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教育实践

2024-05-22 05:33孟佳丽
第一财经 2024年5期
关键词:学院学校课程

孟佳丽

王熙乔,27岁,探月学院创始人。

2018年8月25日,北大附中的下沉式体育馆里,39名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围坐在一起,他们被无数发光球、露营灯和散落的帐篷组成的星光海洋包围着,昆虫窸窣的背景音穿插其间。

没有嘉宾介绍,没有领导致辞,投影幕布上开始播放《地球之盐》—一部长达110分钟,记录了世界种种不堪和伤疤,展示纪实摄影师塞巴斯蒂昂·萨尔加多的摄影作品以及作品解读的纪录片。影片的绝大部分镜头都由黑白照片拼接而成: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并点燃油田的大火、卢旺达大屠杀、埃塞俄比亚难民、波黑内战……遥远的苦难和悲痛映照在学生们的脸上。首届学生徐俏寒至今还能记起《地球之盐》带给她的震撼。

之后,时任院长崔璐一一喊出39位创始届学生的名字,孩子和家长站起来向大家挥手。这场开学典礼被叫作“开始典礼”—“人生很长,你的旅程从现在开始。”

20岁的王熙乔—探月学院创始人,同北大附中校长王铮一起,静静地站在学生和家长身后。

启航

探月学院的前身是一个叫作“登月舱”的高中生兴趣实践社区,类似于学生项目孵化器,为有想法的中学生提供场地、设备,并将其项目孵化成型。但王熙乔发现,这样的学生孵化器模式与传统教育存在着天然的鸿沟,有的学生甚至因为无法承受登月舱搭建的乌托邦环境和现实教育间的落差,最终选择辍学。这给了王熙乔很大的冲击。

登月舱的市场部负责人杨咋了曾在推文中记录过当时矛盾的感受,“就像任何一家挣扎在创业浪潮中的小公司一样,是这一年以来无时无刻都窒息般包围在身边的迷茫感,还有一次又一次想要放弃的瞬间”。

在崔璐2017年的生日聚会上,初创团队成员王熙乔、杨咋了和张翰之围坐在桌前,在崔璐准备许愿前,王熙乔说出了脑子里盘旋已久的想法:要不我们来做一所高中吧—一所体制、机制更加灵活,且能培养学生适应未来社会发展、解决人类文明挑战的学校。彼时,登月舱的App团队刚解散不久,大家对未来感到迷茫。

那几年,随着政府号召“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全民掀起了创业热潮。在北大附中国际部读高三时,王熙乔就选修了创业课,授课老师是中国最早做营地教育的启行教育首任CEO、杜克大学毕业生张璐鸥。不同于一般的模拟创业内容,张璐鸥会与学生们讨论脑机接口、人工智能、基因工程对人类未来的影响这样的宏大问题。

校区内有一整面墙展示着探月从无到有的过程。

王熙乔第一次意识到,现有的教育体系是基于200年前的工业革命时代发展而成的,这种强调规范、灌输知识,但不关注能力培养和个体学习动机的教育模式,并不一定适应未来的发展。咨询公司麦肯锡甚至预测,到2040年,人类现有工作行为的80%将被机器取代。这一系列冲击,让王熙乔陷入迷茫:世界变化如此之快,面对未来,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王熙乔向张璐鸥寻求建议。“这几年里,什么事对你来说是最有意义和价值的?”张璐鸥抛出了这一问题。王熙乔很自然地想到自己过去几年在教育里的选择和机遇。

实际上,在来到北大附中之前,王熙乔也是一个在应试教育体系中成长起来的孩子。

5岁起,他就被送到四川省绵阳市的绵阳东辰国际学校读学前班。升到初二后,这所寄宿制学校开始实行每周单休。童年是最需要放松和快乐的十几年,王熙乔却时常开玩笑说自己被迫蹲监狱、参加劳改。

即便过得没那么开心,王熙乔依然是应试教育体系里的佼佼者。初二前,他的成绩总能维持在年级前30名以内,但看着同校区里高中部学生没日没夜的学习状态,他内心开始对这样的教育产生怀疑:每天死命折腾成绩与排名的意义是什么?王熙乔找不到答案。

初三时,王熙乔在手机上搜索“教育创新”,弹出了北大附中。这所以开放的教学环境和个性化培养著称的高中对想要寻找教育答案的王熙乔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他深感自己需要喘息的空间和支持思考的资源。于是,他只身前往北京参加了面试,并被北大附中国际部录取。这次孤身赴京求学在他曾经的采访中,被称为“求生”。

