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经济新范式(中)

2024-05-16 08:51姜奇平于小丽
互联网周刊 2024年6期
关键词:新质中国式生产力

姜奇平 于小丽

二、中国式现代化经济中的科技与生产力范式

中国式现代化为经济以及经济中注入的新范式内容,首推生产力概念。西方现代经济学在指导西方式现代化过程中存在的一个重大缺失,是在范式层没有生产力概念。例如,只有中国有技术经济学,西方没有技术经济学;在标准教材中,中国有生产力概念与范式,西方却没有生产力概念(不作为范式的技术,只在局部理论如生产函数中出现)与范式(仅在非主流的历史主义学派如李斯特经济学中存在)。

西方现代经济学缺省的生产力设定为工业生产力。一旦信息生产力出现并主流化,经济学就出现内在的功能紊乱,典型如索洛悖论。而中国式现代化把生产力作为经济范式的核心之一,提出新质生产力,具有重大意义。下面分别从科技范式与生产力范式两个层面,解析中国式现代化的经济理念中有,而西方式现代化经济理念中无的范式所在。

在生产力概念中,中國式现代化理念为人类增加的一个新的现代化内容,是异质生产力这一体现新范式的概念。

(一)新科技范式

中国式现代化首先概括出来的新范式是异质生产力,科技创新是异质生产力的科学技术基础。其中的现代化特征表现在科技本身的质的新旧交替中,科技范式呈现从简单性范式过渡到复杂性范式的特征。对于主客二元来说,主代表复杂性,客代表简单性。二元论的范式理念是化繁为简,把复杂系统转变为简单系统;而一元论的范式理念则是化变易为简易,即保留接受复杂系统,但以(主)变制(客)变,降本增效,如博取高风险对应的高收益。有效处理复杂性的质,是新科技——更为现代化的科技——的质的特征。

1. 以信息范式为新科技范式

西方式现代化的科技范式是物质科技范式,其特点是以主客二元的物质的范式统摄对物质、能源、信息的科学技术研究,美国前沿人工智能科技,包括大数据、大模型、通用人工智能、视频生成等,仍然沿袭这种物质范式。表现为不允许研究主体和主体的主观因素(如主体的目标等)介入,从而在以不变的智能生成机制应对千变万化的应用方面,存在不可克服的局限。中国式现代化将通过建立与中国文化一致的主客一元的信息范式,在作为生产力基础的信息科技方面,探索“因为中国而更加世界”的引领范式,为数字经济发展奠定科技范式基础。

信息范式不同于物质范式在于,主要研究在主体目标的主导和在客体环境规律约束下主体与客体相互作用所产生的信息生态过程。钟义信首先提出了不同于西方式现代化的科技新范式——信息学科范式,“它是中国式现代化思想在科技领域的生动体现”[1]。

正如钟义信指出的:中国式现代化,是在世界历史和中国历史正在经历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背景下的现代化概念,因此,与原有各种现代化概念的内涵与特色有着重大区别。从科学研究的角度看,这一时代的“大变局”表现在研究对象已经和此前千百年来的研究对象大不相同。历来的科学研究对象都是各种各样的物质客体,严格限制人类主观因素的介入,研究的目的是要认识物质客体的结构与功能。而现今时代的科学研究对象则不仅要研究物质客体,而且要研究人类主体,尤其要研究在人类主体的主导下和在客观规律的约束下,人类主体与物质客体之间相互作用所产生的信息生态过程,研究的目的是要实现人类主体与物质客体的合作双赢:既要满足人类不断追求更好生存与发展水平的需要,又要维护客观规律的运行。

在西方中心论的西方式现代化语境下,西方与中国的关系被简单化为科技与道德的关系,似乎科技只能由西方代表,很少有人思考中国本身的科技范式在现代化中是否可能具有引领性。如果认为只有西方标准的科学才是科学,就难以对信息科技、生命科技的前沿进行全面把握。这些领域都出现脱离科学主义(物质学科范式)的趋势,进入处理“生生”现象(生生之德)的复杂性这一深水领域。

钟义信认为,信息学科范式与物质学科范式两者之间几乎“处处相反”。信息学科高级篇章(人工智能)的研究对象是“在主体目标的主导和在客体环境规律约束下,主体与客体相互作用所产生的信息生态过程”。人工智能范式革命本身的表现是:在人工智能研究领域以“现代信息学科范式”取代“传统物质学科范式”。

