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木匠 组诗

推刨

学会使用推刨

是我成为一位好木匠的开始

我用尽了吃奶的力气

只是为了刨平心中的怒气

推出的刨花儿淹没了木料

刨花半卷，这一个个小逗号

变成了最好的引火燃料

我一层一层地刨一圈一圈地刨

在脸上刨出皱纹

在心上刨平伤痕

我刨下了自己的线条和棱角

把自己刨成外圆内方

顺应环境的平整模样

我刨下了想入非非

也刨下了在人世做梦的勇气

我既是木头，又是推刨

还是我自己刨制出的那扇抽屉

抽屉打开又锁上，锁上又打开

她在梦中跑回了大森林

劈木

木匠把黑刺根从中劈开后

它由一个整体变成了两个物体

从此，他们将各有各的命运

那一半有裂痕有虫眼的

被丢进了火炉，化作了烟尘

而有丰富的美丽纹理的一半

经过木匠的雕琢打磨

会成为金色的玉化把玩件

我想我是个不合格的木匠

因为我总是会想念

那已经在火中消失了的另一半

像想念年轻时的光阴一样

年轻时，我曾经将光阴劈开

一半交给青春燃烧的激情

一半把玩至今……

木头中的黄金

从下料起意做木工活起

我锯断刨平雕刻抛光

一直坐在木香四溢中

在创造一个新物件的喜悦中

我走进了一个和文字不同的世界

木头的世界关联着大千世界

记录过岁月的艳阳清风甘露

曾经的雪压霜欺旱涝虫噬

造就了木材中金色的部位

硬化如玉，存储着奇异的木香

这木头中的金子在引导我

在钻木取火般的磨砺中入定

一再自燃起对生命的痴狂

木陀螺

游戏开始时，是你挥棒甩鞭

将这个木陀螺驱动

它开始自转，并围着你公转

后来是它带着你在旋转

现在你和这个陀螺一样

头重脚轻，转得越来越快

挥鞭刷向你的魔法棒旋动

你心中膨胀的欲望

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带动你这个陀螺飞速运转

你停不下来，去辨认一下

主宰那根魔法棒的——

到底是神灵？还是魔鬼？

墨斗

做木工活時，墨斗的正直

让我放心，给我标准

弹到我墨线外的，我将舍去

弹到我墨线内的，我将留下

我心中也装有一盘墨斗

是公平、正义、良知……

在帮我定位墨线

做木工活时

既要节约用料

又要完成创意

到底把墨线弹到哪里？

我总是思来想去

交往中，你亮出了功利的短剑

意识到你的墨斗和我的墨斗

是如此的不同

我果决干脆地将你弹到了

我的墨线之外了

金刚锉刀

我有磨玉之刀永远不能一撮而就。

在工作坊，我耐心地用锉刀锉去

玉石的裂痕和瑕疵

当我用金刚锉刀锉玉的时候

我总是听得见锉刀在呼叫

在蹉跎中，锉刀比玉石更疼

被我锉下来的玉石齑粉

转瞬间，就化为了尘土

在生活中，我也拿一把金刚锉刀

见到不平事，也有“锉一锉”的冲动

美玉在锉刀的千回百转中终会成形

而我的金刚锉损失了自己的金刚砂

变得无用了

夏吟 昭通学院中文系教授，文艺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首届全国十佳教师作家。作品刊于《十月》《当代》《诗刊》等，出版个人专辑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