彼时,北大附中在时任校长王铮的带领下经历了一系列革新:根据留学、高考、竞赛等升学路径将学校分为四大学院,教学上鼓励学生自主学习讨论,弱化了课堂上老师单向输出的主导作用。2014年,王峥又建立了跨越年级的八大书院,实行书院自治制度。千人千面的个人课表给学生创造了足够丰富且复杂的思考场景。

教学楼内部时常能看到一些标语。

王熙乔在这里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在就读道尔顿学院(国际部的正式名称)后,他开始写小说、组建摇滚乐队、搭建公益平台网站,还常常跟着王铮和其他同学去听音乐会。在北大附中,他有充足的時间和空间去探索。高三时,他还在老师的帮助下获得了中科院超导所的实习机会,每周去做实验助理。

2015年毕业前,王熙乔拿到了美国南加州大学与加州理工合办的天体物理系的录取通知书,但就在距离赴美还有15天时,他办理了休学。王熙乔的脑中不断回荡着创业课上老师对未来巨变的推演,在梳理完自己的成长经历后,他意识到,不同阶段的教育对一个人能够产生极大的影响。

教育就是最有意义的。王熙乔想明白了张璐鸥给他的问题。“与其一个人去探究世界的本质,在创新教育方面做出身体力行的改变和推动,更让我有成就感。”

走过荆棘

在和团队成员协商之后,大家决定,办一所真正意义上的创新型学校。为了给学校融资,王熙乔拜访了不少投资人,他的办学理念也得到了部分投资人的认同,但要说服他们出资是另一回事—没人相信4个平均年龄只有22岁的年轻人能办好一所创新型高中,直到翊翎资本出现。

在翊翎资本合伙人徐海远的印象里,仅仅只和王熙乔见了两面,他就作出了投资的决定。在长达4个小时的畅聊中,王熙乔说了3个他关注的问题:什么是学校?这是什么时代?以及什么是这个时代的学校应该有的样子?

彼时,徐海远正在给自己的孩子挑选幼儿园,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尽管技术的发展已经带领人类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教育却依然在用一种规训的方式培养孩子,就如同他二十多年前读书时一样。

什么样的教育能让孩子更好地迎接充满变数的未来?在探月身上,徐海远看到了理想学校的样子。于是,翊翎资本投了探月学院的天使轮,同时,他们也投了同样做创新教育的一土学校。

2017年3月12日,探月学院正式立项,王熙乔等人决定先通过在北大附中开设选修课试水。团队在5月推出了面向所有学生的4门先导课,分别是创意写作、公共艺术创作、幸福与生死学、科学专业生涯规划,由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等院校的毕业生担任老师。

2018年,探月学院开始对外招收第一批学生,学费为15. 9万元/年,比北大附中道尔顿书院高出50%左右。

徐俏寒就是在这个招生季走进了北大附中。初中就读于海淀区北京理工大学附属中学的徐俏寒计划本科出国留学,初三时她参加了四中、人大附中等学校国际部的宣讲会,但这些学校的宣讲并不吸引她,“感觉很boring,没什么意思”。直到她走进了探月学院的宣讲会。

王熙乔以“人类文明未来的瓶颈”作为开场,他讲到教育成为重要的变革因素,引出他办探月学院的原因。徐俏寒形容那一刻有种“被击中”的感觉。“别的学校从来不告诉我它们为什么要做教育,好像办学校是个天经地义的事情。”

徐俏寒很快申请了探月学院并拿到了offer。

和在公立学校的学习体验不同,探月学院初创时没有语数外物化这样的基础课程,学生通过3种方式获取知识:混合式学习(BL)、深度学习(DL)和项目式学习(PBL)。混合式学习让学生在线上学习知识性内容;项目式学习则以问题为导向,驱动学生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获取知识。一堂90分钟的课至少有一半时间留给学生去探索,老师则会关注学生的进展并在关键节点上引导。每个月老师会举行一次答辩(checkpoint),查看学生的学习情况。

