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珍,中国劳动关系学院中文系本科生,北京大学“我们”文学社社员,鼓浪文学社之友
过年的习俗众多,要做的事也多。而祭祀不可或缺,祭祀是人们对于已故亲人的一种精神寄托,心灵慰藉。每年春节时期,给父亲扫墓烧纸已是约定俗成。与我一同前往的有奶奶、大爸、弟弟妹妹和表哥表妹。奶奶对整个仪式的细节非常在意,先是到村口的副食店买好纸钱,其样式各异:金元宝、银元宝、黄表纸、钱孔纸。还有纸质的衣裳褲子等一系列生活用品。奶奶反复强调要晚辈自己掏钱买,自己亲手烧,父亲才能够收。虽然我很明白父亲一去不复返,那些纸线在火苗中燃烧成灰烬,父亲并不会真正得到,但是我宁愿相信借此方式,能让他感受到我们对他的爱。
我们穿过乡间的柏油路,在一家小型养殖场停下了脚步。前几年行到此处,养殖场已废弃,今年却养起了鸡鸭鸽子,重新焕发生机。令人头疼的是,由于场地建设,就连原来通向父亲墓地的那条泥泞不堪的羊肠小道也荡然无存。我们只好另辟蹊径,在较高较陡的坡道上发现了一条不能称其为路的道路。鲁迅说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可我们却在这无路处开辟了一条道路。这条道路杂草丛生,荆条肆意生长,泥土里掺杂着鸡禽的排泄物,扑鼻而来。表哥在前面开路,我在后面搀扶着奶奶,无论千难万险,年逾古稀的她都要亲自上阵。妹妹们照看着年幼的弟弟,大爸紧随其后。我们一家人在这山岭野林中艰难地踱步缓行,靠着记忆力辨识方向。承载我双足迈进之处,毗邻或深或浅的陡崖,表哥停下脚步,问我父亲坟茔的具体位置。这四周竹林密布,竹子有老有嫩,高矮不一,繁枝茂叶遮挡着视线,只能扒开叶片,透过缝隙寻觅踪迹。这让我想起了李琳之在《父亲一生的突围》一文中描述的场景:“我记得,我们刚到,父亲就提出让我的两个姑姑带我们给爷爷奶奶上坟。两个姑姑都远嫁他乡,多年都没有给爷爷奶奶上坟了,他们只能凭借着模糊的印象带我们在高阳城郊的玉米、高粱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寻找哪怕一点的蛛丝马迹,我们找了整整一个上午,可最终一无所获,返回城里的路上,父亲一言不发,脸色凝重,似有千言万语憋在心头,却好像又无从说起。”山野中有许多其他人的坟墓,此时辨别出正确的方向才有助于向前跋涉。我闭上双眼,脑海中不断涌现曾经的记忆。突然,如心灵感应一般,我指向了一座坟墓:“那一座,那一座一定是我爸爸的。”表妹反问我:“姐姐,你确定?我怎么记得是左边?”我笃定地回答:“肯定是,一定不会错的。”于是在大家长龙似的队列中,我走到了最前面带路。可是,越接近父亲的长眠之地,竹子就长得越盛,密密匝匝,彻底挡住了前方的路。
奶奶坚持要完成此行,于是表哥提议他折返原路,到街市上借来镰刀和锯子,我们待在原地等待。半小时过去了,终于远远地看到表哥的身影。他带来这两个工具,大家都行动起来。将这杂乱横生的竹子一一砍去,我和弟弟妹妹就帮着把那些竹子抬到另一些空地,或者投入山中的坡坑。奶奶拿着镰刀,双膝跪在地上去清除竹子的底干,手背还磨出了皮,伤口上有血痕。我心疼极了,于是拿起镰刀接任奶奶刚才干的活儿,很费力,很困难,但一直没有停下挥动的双手。过了近两小时,临近十二点,那一片的竹子终于清理掉了。奶奶的脸上挂满着泪水,嘴里呢喃着:“三娃儿”我也忍不住哀恸,心里说道:“爸爸,如果你还在,那该有多好!”
紧接着,我们又清扫墓前空地干枝干叶,以防明火引燃。表哥用大爸的打火机点燃了第一枚纸钱,我们晚辈的小孩子,就围在这个小火堆四周,将买来的纸钱静静地放入火中,以此寄托哀思。白烟升起的刹那,从地面至高空,仿佛带着我们的眼泪告诉父亲我们对他有多么思念。烧完所有的纸钱,我们兄弟姐妹鞠躬作揖。我对父亲说:“爸爸,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是您的骄傲。”临走时,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我相信父亲可以听见那一句亘古不变的话语“我爱你”。我依依不舍地看着父亲的墓,用大石砖头砌成,用水泥封闭。相较于曾经的我,现在我可能用平静的心态去面临父亲离去的现实。折返的路仍然崎岖,可是我却一步一回头。山林中的生命充满着生机:树木生长繁茂,直插云霄;竹林长势良好,风吹不动;鸟叫虫鸣,吱吱呀呀唯独我的父亲,孤寂地安眠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父亲。梦中的他没有中年的沧桑,而是年少的稚嫩与清澈,他身着白衬衣,站在石头砌成的乒乓球台前。他的乒乓球技艺高超,令人叹为观止:变幻莫测的球路,时而快速犀利,时而缓慢从容;挥舞着木制乒乓球拍,每一颗球都打得干净利落,动作娴熟流利;灵活自如的手腕,将球控制于股掌之间,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守都能应付自如。漆黑的夜幕里,我唤着父亲,哭出声来
他还是学生时代的乒乓健将,那个小英雄,那个造梦家,那个开拓者,那个未来是我父亲的男孩。
父亲不在人间,父亲在我。
责任编辑:张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