容,防止杨可栋和家人私通信息,图谋不轨。家仆和杨可栋的谈话也会有人在一旁监听记录,所以都不敢越雷池半分。

杨可栋见到家仆,急切地问家中为什么还未缴赎金,四万两银子虽不是小数,但对杨家而言,半年的时间足够了。家仆一脸茫然地摇头。无奈之下,杨可栋将写好的一封信让家仆带回。信中所写,肯定要经过古槐的查看。所以信上只写了一句:儿鲁钝,望父亲指点。

又过了一个月,家仆带来的回信上只有两个字:自悟。这些信古槐虽然看过,却觉得并没什么可疑之处,坦然放行。但杨可栋看到后,知道恐怕是无法得到父亲的指点了。其实不难理解,不管怎么说,赶山鞭是神物,确实应该靠自己去参悟。父亲本是一介武夫,又是怎么參悟了心诀?想到这里,杨可栋心中一亮。要想参悟心诀,可能真的不能用读书人的思维,而是应该用武夫的眼光来参悟。从那天起,杨可栋不再读书,反而想刻意地忘掉读过的圣贤书,每天盯着心诀,等待着奇迹的发生。只是,仍然不得要领。

不知从哪天起,道观中送饭的小道士换成了一个老道,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送来的饭,不管冷热,放在门口后,就蹲在门边打盹。杨可栋吃过几次冷饭之后,跟老道说:“饭菜差一点不要紧,冷热都行,但可不可以煮熟了再送来?”那老道只是瞥了一眼杨可栋,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继续打瞌睡。

这态度让杨可栋很是不悦,当初的小道士对他可是无微不至,饭菜虽不丰盛,但至少态度很尊重。可在老道的眼里,杨可栋连一个犯人都不如。

杨可栋只好劝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凡事还得忍耐。父亲可能只是因为有事耽搁了,这些皮肉之苦不过是暂时的,又何必和一个老道去计较,自己还是应该早日参透心诀为上。

一来二去,杨可栋认可了老道的怠慢。白天睡觉,夜里起来练功。殊不知,在他练功的时候,门外却有一双眼睛在偷偷地观察着他。

这一天,杨可栋一直等到黄昏,老道士连午饭也没送到。杨可栋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等到老道士进门的时候问道:“道长,我家这个月的例银没交吗?”老道士根本没带饭来,只是将一桶水放在院里,乜斜了眼说道:“交也是交给官老爷了,你吃的都是我们省下的口粮。记住,今天你要想吃饭,我只能给你画饼充饥了。”

只见老道真的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了饼。杨可栋有火无处发,只能苦笑,心中盘算着要怎么把消息传达给看守的官兵,换了这个老道。

可再仔细一看,杨可栋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老道在地上画的根本就不是饼,而是一些奇怪的图案。再细看,这图案和羊皮纸上的心诀一模一样。

心诀,乃杨家不传之秘,杨可栋从未示人,这老道又如何知晓?

3

杨可栋上前一步,疑惑地问道:“道长,请问您画的这是什么?”老道手捻长须说道:“你心中比我更清楚,为何还明知故问?但我不妨告诉你,此图乃是我道家的心诀。”

杨可栋细细一想,这图案确实和道家的符画有几分相似。他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于是拜倒在老道脚前:“道长,请恕我有眼无珠,不识高人,还请道长能收我为徒,指点迷津。”

老道呵呵一笑:“你我能于此相见,也算是有缘。在你拜师之前,我还得先问问太上老君。”说完,老道取来一碗清水,置于案头,然后又从身上取出一张灵符,夹在指间在空中挥舞,嘴里念念有词。随后,符纸入水,很快符纸上显现出一行清晰的字迹:江西龙虎山张天师后人。

老道眉头紧皱,看向杨可栋。杨可栋也大惊失色,自己的身世和张天师确实有些渊源,但很少有外人知晓。杨可栋的母亲张春花是张天师的侄女儿。当年张春花远嫁播州时,张天师就预料她此行凶险,送了一道护身符让她压在箱底。可惜的是,张春花仍然没能逃脱厄运。

