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满洲里鼠疫防控研究

卢春月

(长春师范大学,吉林 长春 130032)

随着中东铁路的修建,铁路沿线出现了许多定居点。满洲里是中东铁路的起点,铁路为定居点的居民带来便捷生活的同时,也增加了瘟疫爆发的风险。1910年爆发于满洲里的鼠疫,源自俄罗斯,肆虐于中国东北北部,并对周边地区产生了连锁式的影响。俄国是参与中国东北鼠疫防控的重要一方,但鲜见采用俄文文献研究东北鼠疫。有鉴于此,本文利用俄罗斯国家历史档案馆藏的关于1910-1911中东铁路鼠疫防控的相关史料,并参考其他有关俄文文献,对满洲里的鼠疫防控过程进行了阐述。

一、满洲里鼠疫病例的发现

1910年以前,俄国外贝加尔等地多次爆发鼠疫。1894年,俄国医生已经注意到外贝加尔地区出现了与鼠疫相似的传染病。当地居民饱受传染病的侵扰,很多定居点逐渐消失[1]294。1905年距满洲里车站27公里的扎兰罗伊斯基煤矿一名哥萨克人感染鼠疫,这是在中东铁路附属地首次出现的鼠疫病例。因及时将密接者隔离,鼠疫得到控制[1]295。满洲里紧邻外贝加尔地区,受到该地鼠疫的影响。

20世纪初,因旱獭皮在国际市场上十分畅销,俄国皮草商人通过铁路向莫斯科运送了200多万张旱獭皮,然后再从莫斯科转运到莱比锡和伦敦。在丰厚利润的驱动下,来自莫斯科和喀山的俄国公司在满洲里设立了多家销售代表处。仅在1910年,至少有50家公司代表常驻满洲里[2]38。满洲里定居点形成之初,约有居民1500人,其中中国人约300人。到1908年,满洲里的中国人达800人左右。1910年夏季,随着旱獭皮的热销,满洲里的中国人达1万人。这些人中绝大多数为捕杀旱獭的猎人,他们只要支付7卢布50戈比,就可以获得狩猎证。仅1909年就有12 000中国人得到狩猎许可证[3]28。很多没有狩猎经验的中国人受雇于俄国商人,前往外贝加尔草原捕杀旱獭,很难分辨旱獭是否染疫,可能因捕杀和食用感染鼠疫的旱獭而染疫。

早在1910年春季,蒙古草原就出现鼠疫。当年7月,在离满洲里车站两百俄里的蒙古草原,哥萨克人发现大量旱獭死亡,鼠疫在牧民中肆虐。8月初,在外贝加尔草原,俄国人雇佣的中国猎人中发现染疫者,圣彼得堡多家报纸刊登了此次疫情。外贝加尔省省长向沙皇政府首席医疗检查官办公室提出申请,希望派专家到疫区进行防治。9月中旬,居住在俄国境内达乌利亚村的9名中国木匠出现咳血症状(该症状与鼠疫相似),不久后死亡。幸存的2人逃到满洲里车站附近的一家合作社,于10月12日死亡[3]29。10月13日经过细菌学检测,确认死者感染鼠疫[2]42。满洲里居民反映,早在10月12日之前,居住在这里的铁路工人科马洛夫家中有人患上重疾,并伴有鼠疫的各种症状,最后死亡。Е.С.卡斯托尔斯基医生从满洲里居民管理委员会委员鲍里索夫那里获悉,9月份在满洲里已经出现鼠疫,10月12日之前已有80至100人死亡[1]295。10月18日俄国内务部第三办公室首席医疗检查官马林诺夫斯基向中东铁路董事会通报了满洲里车站的疫情,俄国鼠疫防疫最高委员会决定从10月16号起将满洲里车站确定为鼠疫风险区[4]。

二、 满洲里的鼠疫防控

在满洲里鼠疫流行的最初阶段,中东铁路管理局在讨论防疫措施时,低估了鼠疫的危害性。随着疫情的不断加剧,俄国政府担心鼠疫传播至其境内,为了避免经济贸易受到不利影响,开始在满洲里加强防疫措施。

