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叙事视域下《本巴》中的生命特质

李婧怡

摘要：《本巴》是作家刘亮程摘取中国少数民族史诗《江格尔》中的史诗元素所再创造的文学文本。小说创造了青春永驻的本巴国度，讲述了一个关于孩童与梦的故事，探讨了民族与永恒的关系。《本巴》中具备宏大叙事的特点，这与它源自史诗相关，作者如梦呓一般的文字贯穿着神性与人性的叙事脉络，勾连起一个宏大的世界观，具体表现为时间与空间的原始世界的构建、半人半神式的英雄形象刻画以及重返童年时代，寻找童年力量，叩问生命本质。

关键词：宏大叙事  神性书写  半人半神  童年力量

《本巴》是作家刘亮程根据少数民族史诗《江格尔》所再创造的小说文本，由于它源自史诗，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拥有着天然的史诗性和神性书写的特征，从而具备了宏大叙事的特点。关于宏大叙事这一概念，利奥塔认为自古希腊以来的话语体系依赖着一种合法化叙事，这种合法化叙事被看成一种宏大叙事，也可以说是一种理性的元叙事，将人们在这样一种元叙事下所进行的一切精神活动与物质活动都视为正确的、合理的。“大致看来，宏大叙事本意是一种‘完整的叙事，用麦吉尔的话说，就是无所不包的叙述，具有主题性、目的性、连贯性和统一性。”本文主要借助宏大叙事的相关理论对《本巴》进行分析。在《本巴》中，其宏大叙事特征主要体现在通过对原始初民世界的构造所呈现出来的一种历史政治的构想，塑造了典型的英雄形象，以及站在当下回望童年的原始记忆，去探寻关于生命本质的推演。

完整的世界创设

在刘亮程的笔下，本巴世界是一个所有人都停驻在25岁美好年华的世界，无论是本巴民族的缔造者江格尔还是被江格尔一手从童年世界拉到25岁的阿盖夫人，本巴中的每一个人都停驻在了最美好的年岁中，哪怕是不愿长大的洪古尔也以自己最舒服的状态生活着。这就打造了一个关于时间秩序的建立，时间的建立带来了四季分明，创造出一个世界最基本的运作方式。“当人类对世界有了时间的划分、季节的变化的时候，就意味着一个民族的时间状态的形成，意味着人类由玄学的迷茫进入理性的清朗。” 时间秩序的建立意味着规则在逐步确定，本巴草原從原始的自然形态开始向社会文明的方向过渡。

除了建立时间，《本巴》中创立了基本的地理空间，草原、雪域、荒原、高山打造了一个基本的地域空间。这里关于地域空间的构想是恢宏的，“碧绿的草地铺展向远处，闪着一带水光的和布河，蜿蜒地流过草原，连接起马鞍形的赛尔山和公主般俊俏的哈同山，更远处是顶着天的阿尔泰山”。如此这般，一个美好的、壮丽的本巴国度在刘亮程诗意的文字描述下被勾勒出来。

在时间与地理空间创设完毕之后，接下来就是政治秩序的创设。本巴民族是一个由耻辱走向兴盛的民族，这得益于江格尔的领导，因此《本巴》中有一个完整的政权建立的过程。江格尔的父亲——乌仲汗在晚年日日醉酒，岁月渐渐磨平了他们的力量，导致了莽古斯的侵入。江格尔的诞生挽救了这一摇摇欲坠的民族，他在睡梦之中杀敌，并用鸡鸣封住了梦的入口，以保证本巴王国的和谐安宁。这个由江格尔作为汗王，此外还有大臣、勇士、预言者等人物形象所构建的一个国家关于领导阶层的完备体系制度。

最后，《本巴》中创设了一个扭转故事走向的重大历史事件作为整本书叙事的重点，即拉玛汗国哈日王的宣战以及本巴王国洪古尔的应战。通过洪古尔的“战斗——失败——被俘——营救”勾连起整个故事的全貌，彰显了英雄果敢坚毅的性格特点以及忠于国家、忠于人民的美好品质。因此，《本巴》中这种完整的叙事过程是符合宏大叙事的基本特征的。