老道听完杨可栋所述,默默地点头:“看来,你我相见,是天命让我渡你一程。”于是,杨可栋立即拜老道为师。他想问问师父的名讳,老道却说:“你我以师徒相称即可,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实情相告。”

接下来,老道每天只教杨可栋一些道家的基本道理,却不教他如何解读心诀。杨可栋有些闷闷不乐。老道笑道:“好吧,我先教你一招化银为金。”

老道拿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木炭之上,又取出一张道符,扔向木炭,道符突然自燃,将木炭点着。不久后,老道从火光中再取出的已经不再是银子,而是变成了黄灿灿的金子。

老道说:“如果你愿学,一年可成。”杨可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他没有兴趣。而是就算他学会了这招,也无法解决赎金的问题。四万两银子要想化金而得,也得先有用来化金的银子。就算有了银子,等学会这招还要等到一年之后。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怎么样悟出赶山鞭的心诀。老道摆了摆手说道:“时机未到。”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月。杨可栋从老道的口中得知,杨应龙为了准备钱财,苛捐杂税,弄得播州百姓民不聊生。

杨可栋以自己为人质,就是为了平息战乱,让百姓休养生息。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不由得心生愧疚。但按这个说法,四万两赎金应该已经凑齐,父亲应该很快就会接自己回去了。于是,他跪拜在老道的面前,央求他解读心诀。

老道轻轻一声冷哼,意味深长地说:“这样吧,今晚会有五鬼敲门。你如果有胆量能捉住一鬼,我就开始教你。”

杨可栋有些蒙,自己至今什么法术也没学,怎么能捉住鬼?再说,如果今晚鬼不出现,又能去哪里捉鬼?可是老道说完,只在门上贴了一张红色的道符,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杨可栋想了想,从墙上刮下石灰粉,均匀地撒在门前。如果鬼真的来了,留下了脚印,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它的踪迹。

这一晚,天空阴云密布。杨可栋一直趴在窗口观望,可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也不知道鬼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突然门前传来砰砰的一声敲门声。杨可栋吓得头皮乱麻,外面来的多半是鬼。天色这么黑,如果是人,想要找到门恐怕都不可能,而且也不可能不发出一点脚步声。

思忖间,门口又传来砰的一声敲门声。

杨可栋强忍住心中的害怕。悄悄走到门边,直等到敲门声再起,他猛地拉开了大门。门外,仍然是一片漆黑,空空如也。杨可栋取来灯笼,照向门前的石灰粉。可石灰粉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这时,他才想起,鬼恐怕是不会留下脚印的。

再次关上门,门外又陆续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没有任何规律。那一刻,杨可栋真的想放弃,躲进被窝不管不问。好不容易克服了恐惧,等鬼来敲门。可鬼却无影无踪,又如何将它捉住?

只是,如果不能学会赶山鞭心诀,成为杨家的传人,那么以大哥好战的个性,恐怕播州的百姓将仍然会被战火荼毒。

敲门声再次响起。杨可栋又一次打开门,还是空无一人。他环顾四周,发现师父留下的红色道符还贴在门上。这时,杨可栋想到,既然鬼是道符引来敲门的,那不如将道符拿到屋内,等鬼进了屋,哪怕和它殊死一搏,就算是输了,也比这样被鬼戏耍得好。

一念至此。杨可栋硬着头皮,将道符揭下,贴在了屋内的墙上,然后大门洞开。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等待着五鬼的来临。

4

安静了许久,杨可栋在黑暗中如同一座雕塑。突然,他听见了一阵“扑啦啦”的响声,然后好像什么东西撞在了墙上。鬼进屋了!杨可栋立即吹亮了藏在身后的火媒。趁着微弱的火光,想看看鬼到底长成什么样。这时,他看见的是一只蝙蝠正在屋内飞翔。接着,又一只蝙蝠飞进了屋,直接撞在了墙上红色的道符上,又一次发出了响声。