钟义信指出:“信息学科的范式与中华文明思想精髓息息相通,两者的科学观都是整体观,两者的方法论都是辩证论,两者具有同质性、同时性。这就表明,21世纪以至未来的人工智能研究必须以信息学科的范式为引领,意味着21世纪以至未来的人工智能与复杂学科发展必须以中华文明为引领。于是,人工智能的范式革命成功之日,就是中华文明伟大复兴成功之时!”为此,要“开创并走出一条与西方完全不同而又比它更为优越、更为科学合理的中国式发展道路。”[1]这不意味着未来西方人不能接受这种范式,西方人也可以接受与科学主义、计算主义相左的这种新科技范式,他们接受的将是中国式现代化中更普世的价值,而不是照搬中国特色去覆盖西方特色,这不妨碍他们的身体仍是西方人。

钟义信提出的体现中国式现代化特点的新科技范式,可以作为新质生产力的科技范式基础,点出了科技范式上的新质,与西方现代化中的典型科技范式(物质学科范式,如科学主义、计算主义)在质上有什么不同,超越之点在哪里。

在发展人工智能、数据要素的最前沿,要注意在判断未来时,加入体现“中国特色与国际未来相统一”这一特别考虑,在发展新质生产力上,思考是否存在“因为中国而更加世界”的机会。因为“十五五”期间美国未必一定是代表未来的唯一参照,中国应考虑没有老师后独立超车是否可能。这是有针对性的。当前围绕OpenAI,美国两派争得十分热闹,让人误认为人工智能未来就是学院派与技术派这两个方向的选择。实际上站在人工智能新范式的高度看,二者存在同样局限,都属于计算主义这个总的物质学科范式范畴。而中国需要超越计算主义,将人的能力(包括价值判断)纳入智慧化总方向,把握乃至引领未来潮流。这包括在现代产业体系顶层思路上,把人的因素(市场规模、应用需求)当作中国优势发挥出来,实现技术与人的全面发展。毕竟生产力是人的能力,不是物。新质生产力不等于新质科技,重心在新质的人,要以人为本。

2. 以多样性效率为新效率范式

(1)建立面向未来的新效率标准

经济学意义上的技术,与自然科学、科学技术意义上的技术概念略有区别,具有成本与收益(价格约束)的内涵,主要指的是经济意义上的效率。有效率强调的是“合算”,比如算力不是越强越好,而是越划算越好。而科技意义上的科技,没有“合算”问题,并不内生价格约束,比如算力越强越好,不考虑投入产出划不划算。

资源配置理论(这里主要是指从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发展出的新增长理论)视角中的新质,主要指涉全要素生产率中的技术的效率性质。

新质生产力涉及的效率,不仅是数字经济、数字科技那类效率,也包括工业经济、传统科技所说的效率。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信息时代的科学技术成果不但要实现社会生产以及社会活动的智能化和人类智力能力的解放,而且要装备工业生产和农业生产的过程、深化人类体力能力和体质能力的解放。这正是‘人工智能科学技术在当代中国式现代化事业中扮演的角色”[1]。

由于本文主要是从数字化角度立论,暂时不讨论传统科技创新问题,如材料创新、能源创新,传统工艺科技创新,包括一些不属于科技创新,但属于创造新质的活动,如名特优新、匠人工艺、市场创新等,而主要分析数字科技的特质与传统科技的特质相比较,新在什么地方。

生产力的质,从技术角度看主要是指效率的性质,分为同质的效率与异质的效率。数字时代新质生产力与工业时代新质生产力相比,效率的性质有所不同。对数字科技来说,新质在技术上的不同,体现在全要素生产率中的数字科技,指向高质量发展中的做优。新质,不仅提高量的效率,而且提高质的效率,进而提高新质在量上的效率。优,不单是质的改变,而且包含质的优化。这是本文提出的一个独特观点。