满洲里出现鼠疫后,中东铁路管理局卫生执行委员会为防止鼠疫沿中东铁路蔓延,于10月15日设立13个卫生执行分委会和哈尔滨市卫生执行委员会[5]。所有分委会都得到中东铁路董事会的防疫资金支持。为了遏制疫情发展,满洲里卫生执行分委会议召开会议,研究制定防疫措施。中东铁路首席医生Ф.А.亚辛斯基及其助手Э.П.赫马拉-鲍尔舍夫斯基出席会议,与会者讨论了为患者以及隔离观察人员提供检测场所等问题。鉴于满洲里车站没有专门的救治场地,会议计划启用50节火车的车厢,其中8个车厢用于治疗病人,每个车厢配备6张床,其他车厢则给隔离观察者和医生使用。车厢内安装简易的取暖设备,车厢的取暖费和照明费用由铁路负责,鼠疫患者的药品和餐食由医院提供,用餐秩序由士兵维持[1]313。自实施隔离观察措施后,排查出来的鼠疫患者被陆续送往铁路医院救治。随后,该医院被改为鼠疫医院,专门收治隔离观察时发现的鼠疫患者。

10月15日满州里卫生执行分委会决定派医生和警察对满洲里居民开展全面排查,并对过往的火车和汽车进行检查,发现疑似鼠疫患者后及时进行隔离。10月17日满洲里车站防疫负责人多里安上校提出,有必要封锁满洲里,以防中国人逃离。这一建议遭到中东铁路首席医生Ф.А. 亚森斯基的强烈反对,没有得到批准。10月18日,在满洲里与鼠疫患者接触的270人被安置在隔离车厢,每个车厢可容纳25人,鼠疫患者原住所被查封并由士兵把守。安置在隔离车厢的人若被检测出患有鼠疫,会被送往鼠疫医院。同一车厢里的其他人会被转移到另外的车厢,空出来的车厢会被彻底消毒。随着隔离观察人数不断增多,中东铁路管理局又租用了13间房屋用于鼠疫检测。由于俄国人容易混淆中国人的姓名,在满洲里车站接受检查、隔离的中国人名单由满洲里的一位中国医生进行编制,隔离车厢的卫生也由其管理[3]31。

鉴于疫情的严峻性,在10月22日中东铁路卫生执行委员会会议上,中东铁路医生博奇科夫提出封锁满洲里的建议,但遭到马洛夫医生的反对。马洛夫医生认为,症状明显的病人在火车站出发前都被带去隔离观察,只有没被检查出来的人(其实有的人还处于潜伏期)才允许放行[3]31。根据防疫需要,中东铁路卫生执行委员会决定:每列客运列车都要配备一节卫生车箱和一名医护人员;为中国人设立一个专门的候车区和售票口[1]314。

为了防止鼠疫进入俄国境内,中东铁路管理局要求中国乘客在乘车途中不能与俄国人接触,而且列车不能进入俄国境内。10月28日中东铁路卫生执行委员会制定了新的防疫措施,其中包括针对满洲里的防疫政策:1.中国人在满洲里车站乘车前,需要进行5天的隔离观察,未出示观察证者禁止乘坐火车;2.中国人不能乘坐客运列车,只能乘坐货车车厢,驻地警卫维持车站秩序,以防止中国人进入客运列车,但中国官员和工作人员除外;3.通知贝加尔铁路的负责人,在满洲里车站附近有必要建立检疫站;4.加强对满洲里车站周边中国人的监督与管理[1]315。

由于染疫人数持续增加,10月30日中东铁路卫生执行委员会召开了鼠疫防控特别会议。与会者认为,封锁满洲里是有效的防疫措施,其他火车站应效仿该措施,对中国人的住所进行消毒,并对每个感染病例进行彻底调查[6]。因考虑到经济利益,会议并未决定将火车停运。这为鼠疫大面积爆发埋下了隐患。