杨可栋一跃而起,紧紧关上了大门,两只蝙蝠在屋内慌乱地寻找出路。终于明白了,哪里是什么五鬼,分明是蝙蝠!杨可栋揭下道符,放在鼻下闻了闻,有隐约的血腥味传来。蝙蝠嗜血,而且不用眼睛可以夜行,是闻着血腥味找来的,所以才造成了五鬼敲门的假象。现在,他已经抓到了五鬼,也明白师父的这一招,并不是什么法术,只是江湖小伎俩罢了。

想到这里,杨可栋又是一惊。如果师父用的只是江湖小伎俩,那他还会真正的法术吗?如果不会,那么他真实的身份是谁,接触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想到这里,杨可栋的身上不由得渗出了冷汗,感觉自己已经被人算计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道依然来送饭。刚进门,一杆削尖的竹子指向了他的咽喉。杨可栋冷冷地说道:“说,你到底是谁?是怎么知道心诀的?”

老道只是平静地看着杨可栋,笑着说道:“看样子,你是抓到五鬼了。”杨可栋将竹尖往前递了一尺,咬着牙说道:“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师父。今天如果你不说实话,那应该是我送你一程了。”

老道依然毫不惊慌,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你以后不能再叫我师父了。按凡世的叫法,你应该叫我叔公。我就是江西龙虎山的张天师。”

张天师?就是当年送护身符给母亲出嫁的那个叔公?那么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张天师长叹了一口气,怜爱地看着杨可栋说道:“孩子,瞒了你这么久,一是想看看你心性如何,二是想了解你的为人。这一切,你且听我細细道来。”

六年前,害死张春花的不是别人,正是杨应龙和小妾田雌凤。田雌凤想要当正品夫人,挑拨杨应龙杀了张春花。张春花未死之前,就感觉到了危险,所以写了一封信向张天师求救。可等张天师赶到时,张春花已经遇害。张春花是皇上封的诰命夫人,被枉杀也触犯了大明律。所以杨应龙谎称她是被贼人所杀,想逃脱罪责。

杨可栋听完,怒目圆睁,说这不可能。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张天师掏出了一张绢帛。绢帛上写满了黯红的血字,字字血泪。杨可栋认识这绢帛,确实是母亲的遗物,字迹也确是母亲所留。此时,他已经完全呆住了,想不到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面兽心。

在得知侄女冤死之后,张天师一直在播州观察着杨家,寻找机会给侄女雪冤。可是渐渐地,他又发现了杨应龙一个惊天骇人的罪行。

传说海龙屯是用赶山鞭驱石而建,完全是一个弥天大谎。海龙屯是杨应龙秘密征集民工,在夜间用血肉之躯建造而成。其间,民工死亡无数不算,竣工后,杨应龙为了保守秘密,让人们相信他的谎言,将剩下的民工全部处死。而监造海龙屯,杀死这些民工的,正是杨朝栋。

杨可栋已经惊呆了,他完全不敢相信。但张天师说的却有理有据。战争是死了人,但死伤并没有那么多,这也就说明的了,万骨坑里上万具尸体,被埋葬的大都是修建海龙屯的民工。

见杨可栋还没回过神,张天师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法术。灵符显字,不过是先用姜黄水写好的字迹,遇水则现。点银成金,是金块外面镀了水银,经过高温后,水银脱落,金子自然还原。道符自燃,是符上沾满了白磷,稍一摩擦就会起火。五鬼敲门,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用多说了。”

杨可栋喃喃地说道:“您的意思是赶山鞭是假的?”

张天师点了点头:“是的,道人真正要修的是心,而不是法术。我为什么知道心诀?因为那块羊皮纸心诀,就是当年我送给你母亲的护身符。所以我才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我看你夜间捧着它在叹气,就故意画出来,引你说出真话。”

杨可栋双目含泪。这些真相,让他不知所措。不过,他还是不明白,张天师为什么要来告诉他这一切。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实话实说?

