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消防老兵吴方吉： 我参加过重庆大轰炸救援

吴方吉 王尧

吴方吉，1925年3月出生于重庆忠县石宝寨，重庆大轰炸期间投身消防工作，1949年底参加革命，1953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6年，作为四川省重庆市消防代表，参加全国人民警察、治安保卫委员功臣模范代表大会，受到毛泽东、刘少奇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1985年退休。

年少时，我凭着一腔热血加入消防队伍，从此与消防事业结下不解情缘。走过人生百年，我用大半生见证和亲历了重庆消防事业的发展，始终不变的，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初心。

亲历大轰炸，17岁加入消防队伍

1937年全民族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自1938年2月起，侵华日军对重庆实施了长达六年十个月的无差别轰炸。当重庆上空被轰炸阴云笼罩时，我正在忠县石宝寨应山小学上高小。老师教我们唱《义勇军进行曲》《松花江上》等进步歌曲，我把对侵略者的仇恨和抗战必胜的信心都融进了歌声里。

1941年6月5日傍晚至午夜，日机连续对重庆进行轰炸。较场口防空洞部分通风口被炸塌，导致洞内通风不畅。高温和严重缺氧致使在洞内躲避的数千民众窒息死亡，史称六五大隧道惨案。

当天，老师带着我和几个同学到重庆参加抗日救亡活动。防空警报响起时，我们就近跑到防空洞避难。出来时，听说较场口防空洞里的人被堵住了，我连忙跟着大家赶去。

防空洞外聚集了很多人，除了呼天抢地的群众，还有实施救援的消防员。我永远忘不了，当防空洞的一道门被砸开时，堆成山的尸体突然出现在眼前。我吓得说不出话，只是默默流泪。

我们在重庆待了一段时间，在老师带领下做了多场宣传活动。每当防空警报响起，我们就迅速躲进防空洞。敌机轰炸过后，我们就及时帮忙抢救伤员。消防员们不顾危险冲进火海救人的情景，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回到忠县后，我继续参加抗日救亡宣传活动。日机飞往重庆时，常沿途扔炸弹，忠县也未能幸免。每次轰炸后，我都跑到现场帮忙救火。

1942年1月，我的同乡邓学玉从重庆回来，说重庆消防总队正在招兵，当消防员可以领军饷。我当时在赶木船养家糊口，想多些收入。跟父母商量后，我赶紧到城里报名。虽然我个子不高，但身体素质好，又有些文化，很顺利就通过了考核。

当时，重庆消防总队隶属重庆市警察局，下设两个大队。一大队管常备消防队，设8个中队，人员416人；二大队管民间8个拆卸队（由泥、木、石三业工人组成），共566人，与常备消防队配合。我被分配到6中队2分队，工作区域在南岸。

一进队里，我就投入到艰苦的训练中。刚参加救援时，因不熟悉情况，我有点手忙脚乱。于是，每次训练我更加认真，每次出警我都冲在前面。每救回一个人，我都欣喜若狂。

九二火灾救援，不放弃仍留遗憾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听闻消息后，我和战友冲到街上，与群众一同欢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同月底，毛泽东到重庆与蒋介石进行和平谈判。其间，我参加了防火备战工作，但无缘亲眼领略毛主席的风采。

1946年6月，全面内战爆发。随着战争形势不断变化，到1949年，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的消息陆续传来。

很快，我听说内二警接受了在黄桷垭挖战壕的任务。内二警是国民政府内政部第二警察总队的简称，总人数达两万余人，全美式武器装备。虽然与消防总队同属于警察局，但两队平时交集不多。没多久，消防总队接到命令，跟内二警一起挖战壕。

当时，大家一边挖战壕，一边私下传递消息。我们知道，共产党的军队已经解放了大半个中国，而在重庆，国民党特务到处抓人，许多革命志士和进步人士被关进了渣滓洞。就在大家为各种消息心神不宁时，重庆朝天门于9月2日突发特大火灾，我们接到命令后，立刻赶往救援。

火灾开始时，因自来水停水，施救难度大大增加。我随队赶到现场时，大火已烧红了半边天。从东水门到朝天门，从陕西街到千厮门，几十处高大的火头无情地吞噬幢幢民房，连成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哭喊声和哀嚎声，被火烧着的人慌不择路，有的甚至跳进了江里。

面对猛烈的火势，水枪里的水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但我们仍不放弃。突然，我面前的浓烟中出現了一个“火人”，他慌忙乱跑的样子令人十分揪心。我赶紧用水浇透自己，向他跑去。队友炳胜没来得及抓住我，只能大喊：“你快回来！你救不了他的！”

我往前冲了一段路，身上那点水很快被大火烤干，浓烟几乎让我窒息。在我离“火人”还有一段距离时，他终于倒地。此时，炳胜也淋了一身水，冲过来拉我。虽然整个过程很短，但我们还是不同程度受了伤，比伤口更让我痛苦的是，没能把那人救出来。