不过,开学两个月后,探月就对这种学习模式做了调整。以项目结果先行的学习模式在初期造成的一个问题是:由于缺乏核心知识作为支撑,很多项目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学生能获得的知识和能力非常有限。于是,时任探月教育研究院研究员的杨博宇对课程重新分类,将原本交由学生完全线上自主学习的部分调整为采取翻转课堂模式的学术基础课程,同时老师对于项目式课程的备课逻辑也从“如何完成项目”变成“如何在项目中学到知识和能力,并尝试跨学科融合”。在不断地摸索和调整下,2019年春季学期,探月逐步稳定了自己的课程体系:学术课程、项目式课程和荣誉课程,其中,学术课程有三十多门,另有18门高阶AP课程(美国大学先修课程)供学生选择。

王熙乔也把“以学生为中心”的办学思想调整为“以学生的发展为中心”,并提出探月的核心评价方式“表现性评价”—学生不是完成项目或是做对题就行,必须要把自己发展的证据—即做项目的过程、学会了什么、发现了什么等,在自己的作品中展现出来,并得到老师的证明,项目成功与否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样,学生在课程里的发展就可以被看见。杨博宇认为,表现性评价是探月学院和其他创新教育学校的核心区别。

2020年,探月学院迎来137名学生,72名教职员工,是初始届的4倍。随着学生人数的扩大,北大附中已经无法满足探月学院的需求。北京朝阳区东北部的塑三文创园成了新的落脚点。这个计划于2020年9月投入使用的新校区由英国安托士(ATDesignoffice)设计事务所与探月学院的学生共同建设—所有学生都可以对探月新校区提出建议。每类建议由学生与负责筹建的小组老师讨论、落实细节,于是新校区有了冥想室,增设了无性别厕所……大家都盼望着开学就能搬过去。

但随着疫情暴发,探月学院进入了一段混沌期。施工延期加上预期投资无法兑现,交完数千万元的房租和装修费后,探月学院的账户余额已经不够支付教师工资了。

最困难的时候,探月的几位创始员工拿出了自己的积蓄用于垫付教师工资。为了保证学校的运营和新校区正常完工,在妻子的支持下,王熙乔也抵押了房产用于贷款,又以个人名义欠下债务,只为探月可以顺利开学。

此后的3个月,他们先后找到延庆、昌平的两座酒店作为学校的临时落脚点,直到2020年11月才回到塑三校区。

然而“双减”政策的颁布又让耗资千万的校区不再合规,只能舍弃。最绝望时,王熙乔曾说: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想办法送目前这些孩子平稳上大学,然后就关掉探月。

原本他寄希望于将学校搬回北大附中,但随着王铮在2021年离职,这个计划也化為泡影。

在此期间,有很多具备资质的学校向探月抛出了橄榄枝,愿意提供场地或资金。不过,它们都有附加条件:对盈利有较高要求,或要在实质上变更探月学院的所属权。如何保持探月的纯粹并维持下去,这是王熙乔在面向商业世界时始终面临的问题。

最后,王熙乔拒绝了这些橄榄枝,“如果找不到(满足我们条件的投资),就不值得做了”。

撕裂

2022年,在成立5年之后,探月学院迎来了重要的转折点。

它接管了位于国家网球中心的清森学校,从此有了稳定的校区,以及完整的K12办学资质。

很多创新教育界的同行将此视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

清森学校原本是清华附中国际学校,后因政策要求改名为“清森”。2022年7月4日,王熙乔被王铮和清森学校管理者邀请参加紧急会议,因为“公参民”学校整改,清华附中要退出,清森学校需要接管和资金支持,等待探月的是一个巨大的摊子。

王熙乔记得,那天的会议开到很晚。会议结束后,他的内心没有太多波澜,“做探月那么长时间,不到最后一刻,事情没有真正落地,都可能有很多的不确定性”。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从前,探月即便再难,始终保持着一个相对独立的状态,就像一颗小行星,按着自己的轨道运行。和一所传统国际学校融合则是一次行星相撞,是理想之外的部分,也是现实的考验。小而美的教育社区想扩大影响力,想要在中国现有的教育体制下生存,终要迎接一些“挑战”,这种挑战有时候是无奈的,是意料之外的,也是不得不接受的。

接手清森后,学生的数量从153人增长至550人,翻了近4倍。首先摆在眼前的问题就是师资短缺。王熙乔曾在一封公开信中提到探月接管原清森学校时所面临的师资短缺问题:整个中学部只有一名英语老师和两名数学老师,语文组、社会科学组、工程技术组等也都有岗位空缺,远不能支撑原清森学校学生的学习。为了能顺利开学,组织发展部、人力资源部主任张春燕成立了特别招聘小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收到了两千余份简历。