11月3日,满洲里车站根据中东铁路卫生执行委员会的决定,开始封锁满洲里,组建集中隔离观察总站,在车站备用轨道上安装了114个车厢,每5个车厢之间有5或10俄丈的距离[1]315。为了及时发现鼠疫患者,俄国士兵开展昼夜巡逻,进行逐户排查,通常在夜间检查过程中并没有发现病人,却在第二天早晨在街上发现染疫病人和尸体[4]31。 这主要是因为居民不愿意接受隔离观察,在士兵进行巡逻时会将病人和尸体藏匿起来,第二天早晨再将之抛到街上。

11月9日,根据防疫中存在的问题,满洲里车站向中东铁路管理局提出申请:1.在封闭街道上安置火车车厢,用来观测鼠疫患者的身体状况,车厢周围由士兵把守;2.将霍乱中心改建为鼠疫救治中心,将霍乱中心所属的三座木制建筑改造成鼠疫患者、隔离人员和工作人员的住所,并配有澡堂和消毒室[1]314。中东铁路卫生执行委员会批准了上述申请。

11月12日至27日,为排查鼠疫患者,俄方出动部队和警察,将满洲里的3 607名中国人送到隔离观察总站进行隔离观察。此后,满洲里再没有发现过鼠疫病例。接受隔离观察的人都聚集在封闭车厢里,出现了大面积的感染。由于车厢气温低、餐食不足,隔离人员抵抗力下降,到11月末已有391人死亡[7]。在隔离观察中,健康人和潜伏期的病人都被安置在一个车厢内,很多健康人染上鼠疫。被隔离者对这种隔离方式非常排斥,有人甚至在隔离过程中逃跑。

俄方防疫专家扎巴洛特尼认为,满洲里居住人员过度密集是造成传染人数攀升的主要原因之一。为了减少满洲里的防疫压力,满洲里卫生执行分委员会决定,让部分结束隔离的中国人(主要是无家可归的中国人)分批乘坐专列至齐齐哈尔和宽城子,再进行集中隔离。从11月12日至11月27日,共有1 354名中国人离开满洲里车站[3]32。

到11月末,满洲里的鼠疫得到控制。在满洲里鼠疫流行期间,超过550人死亡,其中包括10名俄国人。共有9名医生、26名护理员、76名卫生员(不包括搬运工)参与满洲里防疫工作[8],其中5名俄方工作人员死亡。E. C.卡斯托斯基医生认为,艰苦的工作条件和个人防护不当是造成俄国卫生员和护理人员死亡的主要原因[1]316。

鼠疫虽然在满洲里得到控制,却沿着中东铁路向外蔓延开来。10月26日在俄国境内的塔尔巴加泰斯矿区发现来自满洲里的2名鼠疫患者,与其接触的同伴被送入隔离点,其居住的营房被全部烧毁。然而,该矿区的染疫者还是将鼠疫带到了彼得洛夫斯基工厂,导致14人感染并死亡[1]312。10月27日,哈尔滨发现一名来自满洲里车站的中国富商感染鼠疫,自此在哈尔滨和傅家甸开始爆发鼠疫。

三、结语

1910年春末夏初,在俄国外贝加尔地区出现鼠疫病例,染疫者多为华工和狩猎者。为了避免鼠疫在俄境内蔓延,俄方要求中国人离开俄境。大量被驱逐的中国人聚集在满洲里,增加了鼠疫在当地的发生风险。在满洲里发现鼠疫病例后,在中东铁路卫生执行委员会的部署下,满洲里车站主要采取了隔离、封锁、救治病人等措施,于较短时间使当地鼠疫得到控制。但由于满洲里缺乏防疫预案、防疫体系不健全、防疫措施不利等原因,鼠疫仍造成当地人员大量死亡,并在中东铁路沿线地区大面积爆发。东北鼠疫流行的最初几个月,中东铁路医疗卫生部门采取的防疫措施只针对中国人,引起中国百姓和地方官员的强烈不满。直到12月末,中俄才开始联合防疫,但已错过了最佳防疫期,对中国的经济和百姓的生命财产造成极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