全要素生产率中的技术,以往一直默认为只有一种技术,即工业技术。效率概念本身也一直被默认为专业化效率,它在现实中构成做大做强的效率基础。而本文则认为,与工业技术并列的还有另一类效率,即多样化效率,如美国经济学会会长鲍莫尔提出的“莫扎特音乐四重奏的效率”,它是“做优”的效率,是关于质的效率,而不是关于量的效率。我们讲不同于西方的技术新范式,是指主导技术范式,并不是排斥西方和西方人。爱比米修斯技术(近于文科、艺术的技术)与普罗米修斯技术(近于理科的技术工业技术)[2]的区分,就是西方学者(法国学者)的贡献,“莫扎特音乐四重奏的效率”本身也是西方人(美国学者)提出的,只是其难以在西方成为主导范式、成为经济分析的有力工具。中国式现代化的效率新范式,是把中国的效率范式与西方非主流但代表未来的新效率范式,提升到主流范式的高度,以有别于西方。

本文对技术创新给出了新范式的解释,传统的技术创新主要指对于提高量的效率的技术创新,即用新的提高量的效率,迭代旧的提高量的效率;而异质生产力对应的技术创新,可以包含针对提高质的效率的技术创新。把科技拓展到技艺的层面,匠人工艺、人工智能中都涉及异质性的个人知识、默会知识。例如,“名特优新”也可以纳入创造新质生产力的范围。这就可以把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2]中所说的普罗米修斯技术与爱比米修斯技术,同时纳入技术创新的视野。西方在实践中已大量出现后一种创新,如乔布斯那种兼具科学家与艺术家特点的技术创新,但在经济理论的范式上,并没有把它当作一种现代化范式总结出来,成为共识与通识。

数字科技中的新质生产力以多样化效率为特色,提高的主要是质的效率。多样化就是指质的多样化。定义数字经济时,需要把多样性效率(亦称多样化效率)作为全要素生产率中技术的新范式。这是数字科技作為新质生产力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最有特色的影响。从经验上理解,这好比面对“黑天鹅”(比喻复杂性、不确定性),乱战之雄会觉得乱得好,乱的是敌人(因为不会低成本处理复杂性),而不是自己(因适应复杂性而获得高风险对应的高收益)。工业化水平之上的现代化,是一个“黑天鹅”的时代,处理“黑天鹅”能力的高低,就直接等同于智慧水平的高低。从先进生产力意义上说,提高异质生产力,可以直接等价于提高智慧水平。因为智慧的本质就是越复杂反而越显现出“拎得清”。发挥人的智慧潜力,是以人为本的题中应有之义。如果人都成为物,变僵化了,无法灵活创造、全面发展,就谈不上以人为本。

从效率的效益上区分,就是有别于规模报酬递增的范围报酬递增。多样化效率是指处理复杂性、多样化对象时成本相对较低,即低成本差异化。《周易》是中国古代一部论述低成本差异化的专著,其主题是三易,使不易的价值目标(如民族基因、核心价值)在变易(多样化)中变得简易(相对成本变低)。用经济学概念表述,就是范围经济即平均成本在千变万化的应用中由于均摊成本,而变得成本递减、报酬递增。这可以直接当作智慧的量化定义。

多样化在经济学中最早是斯密提出的,与专业化相并列,作为分工的两个相反方向之一。多样化(或“范围”)是斯密本人直接使用的术语。杨小凯曾说:“多样化和专业化的发展是分工发展的两个方面。”[3]斯密认为专业化导致市场规模的扩大,多样化导致市场范围的增加,后人分别称为规模经济与范围经济。经济规模的扩张,表现为量的扩张;而质的扩展,表现为范围的扩张。这个范围可以理解为人的个性选择范围(体验)、供给选项范围(创新)。从这个角度看,新质生产力可以降低人的选择多样化的成本,提高选择多样化的效率。电子商务明显增加了用户的选择,就是这种规律在起作用。

因此,“整合科技创新资源”的侧重,如果放在以数据为主要生产要素的新科技上,需要把效率的发力点在“做大做强”基础上升级为“做优”,这样可以充分体现新质生产力在数字时代发展不同于在工业时代发展的时代特征。