要成为探月的教师,不仅要有专业的学科背景,有符合探月教学模式的授课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教育理念要符合探月底层的价值观。最后一轮面试对王熙乔会关注候选人为什么来做教育,以及能否以开放的心态面对不确定性。王熙乔常常会问候选人在过往极端情景、重大事件中的举措,“面临危机关头、重大利益得失时,才能看出一个人三观的知行合一程 度”。

最终,经过数百人的面试筛选,49位新教师加入了探月。

然而,变动所带来的割裂在很多方面都存在于两所不同基因的学校之间。

高中部学生发展负责人、数学老师曹竹飞来到探月的新校区时,感受强烈。首先是物理空间上,从南门走进校区是很有探月风格的教学楼,再往前走则又趋于传统。曹竹飞教授的线性代数课是少量同时开放给探月和清森学生的课程之一,清森的同学通常占据后排,戴着口罩,摊开笔记本或平板记笔记,探月的同学则常常会“霸占”前排,坐姿非常“多元”。曹竹飞明显能感觉到,清森的学生多数基础不错,而探月的学生思考问题的方式更多元。

但比起学科知识,更难适应的是身份认同,尤其面对独立意识逐渐成熟的高中生,“如何接纳学生的情绪状态和认同上的必然冲突,如何接纳这些历史、面对他们的关系还是蛮有挑战的。”曹竹飞说。

程丽秋的两个孩子分别在原清森学校的小学部和初中部,在得知探月要来接管清森之后,她听到了来自周遭不少质疑的声音。原清森的家长担心的是探月的教学水平。社交媒体上能看到大量诸如“清华附中国际部降格不知名双语学校”的讨论,“家长觉得是你们把清华赶走了,天天骂,所以当时非常痛苦”,杨咋了回忆那段舆论纷飞的日子,喧嚣但无从辩解。另一部分声音则来自老探月人。在探月,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导师,不同于学科老师,导师关注孩子的全面发展并及时给予帮助,很多家长都是冲着导师制选择了探月,但接管清森后,学生规模的扩大以及新老教师间的磨合与适应,让导师制没能很好地落地。作为家委会成员之一,程丽秋在去年动态收集上来的家长反馈中看到最多的意见是关于“成长导师制货不对板”“探月不探月了”这样的质疑。但在程丽秋看来,这都是学校规模急速扩张所带来的问题,而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时间。

程丽秋的这种笃定感来自于她对探月学生的观察,她发现,即便此前经历了种种波折,但探月的学生给人一种内核稳定的印象,“他们给人感觉很放松,很自洽,这种放松来自对自我的肯定”。

搬来的第一年,探月高中部的课程研讨和精进几乎停滞。“我们需要先把我们的课程为什么、是什么、怎么做,给所有人讲清楚。这个过程不可能边教别人边往前走。”杨博宇回忆道。

保住探月的组织文化和基因,是这个过程中王熙乔最看重的,“如果只是为了让探月活着,却活成另一个东西,不如让它散掉”。

然而守护常常伴随着代价。对王熙乔而言,接手清森是痛苦的。“我扩大了一部分以前根本不想碰的人際关系,以及必须要处理的事情。”生活中的王熙乔没什么物欲,但为了探月,他却不得不去争取一些东西。“你没钱没法做,没有影响力没法做,没钱没名会影响你做事情,这让我的心灵不断受到污染。”王熙乔也想过撂挑子不处理了,但“几百个家庭在这里,不能处理不好”。

2022年的冬天是他有史以来最感到心力交瘁的时刻。有一个星期王熙乔被封控在家,他干脆什么都没干,也不怎么回消息,躺在家里看了一周的《天幕红尘》。这是本讲述信仰并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人死于极端民族主义者枪下的小说。“(主角)既能安于平凡、宁静的生活,又能在应当自己面对的事情真正到来的时候坦然承担自己的责任,这部分是我当时远做不到,但心生向往的。”

要拿到清森学校的经营管理权,还要替清森偿还之前欠下的场地债务,这是一笔巨额数字。最终,是一直关注探月的两位北大附中的学长填补上了这个漏洞。他们筹集了大量资金,帮助探月全资收购了清森学校的经营管理权和所有权,并全权交予探月管理。

