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与无心:《小石潭记》的两重创作心境

2024-06-03 04:58徐若昀
语文天地·高中版 2024年1期
关键词:小石潭记审美

[摘要]中国古典文学深受道家思想影响,强调审美者必须保持自然之心,以“无心”应物。柳宗元以“自然无心”的审美状态创作,与自然环境进行无心的遇合,从而在其作品中呈现出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心境。但现实生活的愁绪使柳宗元回到有心状态下,因此在其创作中表现出有心与无心的两重审美心境,构成《小石潭记》特殊的审美效果。两种审美状态皆与“情”紧密相连,无心与有心的变换体现出柳宗元主客同一的自然之道及深处现实困境的悲伤之感。

[关键词]《小石潭记》;无心;有心;审美

[作者简介]徐若昀(2002),女,重庆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G633.3[文献标志码]:A

柳宗元在游玩小石潭时,内心发生的“乐忧”情感转变,不仅是受到外在自然环境的渲染,也是他现实生活感受的情感外射。深受道家思想影响的柳宗元,在景物描写中展现物我合一、无心的短暂超然状态。但现实生活的愁绪使柳宗元回到有心状态下,在其创作中表现出有心与无心的两重审美心境,构成《小石潭记》特殊的审美效果。

中国古典文学深受道家思想影响,强调审美者必须保持自然之心,以“无心”应物。柳宗元以“自然无心”的审美状态创作,与自然环境进行无心的遇合,从而在其作品中呈现出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心境。古代文学强调“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1的基本原则,情感驱动对作品创作具有重要影响。无心状态是多数文人的极致追求,内心的虚空和平淡,能够让人真正融入所感之物。无心之外便是有心,由于个体生活情况的拉扯,创作者受到现实的情感触动,影响内心观赏状态,难以实现内心的超脱。两种审美状态皆与“情”紧密相连,柳宗元在创作《小石潭记》时,无心与有心的变换,体现出他主客同一的自然之道及深处现实困境的悲伤之感。因此,笔者将从无心观景、有心之人两方面来解读柳宗元的创作心境。

一、无心的遇合

所谓无心,是心灵的原初状态,不受外在事物束缚。无论是艺术创作还是审美欣赏,只有在“无心”的状态下,才能深入与审美对象进行相融,从而产生美。柳宗元正是在无心的状态下,不仅写出了所见之景的客观状态,还获得了内心的审美快感,实现心灵与自然的契合。

(一)无意至小石潭

“自然无心”是内心的自由随性,不带有外界任何影响,跟着内心自然向前,便会在不经意间发生“无心的遇合”。柳宗元就是以此种心境发现了深藏野外密林中的小石潭,并非提前就有此次游玩行程的规划,而是热爱山水自然的柳宗元一行人,跟着耳朵的感受走,听到了如鸣佩环般的潭水声时,内心欣喜愉悦,便开始游小石潭之旅,这就是一次无心的遇合,是人在无心状态下与大自然的相遇。

1.“無心”之景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这几句,主要写鱼与水,但因加入了作者无心状态下的体验,所以,鱼与水便有了更丰富的内涵。客观上,“皆若空游无所依”写出了鱼在水中自由无所依的灵动状态,“俶尔远逝,往来翕忽”写出了鱼的灵动,同时突出了水的清澈,如果水不清澈,怎么能观察到潭水中鱼的形态呢?如果水不清澈,阳光就无法将鱼的影子映在潭底的石头上。主观上,因为作者此时初期游玩小石潭,心中牵挂少,对小石潭的景物十分好奇,不容易受到外在现实束缚。因此,在观赏景物时,这种无心的状态使得作者认为鱼在与人相互嬉戏玩乐。“似与游者相乐” 写出了柳宗元内心欣赏自然之景的愉悦之感,这种表达古已有之。在《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中“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一句,看出人与物之间的天人合一的状态,柳宗元这里也亦如此。