如果概括以上的归纳,可以看出,这些特征都可以归结到“以人为本”这个最终取向上来。钟义信通过经济演化比较,提出数字经济的独特作用在于“优化目的”的新颖观点。可以认为,传统经济不能优化生产目的,个人拎得清,但人类总是拎不清,导致盲目性,经常使经济活动的目的与手段背离、物化与人本对立。而信息的作用在于使人变得澄明,主客一元的信息范式可以时时对行为进行目标校正。这启示人们,在思考现代化的各种具体概念(如效用、使用价值、价值、效率、技术)的范式时,中国式现代化始终要坚持一点,就是不能把物与人割裂开来,要以人的目的来统摄作为手段的各种物质力量。把人的选择多样化纳入生产目的,以满足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通用目的技术支撑通用目的资源,最终为人的生活目的服务,而不是为物所役。以人为本,有个进步过程。低收入阶段,人的目的以满足刚需(收入弹性低的需求)为主;高收入阶段,以人为本,要兼顾满足收入弹性高的需求,如精神需求、娱乐需求等自我实现型的需求,从而提振内需。

需要说明,以多样化效率为效率的新标准,并不排斥专业化效率作为效率的基本标准,也不否认这种源自西方式现代化的传统效率标准,仍将在中国工业化进程中发挥主导作用。同时也必须承认,我们在专业化效率上学习西方仍没有达到“毕业”水平,仍要继续加强学习,而不是弱化。提出新标准,主要是为了着眼未来,在追赶中寻求、明确超车的新方向。

(2)GPT为新质生产力提供新技术支撑

对技术与生产力的分析,还有另一个视角,从全要素生产率(资源配置)的角度拓展到制度理论的视角,侧重于从人与人的关系(主要是因使用而形成关系,如通用、专用)角度讨论技术与生产力的性质。

制度经济学从专用、通用的视角理解新质。工业生产力的技术载体,具有专用这一根本特征;而信息生产力的技术载体,具有通用性这一根本特征,是通用目的技术。从先进生产力这一特定视角看,通用属于新质,专用属于旧质。

“通用目的技术”(general purpose technology,GPT)是一个制度经济学概念。威廉姆森把GPT与SPT(专用目的技术,special purpose technology)作为一对相反概念使用,这里的general与special对应的概念,正是经济学意义上的通用与专用。在英文中表述专用,specialuse与for a special purpose是一个意思。例如,专用性资本(special capital),用的就是这个special,既是指special use,又是指for a special purpose,因此这里的通用应理解为“非专用”。而general purpose与special purpose中的purpose,只不过是用途(“用”的方向,即合目的所對应的目的)而已。

新质生产力转化为市场收益,不仅要靠人无我有的科技创新,也可以通过人有我异的差异化实现。小批量多品种这种生产方式可以借助通用目的技术与通用性资产实现。通用目的技术中的通用特性,保证了用于经济目的的质的差异化的成本合理性。例如,只需利用0与1代码的不同组合,实现功能上的千变万化,与实体同样功能相比,不污染、不耗油、不耗材,且增值性提高。

通用技术与以人为本之间的内在联系,在APP活动中可以明显观察出来。通用技术具有标准化这一工业经济特征,只是基础,而其最主要的特长在于在求同基础上存异,令APP彼此相互区别,包括在时间上用新旧内容相互区别,从而释放人不同于物的特殊性一面,即创新、创造的潜力,满足美好生活中差异化的体验。这完全不同于大规模制造的传统技术,令千人一面,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满足的更多是物化的人,而不是个性的人。与此同时,通用技术还必然是绿色、低碳的技术,可以从技术上降低无谓的物耗与能耗。

(二)先进生产力范式:新质生产力

1. 以新质生产力作为经济新范式

生产力概念不同于科技概念,在于它是一个历史概念,属于价值分析,侧重的是科技满足人的目的的能力。本文侧重讨论的是新质生产力的一个侧面,即能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新质生产力具有什么特征与内涵。工业生产力中的新质问题不作为讨论重点。

政治经济学从使用价值与价值的视角看待新质。新质生产力所指的质,具有价值论上的含义。价值本身就是经济意义上的质。数据科技创新主导的新质生产力,因创造新的价值而具有自身的质的规定性。

创新体现的是供给方面的新质,体验代表的是需求方面的新质,在迭代中达到供求一致的新质,就是抽象意义上的质量。从这个意义上说,高质量发展一定是新质生产力发展的结果。与之相对,工业生产力的质的规定性,主要表现为同质化,其价值增加主要是同质的价值在量上的增加,熊彼特称为物质的“循环流转”。

