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犬吠声

2024-06-01 07:16:52张荣岐
小品文选刊·印象大同 2024年5期
关键词:阿黄大叔

张荣岐

常见动物中,属狗儿最通人性。从小我就喜欢它们,非常渴望家里也能养一只。恰好那时父亲常出差在外,确实需要一只狗来看家护院。

父亲的朋友耿叔,把他家一只叫大黄的成年狗,装进麻袋,蒙上眼睛,起早摸黑骑三十多里地自行车,送至我家。大黄很不情愿,极力反抗。父母只好把它关进我家的西仓房里。

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和哥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凄楚的狗叫声惊醒,急忙从被窝里爬起来去看个究竟。隔着门缝,我们看见大黄站在幽暗的屋子中央,昂着头,眼睛发亮,似有泪光闪动。它委屈、忧伤地叫着,像在恳求我们:放我出去,我要回家!我和哥以极大的友善和热情安抚它,给它拿来吃食,可它只是摇头、摆尾,惴惴不安地在仓房里打转。

一天两天过去了,大黄依然拒绝吃喝,低声呜呜地嘶鸣,母亲说:“它刚来家,得适应两天才行。”而我和哥,看到大黄这个样子,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

晚上,父母都已睡去,我和哥悄悄拿着手电筒去看大黄。只见它蜷缩在角落里,神色沮丧,地上的水和食物仍然一动未动。我们隔着门缝和它讲了许多道理,也不管它听没听懂。大黄俯卧着身子,用两只前爪支地,抬起头,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哼声。那时候,我感觉自己非常聪明,猜想大黄肯定是嫌吃得不好,所以拒食。哥想了想,悄悄去厨房把母亲买来明天过节吃的猪肉用刀割下一块,隔着门槛送给大黄,我生怕它嫌少,又跑去厨房割一大块猪肉给大黄。我想,母亲要是责问的话,明天过节我就少吃点儿。我们又趁机向它表达各自的真诚和友好,掏心掏肺的,希望大黄能把食物吃了,留下来,和我们做永久朋友。大黄当时还是没有吃,我们也猜不出它是咋想的,我和哥呆愣一会儿,上下眼皮直打架,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去了。梦里,我的心还在为大黄悬着。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和哥一心惦记着大黄,急忙穿衣下地,争抢着跑去小屋。但见大黄已经把食物吃光,我俩高兴得拍着手,满以为大黄真的回心转意,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员啦!哥急忙找来钥匙开门放大黄出来,大黄趁机一跃而起,从我俩中间冲出去,一下跳到院子里,接着,直奔院门而去。院门虚掩着,大黄用爪子拨开门,飞也似的逃窜了。我们惊呼着追了出去……

大黄顺着我家门前那条大道,一直向村外奔跑,我和哥在后面紧追不舍。路旁的白杨树已经伸展开了枝叶,脚边的小草郁郁葱葱,田野里,麦苗正在抽穗拔节,嫩绿的豌豆荚顶着淡紫色的小花,探头探脑瞧着热闹。我们敞着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里热辣辣的,好像快要吐出血来,可还是没有追上大黄,眼睁睁地看着它穿过村后的铁路桥,一转身就淹没在一片油菜花海里了。

我和哥急忙爬上铁路桥,极目望去,只見大黄在金灿灿的油菜地里时隐时现,箭一般地朝着东北方向奔去,它那矫健的身影,正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我和哥哥红涨着脸,头上冒着热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第二天,耿叔家捎来口信儿,大黄回家了。

耿叔在一个落雪的午后,穿件军绿大衣,满脸喜气地来到我家。他的大衣未系扣子,却紧紧裹挟着一样东西。他一边招呼我们过来,一边宝贝似的看着怀里。我和哥跑上前去一看,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黄狗,只露出圆圆的小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滴溜四下张望,我们尖叫着,争抢着要抱它,小家伙儿受到惊吓,怯怯地“汪汪”大叫起来,慌得我和哥赶忙住了手。

耿叔把小狗放在堂屋中间,它那黄色的皮毛使我瞬间想到大黄。“大黄已做妈妈了!”耿叔告诉我们说,“这是它的孩子。”我们遂为其取名阿黄。

阿黄奶膘未退,胖胖的身体像个皮球,在我们眼前滚来滚去,好像这里压根就是它的家,对我们也友好,谁都不得罪,一会儿到这个跟前蹭一下脚丫,一会儿到那个跟前拽拽人家裤腿。我们笑得合不拢嘴,把它围在中间,这个教它打滚,那个教它作揖,间或拿来好吃好喝的奖励它,阿黄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融入了我们的生活中。

