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安
放在我书房窗台上的
几株重瓣珍珠李
真正目睹过我伏案的光景
没有感动,所以迟迟没有开花
我明白她的固执己见
有很多时候,遗憾的发生全无预料
哪怕我已遵照养护手册
为她十字修根,定期换水
也许她比我的读者
更清楚我的弱点。斗室内
所谓写作,只是反复咀嚼并咽下
语言这枚酸涩的青橄榄
漫长花期中,没人能代替她完成
任何事业。但我还有很多耐心与想象力
可以随时调整瓶身的位置
以虚空之花辩解两个戴罪之人
要开花就开在
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总有少女这样盛待她的情人。
也许因为热恋期的冲动
需要调色盘,重建红肥绿瘦的秩序,
她的欲望从含苞时就很饱满。
像一个清醒的施暴者。
用决绝,伤害着语气温和的春天:
“不要软弱地哭泣,患得患失”
不要去犹豫那些庭院幽深的爱。
她多么努力地脱颖而出,甚至提前经受了
垂死的劫难。为此刻回到他面前。
她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女孩。
尽管,盛开都举重若轻
穿上了或深或浅的紫。
但她是印象派,只欣赏一位流浪诗人
远观后的词不达意;她作工笔画,
细细保留住全部变质的花期。
如此不同的两个女孩,因为哪个园丁
审美的独断性,偏偏要做成邻居?
二十年前,手挽手去上学,
在棉布表面留下两条或深或浅的针线。
那时渡水的桥面只有小臂宽,
今天她走在前面,明天她走在前面。
后来有段时间,她们都患上了高热病,
需要一场雨后的恋爱降温。
她错过蜜蜂与飞蛾,异常安静地
与自己授粉。春天那么短暂,柔順的风铃
静静垂帘,表明不问朝政的心意。
而她把开出的每株嘴唇都拿去亲吻。
二十年后,她们手挽手退回各自的枝条,
在新建成的都市花圃里相互渲染。
她飘落在格子间,逐渐意识到所谓生活
只是反复打晕同一只地鼠的荒蛮游戏;
她仍在写作,并打定主意抱香而死
好将每个时刻全当作良宵度过。
坐副驾驶的人短暂打盹儿
再醒来时,车已停在等候面前
根据电子海报上的指引
我顶着暴雨的征兆,和一位
从不赏花的朋友,登上山边小径
寻找新组合的东篱艺术展
那天游人少之又少,我被轻易吞没在
冷雾与松涛之间。不知怎样遭遇
许多外力无意指的瓜分
我逐渐分辨一些植物,枸骨,佩兰
此身与秋风萧瑟,面对面惊讶
“为何同时结聚在这里”
却无任何话题可谈?
两双肩膀紧挨着,深陷于足尖的位置
深陷于,湖水物哀的反光中
不想去围观一株黄花的朝生暮倦
没找到的,或许从未决心开始
静谧再次令生活变得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