据不完全统计，这场大火烧毁大小街道39条、学校7所、机关10处、银行钱庄33家、仓库22所，受灾家庭9601户，灾民4.1万余人，有户口簿可查的死者2568人，掩埋尸体2874具，因灭火拆除房屋236所。

国民党当局为了转移救火不力的责任，把大火起因嫁祸给共产党。9月4日，国民党重庆警备司令部逮捕了两名所谓的“共产党纵火分子”，将其押解到千厮门中国银行对面的废墟上当众枪决。九二火灾后的半个月内，国民党当局先后以“共产党地下分子”“纵火”等罪名，枪决了9人。

整个9月，除朝天门外，南岸黄桷垭、沙坪坝、化龙桥等地，也先后发生了数起火灾。重庆舆论界在报道时，均写作“奸匪所为”。

重庆解放后，迎来崭新的人生

国民党倒行逆施的行为使其进一步失去了人心，我和战友们常在私底下议论，解放军什么时候会打进重庆。那时，我女儿才刚出生几个月，我真心希望解放军能早日解放重庆，让老百姓不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一天，各分队队长严令大家除了出警，待在宿舍不许外出，也不许私下议论国事，更不许提解放军。随后，两个陌生人来到宿舍，一个问话，一个做记录。他们询问大家最近有没有接触可疑之人，有没有听到共党言论或身边人有异常行为。这时我才明白，他们是来查找中共地下党的线索。

后來，我们听说消防总队可能有中共地下党在秘密活动，还有人被当成嫌疑人给抓走了。我们心里清楚，重庆解放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果然没过多久，分队长在一天晚上给大家开会，明确要求解放军进城后谁也不要抵抗，老老实实待着等命令，谁要是擅自行动出了事，后果自负。

1949年11月30日一早，我们就听说国民党军队连夜撤往成都，解放军即将进城的消息。

12月3日重庆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成立后，市军管会公安部派员接收重庆市警察局消防总队。几名解放军干部来到消防总队时，我参加了接管仪式。对于其中一名解放军，我感到很眼熟，但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好像是其他分队的战友。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同志是中共地下党员，在消防总队已潜伏近两年，为顺利接管消防总队作出了重要贡献。

1950年1月9日，重庆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消防总队正式成立。原来的重庆市警察局消防警察总队第一中队更名为重庆市公安局消防总队第一中队，驻守在第一区（渝中区）和平路。

作为功模代表，受到毛泽东接见

重庆解放后，群众的生产生活很快稳定下来，消防总队的工作也有序开展。

1950年2月，结合“三反”（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运动，重庆消防总队开展了政治业务教育、纯洁消防警察队伍、反对旧警察作风等运动，清理、转业了67名不适合在消防队伍工作的队员。

同年，我弟弟吴方成在我的影响下加入消防队伍。一天，王家沱猪鬃公司发生火灾，我恰好外出办事未出警，弟弟和其他消防员乘船去灭火。船行至呼归石江面时被巨浪掀翻沉没，冉树藩、文资等8名消防员牺牲，其中最年轻的李玉书才16岁，入伍刚满3个月。

幸存的战友没有停下脚步，仍然赶到火灾现场投入救援。为找回战友遗体，我和弟弟连续7天跑到下游王家沱搜寻，但一无所获。战友们强忍悲痛，相互鼓劲，只有更加努力做好本职工作，才能不辜负牺牲的战友。

1953年9月的一天，我穿着消防兵制服，挺直脊梁，站在中国共产党党旗下庄严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是党组织对我的信任和认可。

从投身消防工作第一天起，无论面对多大的险情，我都从未退缩过。此刻，对中国共产党和新中国的热爱，让我对消防工作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那就是要为祖国的繁荣昌盛和人民的幸福生活而继续奋战。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我一生的荣光。

1956年4月，在消防七中队队长任上的我随队来到北京，参加了全国人民警察、治安保卫委员功臣模范代表大会，在中南海受到毛主席接见。虽然没能同毛主席握手，但合影时我离他很近，这让我感到非常荣幸。2005年，我将珍藏的功模大会集体合照捐给了正在筹建中的重庆警察博物馆。

退休不褪色，成消防救援站常客

1985年，我正式退休，组织上希望我帮忙带一段时间新兵，于是我1986年才正式交接工作。退休后，我一听见消防警笛，只要离家不远，都会去火场。有时，我还会给现场年轻消防员上一课。

一天晚上，储奇门长滨路一民房起火，一名消防员见隔壁民房有火光，准备用高压水龙灭火。但我仔细观察后发现，屋内虽有火光，却没冒烟，火光由反射导致。我赶紧告诉他，结果他已破门，屋内果然没火，电器、家具得以保全。

可以说，与消防事业有关的一切让我的退休生活充实、圆满。如今，我仍然是渝中区较场口消防救援站的常客，为年轻消防员传授消防救援经验，鼓励他们为消防事业奋斗终身。

编辑/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