父亲在屋角给阿黄搭建了一个临时狗窝,我和哥轮流抱住阿黄不撒手,把它塞到被窝里玩耍,实在困极,才把它放回窝里。谁知我们刚一跳上床,它就从狗窝里爬出来,跑回我们床前,拽住床单哼哼唧唧要求上来,我们就把它再次抱上床,兴奋得又睡不着了。

渐渐地,阿黄长成了健壮少年,门庭里再也圈不住它了,它跑出屋外,在场院里,在土堆旁,在房前屋后,小河边、田野里,肆意撒欢。和村里其他的狗摔跤、比拼、格斗、争地盘……阿黄威武不屈,一场战斗下来,哪怕撕咬得昏天黑地,血流不止,它也一定要“占山为王”。

入秋,鸡上架,猪进圈,粮食归仓。父亲也为阿黄建造了一个真正的狗屋。从此,阿黄自立门户,担负起看家护院的职责。

阿黄的窝,搭建在我家西仓房的门口,旁边就是鸡棚、猪圈,紧挨着我家的,是叔婶家东山墙旁边的茅厕。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盗贼从院后爬上茅房,刚要向院内窥探,阿黄冷不丁“嗖”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上屋顶。那可怜的盗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阿黄咬进大粪池子,变成了“屎壳郎”,而阿黄也被乡邻们视为英雄!

英雄的阿黄,也是捕鼠能手。自阿黄来到我家,老鼠们的末日就到了。漆黑的夜里,阿黄竖起耳朵,两眼放光,静静守卧一处,伺机待发。如有老鼠出没,阿黄旋即猛冲上去,一扑一个准。它那凶猛的獠牙,锋利的前爪,收拾起老鼠来,干脆利落。一日三餐,阿黄顿顿饱腹。此时的阿黄,体态更加健硕威武,毛色也格外亮丽喜人。它通人的性情,非凡的本领,忠于职守的精神,深得人心。

阿黄消除我家附近的鼠患之后,它的狩猎范围又逐渐外延至离我家稍远的乡邻,谁都不曾想到,灾难竟会悄悄降临到阿黄头上。

那天黄昏,我一个人在家,阿黄从外面回来,像喝醉了酒似的,一头栽倒在堂屋中央,口吐白沫,身体痛苦地抽搐着,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见此情景,我的心,惊吓得“咚咚”直跳,赶忙叫来前院大叔,大叔看了看,说:“中毒了,一定是吃了药倒的老鼠啦!快,拿酒来,酒解毒!”我赶忙从条几上拿起一瓶白酒,这时阿黄已经奄奄一息。大叔把阿黄的头托起,掰开嘴巴,让我直接把酒灌到阿黄的嘴里,灌了大约二两,大叔把阿黄的脑袋放到地上。我在心里暗自祈祷:阿黄,快醒来吧!果然,阿黄尾巴抖动一下,睁开眼,喉咙里发出阵阵哀鸣,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没能站起来。

哥得到消息,连哭带喊,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进来,看到阿黄如此情景,心疼地抱住它,为了救阿黄,哥又让我给阿黄灌酒。接着,阿黄又喝了大约三两酒。这回阿黄真的是喝醉了,它挣脱了哥的怀抱,在屋子里上蹿下跳,狂叫不止,最后吐血而死。

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我和哥哭得像个泪人,守着阿黄,死活不肯离去,直到后半夜,父母才强行把我们拉走。阿黄,被埋葬在我家屋后的香椿树下。

岁月已走远,故乡也渐模糊,许多过往亦淡出视线,只有大黄、阿黄还鲜活地奔跑在我的记忆深处,吠鸣在我的生命里。想起它们就想起了故乡,想起那段生死离别的往事,不禁泪湿双目。

现在城市里,衣着光鲜的人们,怀里抱着名犬贵狗,它们已经不被唤之为狗,而美其名曰宠物,被主人宠爱着、娇养着,亲昵地称之为“姑娘、儿子”,它们吃的是外国罐头,穿着华丽的服饰,脚蹬小皮鞋。它们有固定的宠物医院、专有医师,也有自己的会员卡,或洗澡,或美容,或体检,都是要预约的,即便是一个小感冒,主人也会立马联系医师到家中为它们打针、服药。若是怀孕生崽,更是提前入院,它们还有专用的手术室和助产师。这些宠物,已失去狗性本能,不会雄壮地大叫,不会英勇地搏斗、猎取。它们最惯常的伎俩是博得主人欢心,讨主人喜爱,在主人空虚、寂寞无聊的时候,能给他们心灵的慰藉和愉悦。

呜呼!我记忆里的大黄阿黄,我生命中的犬吠声……

选自《北方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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