此外,柳宗元写潭水“清澈空明”之感,也正是其内心在无心状态下所生发的感受,潭水的清澈空明就正如人的心灵一般,呈现柳宗元内心空明的心境。“皆若空游无所依”,水太过清澈,显得鱼好像在空中浮游一般,没有依靠。柳宗元此处并未直接写水,但通过写与水相关的事物,表现出其清澈的特点。这种空明的状态也就与道家所提的“无”,空并不是纯粹的无,而是包含了灵动的生命,展现出柳宗元此种状态下的生命活动及体验。

“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这一句,采用三个四字句式,不仅写出树与蔓的颜色,还写出两者遮掩缠绕的状态。微风吹过,柳宗元看到青树和藤蔓随意摆动的姿态。这是自然状态下发生的摆动,此时的柳宗元因实现与自然山水的融合,在这种无心的状态之下,他的心也似乎随着微风与青树翠蔓一同摇动,徜徉在一片祥和之境中。

中国古典散文离不开意境的塑造,作者通常将自己融入到所见之景、所感之物中,从而实现意与境、心与物交融契合的审美状态,形成和谐的意境美。

2.无心之境

游玩于永州山水的柳宗元,在写作中多次表现“无心”之境。如《钴鉧潭西小丘记》中“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游玩钴鉧潭西边的小丘时,他通过眼、耳、心对所观之景进行深入体会,实现内心世界于自然之景的高度相融,达到物我合一的状态,也就是“无心之境”。在《西山宴游》一文中,柳宗元认为:“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在游玩中要做到精神的凝聚安宁、身体的解脱,才能与万物相合,与自然相融,进入“无心”之境。

(二)无心之乐

柳宗元在“无心”状态下产生乐情,不仅是缘于脱离外在事物的束缚,还因他对自然山水的热爱,所以,柳宗元的笔下才能写出具有生命活力的景物。他在山水游玩中寄托情趣,从而获得精神上的宽慰。在贬谪文学创作中,文人常使用具有残败之美的意象来构成一种荒寒的意境,进而引入作者的生命体验。在《江雪》中,柳宗元塑造了一个在冰天雪地里独自垂钓的老渔夫形象,这样的形象充满傲然独立的意味。但在《永州八记》中,柳宗元在游玩山水中描写了很多动态的景物,柳宗元所选之景及所用之语,并无残败凋谢、孤独之意。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不同的外界景物会刺激创作主体的情感生成,使得作品的意义更明晰雅致,柳宗元能进入无心的状态,既因外界环境的触动,又源于他对自然山水真正的热爱。柳宗元深受禅宗思想的影响,在精神世界中希望呈现一种与自然融为一体、排除杂念来忘记痛苦。因此,柳宗元面对被贬永州的境遇,通过借助山水来消解苦闷,建构物我合一的境界,在山水中寄寓自我。

二、有心之感

人无法永远处于超脱的无心状态,否则就会与现实脱节。这种自由随性的无心状态,只是短暂地存在于某些时刻,而自身对现实生活的体悟所产生的“有心”之感才是永恒的。

(一)永恒的有心

在游玩之初,柳宗元欣喜于此次与小石潭的相遇,在无心状态下产生了愉悦。但这种状态是短暂的,柳宗元依旧要面对现实生活的苦楚,因此从无心之境转入到有心之感中。

这两种心境的转变,在《小石潭记》中表现为“乐忧”之变。“心乐之”“似与游者相乐”,这是在前期游玩中产生的愉悦之感。而随着游玩的深入,无心之感慢慢褪去,柳宗元又被拉回到现实生活中,当他处于四面环合的竹树中,心中感到凄神寒骨。柳宗元转到“有心”的状态下,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客观自然环境的清冷,二是被贬偏远之地的惆怅。这种“有心”表现在文中似有一处矛盾:柳宗元写到小石潭四周“寂寥无人”,以其境过清,遂记之而去。但他在末尾写出同行有五人,从事实逻辑上讲不通,所以只能将此理解为柳宗元是“有意为之”。柳宗元想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却无人能诉说,即使身边有一群好友,但内心依然逃不过现实苦楚的侵蚀,这就是柳宗元“有心”的表现。