神圣的英雄书写

英雄形象大多是世界各族史诗文学的塑造核心，由于《本巴》是以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为原型进行的再创造文学文本，因此其中的英雄形象在延续了《江格尔》中的描写之后，作者又对其赋予了崭新的英雄韵味。

绝对权威——江格尔。江格尔的英雄形象是带有神迹色彩的，他的神性体现在他同本巴草原一同诞生，英雄与日月共生，成长于世界的初始形态，或者说他本身就作为世界初始形态的一部分，带有着强烈的神命意志，他注定就会成为本巴的英雄和领导者。此外，他的神性是带着使命感的，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担负着带领本巴民族摆脱被莽古斯奴役的命运，打赢反侵略、反奴役的战争以及重振本巴民族的辉煌。“话说江格尔一出生，便将吉祥平安还给了本巴。” 江格尔可以在睡梦之中杀死敌人，让敌人永远在噩梦中受到折磨，让自己的民族永远沉浸在25岁的美梦之中。

英雄往往需要事迹来佐证自己之所以能成为英雄的合理性，江格尔的英雄合理性体现在他的神权任命、崇高武力以及臣民的臣服。由于他的神权任命以及崇高的武力决定了臣民的臣服，这种臣服性又进而确立了江格尔的绝对权威。因此，江格尔在本巴世界是绝对的话语领导者，他拥有着一种绝对的话语权力，这种绝对的话语权力是他拥有绝对权威的旁证。

半人半神——洪古尔和赫兰。洪古尔相较于江格尔，他更具有人性的色彩，体现为原始初民将对英雄的美好愿景赋予在洪古尔的身上。洪古尔是具有人性的神化英雄，他的人性体现为他那不愿长大的尘世愿望，对阿盖夫人美貌的向往以及对乳汁的贪恋，并且在出征——失败——被俘的这个过程之中达到了巅峰，在喝下奶茶后瞬间变老，逃离了25岁的本巴美梦之后进一步得到了升华。洪古尔的出现证明了英雄可以失败、可以被俘、可以有孩童般的恶劣，但同时他具备着勇气，在所有人都不出去迎战莽古斯的挑战时，洪古尔奉命出征。在这一刻，他的英雄形象瞬间跃然纸上。

洪古尔在本巴王国是一个独特的设定，他在别人处于青春年华时，自己始终处于少儿时期；同样，他也是本巴王国里第一位走向老年的。除了在他的身上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之外，还体现着关于时间与生命的悲歌。刘亮程把关于时间与生命的思考倾覆在洪古尔的身上，人们对于衰老的恐惧源于对死亡的恐惧，源于对死亡之后的这种未知的恐惧。因此本巴国便人人都停留在了青春，可是这种青春漫长得令人绝望。唯有用生命的流逝去感知每一寸时光的变化，才能赋予生命最大的意义，这是岁月给予我们的恩赐。

赫兰与洪古尔一样，他的英雄形象带有很强烈的人性色彩。首先是他出生以及出征不是为了家国大义，而是为了拯救他被俘的哥哥。他与洪古尔有着很浓郁的血缘纽带，这种血缘纽带的关系在兄弟二人失散后，用躲猫猫的游戏寻找对方，可兄弟二人还是失散在了时光里。在漫长的岁月里，兄弟二人从未放弃寻找对方的信念。

其次赫兰是一种智慧化身的产物，他利用搬家家游戏将整个拉玛草原搅得天翻地覆，将人们困住在游戏之中，困于时光之中，重返孩童的生活，瓦解了整个拉玛草原战斗力。并且他的这种智慧体现在作者赋予他一种打通世界的认知能力，赫兰与他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发现了自己所生存的世界是他人构筑的一个世界，自己成了他人叙事的产物。因此，在作品的最后，赫兰作为下一任江格尔齐降生了，他从被叙事者转向了叙事者，重新开始了下一个世界的讲述。