发展新质生产力,要解决GDP发展分不出质量高与低的区别这一工业化专属问题,让新质体现出不同于旧质的价值。

2. 新质生产力的范式内涵

(1)新质使用价值:数据生产力是新质态生产力

第一,数据生产力是支持高质量发展的先进生产力。数据生成体现了生产力的先进性。

新质生产力创造的价值,首先是新的使用价值,即新质使用价值。新质,就是新的使用价值所具有的性质。创新,是创造新质即新的使用价值的活动。

新质生产力是人类开发利用物质、能源和信息三大资源创造价值的根本能力。在三大资源(使用价值)中,生产力的新质不仅表现在新质材料、新质能源的开发上,更表现在新质数据的意义生成中。

在数字时代,数据生产力是新质生产力的核心,主要在质上提升生产力,是与质量、创新、体验联系在一起的生产力[4]。

第二,以激活数据潜力为核心发展新质态生产力,有利于提高做优的效率。

支持高质量发展,在效率上的主要体现为做优。做优,是指体现于事物结构的质的变化,是在品质上的优化,本质上是从质上提升生产力。信息与质,具有天然联系。信息能力,主要就是一种辨析质的能力。不同信息,给人们带来的是不同质的信号。

按照钟义信的定义,本体论层次的信息,就是事物运动的状态和状态改变的方式。事物的生成就是质的变化,这种变化的质就承载与显现在信息中。

推及从信息中产生的生产力,本身就可以得到这样的判断——“信息生产力是当今社会发展产生的新质态生产力”[5]。其根本作用在于,“在质上提升生产力,以实现人类需求的多样性、无限性和自然资源使用过程中的有限性问题”[5]。

(2)数据参与新质价值创造

第一,新质生产力创造新质价值,这种价值是通过创新创造的。

从价值包括交换价值的视角看,新的使用价值带来交换价值上新的附加价值。新质生产力创造的价值,是创新劳动价值。赵培兴称新质使用价值为创新劳动价值[6]。创新是产生熊彼特意义上的“新价值”的活动。而由信息、知识、数据创造出的附加值,构成数字经济的价值本体[7]。因此,新质生产力与数字经济在创新附加值上是一致的。

第二,新质生产力的新,离不开数据的新。

新质生产力发展是新的劳动者利用新的工具作用于新的对象的过程。

新劳动者,不同于传统以简单重复劳动为主的体力工人,参与新质生产力的劳动者是能够充分利用信息技术、适应先进数字设备、具有知识快速迭代能力和信息决策能力、自主意识的新型人才。新劳动工具,包括高端智能设备、计算工具,如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自动化制造的技术设备及数据基础设施,也包括数据等新型生产要素。新劳动对象,是与新质生产力相适应的、由数据构成的可以驱动实现对应实体功能的符号存在,如虚拟现实。

这三“新”都以数据化为时代内涵,离不开数据化。这决定了新质生产力离不开数据的存在。

三、中国式现代化的宏观经济新范式

如果说西方式现代化范式以资本(货币)为中心,中国式现代化则把作为新型生产要素的数据作为新标志,从中归纳概括以数据为内涵的经济新范式。如果说以利为本主要通过强调资本、货币的作用实现,那么以人为本将主要通过把主客结合为一体的数据的作用实现。如果以信息为对比参照,两种现代化范式的根本区别在于,资本(货币)以信息不对称为取向,数据以信息对称为取向。中国式现代化提供的范式转变的意义在于,引导人类从盲目走向澄明,也就是《大学》中所说的“诚”。

1. 以生产要素供给新方式为增长新范式

在宏观经济增长、货币与就业问题上,中国式现代化可以提供哪些与西方式现代化不同的范式呢?

生产要素供给新方式,为增长的投资机制增加了不同于西方式现代化的因素。

在讨论中,专家认为,从经济角度看,中国式现代化的时代定位中,时代性主要体现在数字经济中应以数字经济为主导,以智能制造为现阶段发展的主旋律。要以数据为主要生产要素,发展智能化科技创新为主的异质生产力。

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数字化推动的发展方向,一个重要的转向是转变投资方式,具体说,要探索生产要素供给新方式。以“投一次用多次”(复用)方式,实现投资集约化。

改变投资这驾马车的运作方式,本质上是改变资本。资本作为生产要素,旧的供给方式特征是资本的交换价值不可复用、资本的使用价值也不可复用,技术专用决定资产专用。而在新的供给方式中,资本的交换价值(M2)仍不可复用;资本的使用價值(用M2购置的固定资产)却可以复用。通用目的技术决定资产可以从专用转向通用,成为通用性资产。