张天师沉吟了片刻,继续说出了原因。

当初,杨应龙被朝廷打得措手不及,想要拖延时间,调整兵力再战。恰巧杨可栋献计,杨应龙思前想后,决定同意。杨应龙根本没准备缴纳罚银,他的钱都要用来武装播州,准备粮草,自立为王。杨应龙清楚,杨可栋此去,再无归来之日。所以他才用赶山鞭稳住了儿子。每月派人探望,只是一种障眼法,做戏罢了。牺牲一个儿子,成就大业,是一步丢车保帅的棋。

杨可栋被关重庆府后,杨应龙疯狂敛财,不过是为征兵屯粮做准备。如若不然,四万两赎金早就凑齐了,又怎么会迟迟不来赎人?

这些年,张天师一直在播州。这些事,都悉心打听了。所以半年后,他花钱买通了古槐,进入了道观。见到杨可栋后,他又犹豫了。一是需要时间取得古槐和看守们的信任,二是因为杨可栋毕竟是杨应龙的儿子,所以想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现在,他愿意把这一切告诉杨可栋,是因为他已经相信,杨可栋继承了张春花的善良,而不会像杨朝栋那样,助纣为虐。

今晚,又将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张天师准备了好酒好菜献给看守。酒中下了蒙汗药,会让看守们昏睡。就在今晚,他将带着杨可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算是弥补没有救出侄女张春花的遗憾。

杨可栋沉思了良久,痛心疾首地说道:“不,叔公,我不能走。我一逃,战争一触即发,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张天师一声长叹:“就算你不逃,战争也已经开始了。你的父亲和大哥已经开始强占周边的地盘了。你逃出去,还能再图他策。困在这里,死路一条不说,仍于事无补。”

杨可栋怔怔地仰望苍天,心灰意冷,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5

杨可栋跑了。这罪过可就大了。等到杨家人来探望怎么说?官府追究下来怎么说?这可是死罪啊。思来想去,古槐终于想出了一个阴招。他利用关系,从监狱买来一个和杨可栋身材相似的死囚,直接从山崖上推了下去。

古槐一口咬定,杨可栋是逃跑时跌落山崖而死,如今只剩下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了。

杨可栋意外身亡的消息散布出去之后,楊应龙大怒。他本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趁机发动了战乱,并向重庆府要人。重庆府推脱责任,只说等杨应龙缴了罚金后,自会归还杨可栋的尸体。

最后,双方势成水火。战争不可避免地开始了。而关于杨可栋的死,只是双方大战的借口,并没人关心他真正的死因。

一场战争,来来往往,打了好几年,百姓受尽了战争之苦。朝廷不得不派大军挺进,杨应龙避其锋芒,躲进了粮草充足的海龙屯,坚守十五关。朝廷一时间无法攻破,但又不能退兵。一退,杨应龙又会卷土重来,战火又将在播州大地蔓延。

不出意外,这将是一场劳民伤财,又旷日持久的战争。极目四望播州,哀鸿遍野,饿殍满地。

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的道人走进了朝廷的大营,道人自称姓张。张道人献出一张海龙屯的防御图。朝廷的将军也不傻,问他哪儿来的图?张真人并没有回答,只是打起玄机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将军可以一试。”

如果这张防御图是真的,攻克海龙屯,则变得事半功倍。将军为了防止中计,将张道人关押了起来说:“如果是真的,攻下海龙屯之日,重重有赏。如果是假,引诱我方出兵,誓必将你五马分尸。”

年轻的张道人只是淡然一笑,安静地走入大牢之中,神色平静。

将军按照防御图小心试探,果然都和图中描绘的一样。不久后,将军发起了总攻,终于将海龙屯一举攻破。杨应龙父子也都折戟沉沙,命丧黄泉。

胜利之日,将军高兴异常,急忙命人放出张道人,要给他封官赏银。张道人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目中含有微微的泪光说道:“我献图,只是为了能早日结束这场战争,免去百姓的战乱之苦。”

说罢,张道人拒绝了所有的赏赐,昂首离开了大营,不知去向。张道人离开后,人们都说他是神仙下凡来拯救黎民百姓的,要不然,他怎么会有海龙屯的防御图?有一个狱卒也证实了这个说法。他在张道人待过的牢房里,捡到一根他丢下的皮鞭。鞭柄有金丝缠绕,确实不是民间之物。

张道人到底是不是神仙下凡?众说纷纭。只是从那天以后,在播州,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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