王熙乔发现,自己的规划只能是规划,命运永远有另外的安排。

生存

2023年,55名学生从探月毕业,他们得到了来自118所海外高校的241份offer,其中包括密涅瓦大学这类创新型高校和纽约大学这样的综合性大学,还有像圣约翰学院这样的小众文理学院等,录取专业涵盖神经科学、交互设计、电影制作等各个方向。

在办学之外,王熙乔还希望将探月的经验分享出去,因此成立了探月教育者发展中心,为其他学校提供落实素质教育(项目式学习、表现性评价等)的教师培训,还免费给感兴趣的中小学教师分享相关的方法论、资料 包。

北大附中成了最早试水的公立学校之一,于璇老师带着北大附中生物组参与了这场教育试验。

“像我这把年纪的人,如果不去支持他,我都觉得我们在犯罪。”听完王熙喬在探月学院首届毕业典礼上的致辞,尤其听到他“埋怨”王铮“当初怎么不早告诉他办学校这么难”,于璇为之动容,于是她决定带头走出舒适圈,去接纳这种新的教学方法。

项目式学习需要跨学科教师的参与才会有更好的效果。于璇曾多次邀请更多老师参与,但被一些老师婉拒。她很理解老师们的选择,毕竟项目式学习属于额外工作,且对老师的职业晋升没有实际的帮助。即便在北大附中这样的学校里,要推进创新教育模式也很艰难。“项目式学习不是探月独创的,(难以落实的原因)是人的心很难改变。”王熙乔说道。

在升学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传统教育依然占据主导地位。创新教育在近年来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内的T School于2019年关闭,一土学校也在去年陷入财务纠纷;创新教育先驱、美国的AltSchool早在2017年年底便宣布关闭校区。实际上,探月在今年3月底告诉《第一财经》杂志,小学部的招生面临着不小的压力。

求稳已经取代创新,成为国际学校的主流趋势。包括北京爱迪学校、青苗学校、上海安生学校和美达菲等在内的国际学校近两年来陆续开设或恢复面向国内升学的普高项目,允许走出国路线的学生中途改回高考路线。双轨制的卷土重来与国际学校的招生萎缩、学生家庭经济水平的变化、家长对学生未来发展稳定性的追求等因素均有着紧密关系。

“我们很容易陷入这种精英教育的陷阱里。”程丽秋发现,如今很多国际学校的学生和家长都被裹挟在焦虑之中,变得越来越卷,即便是走出国路线,压力并不比高考轻松。“留学机构已经破解了国外大学的招生策略,只要你按照他们这个游戏规则,就可能申请到世界前多少名的学校。”这和她当初为了远离升学压力而选择体制外学校的初衷背道而驰,但探月接纳了这批不愿意被裹挟的孩子和家长,“当孩子到了某个人生阶段,他们会去思考我为什么活着?我为什么要学习?我到底想干吗?这些问题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空去思考,但探月创造了一个‘奢侈的环境,让孩子能去做这个事。”程丽秋说。

进入第二个5年,在2023年秋季学期,探月将科创纳入了重点课程方向。过去,也许是出于对自我认知和社会责任的强调,探月的许多学生在学术路径的选择上更偏向人文社科领域,但这有时也会埋没了一些有理工科天赋的孩子。“情怀之上,你要有知识、有能力、有技术去改造世界,而技术的底层离不开基础学科,特别是数学和自然科学。”探月将高中部的物理、化学、生物、地球科学和计算机科学老师从个位数增加到十余位,计划为十年级生开设以综合实验为基础的科学课程。此外,探月高中部与全球顶尖技术企业合作,已经开设了不少编程语言、全栈开发、AI等相关课程。如果说项目式学习(PBL)是探月1.0的支撑,那么探月2.0则更强调科创特色。

即便创校已经7年,王熙乔依然常常置身于危机与生机的分叉口,资金始终是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在海外发达国家,一些顶尖的、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大学、高中等,学费收入只占自身总收入的70%左右,其他收入都来自捐赠或捐赠基金的投资回报。”王熙乔说。

因此,王熙乔和其他合伙人也计划将自己所拥有的股份全部捐出,通过成立基金会或同其他基金会合作成立专项基金,来开启募集捐款和捐赠基金。

曾经有投资人告诉杨咋了,“作为投资项目,我投有点傻,但如果是一个公益项目,会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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