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漫漫长夜到破晓黎明,她,给了我一双收容万物的眼睛。
自记事起,我并不觉得张女士足够爱我,毕竟,她只会对除我之外的孩子们和颜悦色。印象中的她,是浪漫的绝缘体,也是规矩的卫道者。而这一切,至少在彼时的我看来,完完全全源于烙刻在她身上令人劳累的字眼儿——高中教师。她雷厉风行又干净利落,数落起犯错惹事的我绝不拖泥带水;她大方洒脱又严谨细致,眼里容不得触犯原则的纰漏与疏忽;她吃苦耐劳又勤勤恳恳,哪怕遭遇排挤也能坦然处之……于是,落满白色粉尘的衣袖、座椅缝隙不慎遗落的圆珠笔、荷包蛋味的微波炉以及午夜虚掩门框里的微弱光亮,构成了我对张女士最为直接的刻板印象。
中学前,作文中的她永远绕不过3个词汇:大雨滂沱、黑夜与学校。而后来,不知为何,我对她的所有偏见,日渐消弭飘散。或许是高中双休周末,依然早起精心制作的鸡汤;或许是每个自习晚归后温好的牛奶和已调试好的淋浴;或许更早,是哪怕当时家境并不富裕,也为填补孩子卑微的音乐梦想而购置的吉他。
记得去年冬天,突发肠胃炎的我在医院挂了一个星期的点滴。病床冷清,虽然有舍友相陪,但随着冰冷的液体输入体内,我依然冻得发抖。那天一如既往和张女士通话,原本并不想告知她身体状况,但她敏锐察觉到我的异样,而我也在她的连续盘问下露了马脚。我感受到她转瞬即逝的慌张,随即用熟悉的语气细细叮嘱着我:
“多卧床休息,生冷、辛辣的别吃了。”
“一定按照医嘱保证服药,每天记得跟我说一下恢复情况。”
匆匆挂断电话后,我侧身闭上眼,不久后,突然的手机振动惊扰了我飘向远方的思绪。是一张图片,手写着十分清楚详细的注意事项与药物清单。
“儿子,妈也联系了大夫,怕记不下来,就手写下来发给你,好好休息,都会过去的。”
张女士的留言停留在对话框中,我的身体刹那间似乎有热流在奔涌。“都会过去的。”我默念。
我觉得自从我进入中学后,张女士的耐心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哪怕是课业压力繁重,每次打电话都忍不住地掉泪,想说的话也都拥挤在喉咙,而电话那头的她声音温柔,半开玩笑地鼓励我;哪怕是像突发肠胃炎等疾病时她的镇定,考虑极为周全,惦念我的身体……每当这时,我都会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这个人不是孩提时代严苛生硬的张女士。究竟是她变了,还是我先入为主只记得她的瑕疵呢?
我和张女士两个人各自搭建起自己的堡垒,彼此之间有一条心知肚明的分界线,允许试探,不许逾越。不知何时开始,我似乎忘记经常回头看看张女士在不在身后,而是直至她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让我等一等她时感到不耐烦和嘈杂;我似乎忘记每次通话时苍老先声夺人,时不时的咳嗽也并未引起我的警觉和注意;我似乎忘记她的眷恋,没有多陪陪她逛街买菜,而总是返校时敦促强烈要求送我的她早些回家。
张女士,对不起,我想说“我爱你”,但每一次在你面前总是溃不成军,成了逃兵。以后,我不再将眼光集中于康乃馨,而是愿意陪你看完一集又一集的恋爱综艺,做完每一份家务,亲自下厨做给你吃,陪你逛街,为你付出一切的一切……我能做的并不多,但我仍希望你能看到我的改变,和我一起走接下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