颠覆与重构。《本巴》中的英雄在继承了《江格尔》的主要特征之外，刘亮程还为他们添上了厚重的忧伤感和无力感，因为每一位英雄不再无所不能，他们都受制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以及客观时间的流逝。在他们的内心深处都埋藏着恐惧，恐惧使他们拥有了人类最初始的情感。江格尔的恐惧在于年老体衰、力量不再，使他所带领的民族陷入冰冷雪原之中；洪古尔的恐惧源于被俘时面临杀头的噩梦，而这也是他长到了车轮高就再也不长的原因；哪怕是强大到构建了本故事发生的哈日王，也因为一种对成长的恐惧和对成人世界的厌恶而停留在母腹之中不肯降生，通过母亲的肚脐来看世界，一只眼睛是天真，另一只眼睛是世俗。这种关于现实和幻想的浓重割裂感加深了哈日王身上的悲剧色彩，使得这部小说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正义与邪恶的对比。这也是被誉为“乡村哲学家”的刘亮程在行文时的细腻表现：强烈的黑白分明色彩、善恶的对比力量往往是不存在的，唯有时间成了万事万物的造物主，成了在风中不可消散的永恒。

《本巴》中呈现出来的这种对于传统史诗的继承性与颠覆性，将传统史诗与时代发展的脉络相联合，赋予了史诗崭新的时代气息，从而完成了一种史诗的重组。“认清了史诗的真相之后，将其作为一种信仰和行动，突破了知识论的局限，在史诗的表演性实践书写中让史诗获得了新时代的生机。”

真挚的童年精神

宏大叙事的一个明显特征就是具备一定的主题性，刘亮程在《本巴》中一直在探讨与追寻一个问题就是关于童年的力量，包括刘亮程本人也在后记中谈到：“《本巴》是关于时间的童话史诗。”

人类往往是站在现在来回望童年，童年的精神力量是强大的、震撼的。因此在《本巴》当中，孩童的力量是强大的，越接近母腹，越接近生命的初始形态的力量就越强大。因此，还在母腹的哈日王策划了整场游戏，将所有人控制在这场游戏中，俘虏了洪古尔，一脚踢开了赫兰。由此看来《本巴》中也在追问着这样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是生命的本质？孩子从生下来的那一刻，甚至在母腹之中就开始接受教育，我们的一生都在接受教育，那么接受了教育的人还是最本质、最原始的那个他吗？人类最原始的、最本质的力量是否在教育的作用下发生了改变？这种源自生命最初的力量感是否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消磨殆尽？

此外，对于探讨生命的本源问题，早期中国关于图腾崇拜、动物崇拜等说法众多。在探寻多样化的生命本源的问题时，《本巴》给予了我们一种答案，就是生命的原始本能是伟大的，童年精神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童年的经历作为一个人最初的原始记忆，它在一定程度上构建了一个人的大致性格與基本的处世态度。

作者将史诗中有关于战争的场面刻意弱化，反而是通过孩童做游戏的方式——“搬家家”“捉迷藏”和“做梦梦”来进行战争叙事的演进。将战争的残酷削弱为孩童做游戏的过程，体现为一种反战的、歌颂真善美的人类精神。

结语

《本巴》这部小说用轻盈澄澈的文字勾连了整个草原世界，贯穿了现实与梦境。结合刘亮程本人独特的乡村哲学经验为古老的史诗《江格尔》重新灌输了新鲜的血液，接续了过去与现在的时代节点，让史诗重新焕发了新的生机与活力。《本巴》中呈现了关于完整世界的构造设想、史诗中的英雄接续上了现代的印记、作者于童年的回首之处叩问生命的本质，寻找关于人类真善美的童年记忆。因此，《本巴》具有一定的现代性的崇高美学价值与生命意识。

作者单位：喀什大学人文学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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