“有我之境,物皆着我色彩”,用柳宗元自己的内心来观察自然景物,景物因此都蒙上他的情感色彩。其境过清,不仅是客观事物的特点,也是他内心情感的外在表现,说明柳宗元从外在景物的描写回归到内心心灵的感受。

(二)小人物的渺茫感

道家“小大之辩论”讲究宇宙的大及人的渺小。在大时代面前,柳宗元作为小人物,难免产生一种身份的渺茫感。被贬永州后,他心中一直忧惧不安,常常和朋友外出漫漫而游,用这样的方式寄托心灵,这也是历来贬谪文人所用之法。

中国文学的创作,常常将自然景物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或人生境况的象征比喻。柳宗元在永州游玩时,见到诸多独特的美景,欣赏之余,他又想到自己的现状,不就正如这野外无人欣赏的美景,有政治理想,但远离政治中心,难以实现自身抱负。在《永州八記》中,柳宗元将自己与奇异山水之间构建出明显的类别,从而将自己在永州的生活处境与其自然环境联系起来。如《小石城山记》中所写:“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柳宗元不解造物者为什么将小石城的美景安放在无人知晓的偏僻之处,而不放在人世繁华的中原地区,即使千年过去也难以向人展示它奇特的美景。柳宗元在这里明说的是小石城山,暗则表明自己的心志,为什么上天将我这样有才华的人,流放到这种蛮荒之地,无处施展自己的才能,只能在这里与这些独特而被遗忘的景物“贺兹丘之遭也”,可见柳宗元心中的无奈与心酸。也正是在大时代面前,小人物无力把握自己身份和命运的无力感,让柳宗元在创作中无法规避和逃离这种“有心之感”。

(三)有心之“忧”

大部分贬谪文人通过广交好友、写诗作赋、游览山水来缓解内心的忧伤。自然美景与无心心境的相遇,使得自身达到空明的状态,以便更好面对人生的失意。但事实上,在无心状态下所体会到的乐,也暗含着作者的忧。苏轼曾评价柳宗元“忧中有乐,乐中有忧,妙绝古今”[2,柳宗元激切孤直的心性气质,使其在面对人生忧患时,难以获得超越。他虽在诗文中常写“乐”,但内含忧,如《钴鉧潭记》中“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柳宗元被贬永州之后,给朋友写信,心中将自己比作“囚”,还自嘲为罪人。面对永州生活的诸多不习惯、孱弱的身体、亲人离世的悲苦等各种现实情境,柳宗元还言“乐居夷”,是真的因为永州山水过于奇特怪异吗?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柳宗元被贬永州、柳州期间的诗歌,情感表达极其迫切,“子厚山水诗极佳,然每篇之中必见羁宦迁谪之意”。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解释了诗人情感创作中物我情感位置的区分,对于柳宗元而言,他有意创造“有我之境”,即是有心注入自己的情感,如在《上李中垂献所著文启》亦言:“长吟哀歌,舒泄幽郁。因取笔以书。”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柳宗元以自己的体验来感悟事物,作品中便会体现其内心的情绪。即使是“无心”,也是一种情感表达,表达出柳宗元作为抒情主体的思考与体悟。

柳宗元在《小石潭记》中所表现出的“有心”与“无心”的创作心境,呈现出独特的柳氏风格,也推动了中国古典山水游记的文学创作。

[参 考 文 献]

[1](南朝)刘勰.文心雕龙[M].扬州:广陵书社,2019:27.

[2]宋鸽.“高古”与 “脱俗”: 宋代柳宗元诗歌解读——以苏轼为中心[J].中国苏轼研究,20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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