这带来数字经济独有的资本积累新机会,这就是“数据二十条”中的“数据使用价值复用”。这里的数据使用价值一旦用于资产(资本使用价值),就变成量化宽松途径之外资产的叠加、倍增式的增长。

中国式现代化不同于西方式发展,应把以人为本、共享发展作为战略方向。资源配置上的复用,对社会分配将产生有偿共享方向上的影响,特点是把效率与公平结合起来。数字经济一方面通过资产有偿复用,可以降低创业门槛,促进机会公平;另一方面通过“让听得见炮火的人员指挥战斗”,引导激励向智慧化的一线活劳动倾斜。

为此,应将产权改革的重心,从以所有权为中心,转向更加适合数据要素的所有权与使用权两权分离,三权分置。对分配的实质影响在于,赋予劳动者以用益权(即非所有权人获得剩余的权利),使资本化的活劳动获得工资水平之上的要素收入与财产性收入,从而在二次分配之前,通过一次分配以市场方式促进共同富裕。

增长的动力机制上,出现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式现代化的重心的不同。对现代化道路来说,探索生产要素供给方式新旧不同的潜在意义在于,中美可以沿着不同侧重提供增长的动力。美国主要依靠美联储,倍增交换价值形态的资本(量化宽松),中国可以兴办实体“美联储”,倍增使用价值形态的资本(对数字生产资料进行功能复用),从而形成现代化的不同动力源。

2. 以数据作为金融替代范式

增长、货币与就业是西方现代化背景下宏观经济的三大主题,在新质生产力作用下,存在着货币范式的中心地位,被数据范式所逐渐替代的可能。数据不仅是生产要素,而且是资源配置方式。以货币方式配置资源与以数据方式配置资源的区别,仅在于以一般等价物为配置尺度与以非一般等价物为配置尺度。在经济个性化、定制化背景下,在区块链等分布式技术与模式支持下,一对一、场景化地配置资源,需要新的中介先辅助、后替代货币的作用。货币本身也会发生区块链化现象。

在资源配置的中介上,货币与数据的功能是可以相互替代的,区别仅在于它们的质相反,货币以一般等价物为质(旧质),数据以非一般等价物为质(新质)。区块链就是一种兼具一般等价物(体现一般等价信息)与非一般等价物(针对不同时间、地方的场景化信息)特征的价值中介。作为范式过渡,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提出货币—信息双范式为基础的“新金融秩序”[8]。这里探讨一下在中国式现代化的经济范式中,数据对货币的功能替代引致范式变迁的潜在可能性。针对的实践背景是,中国是否可以越过英美资本主义金融立国这一步,像手机支付越过信用卡一样,跨越式地倡导数据立国,从而走出中国式现代化不同于西方而且更加现代化的道路,并在其中将以利为本的华尔街化倾向,转向以人为本。

金融资本主义是工业资本主义发展到高级阶段的产物,与西方式现代化建立金融帝国强调以衍生金融为取向的金融深化不同,中国式现代化需要强调以数据为实体经济服务,为此,需要研究与金融深化相反的金融抑制与数据深化的关系,建立关于数据深化的新范式。

根据黄益平等人的研究,新中国成立以来的金融抑制对经济发展的影响,经历了作用从正面到反面的转变。“早期的抑制性金融政策能促进经济增长,但后期这种促进作用会转变成遏制作用。”“在2000年前后由正变负”[9]。

在工业化初期阶段,金融抑制并没有明显影响经济发展;但到了工业化深化阶段,金融抑制对发展的负面作用开始显现。“改革进程中,抑制性的金融政策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存在由正到负的结构性变化。”

我们的解释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面临从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资本全面稀缺,直接将资本配置到国家认为重要的方面。例如,与非洲、中东地区、拉丁美洲相比,中国明显在经济不发达阶段就加强了对重工业的投资。这主要是靠政府明确轻重工业比例关系实现的。此时,资本在各种市场机会之间的选择,并不是提高配置效率的主要途径。资本配置到任何方面,都会提高配置效率。这是金融抑制并不构成发展障碍的主要原因。近40年,中国在轻重工业发展已有基础上,进入工业化深化阶段,改革开放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明显提高,随着经济发展,资本流动性加强,需要金融深化,包括金融创新的配合,此时再实行金融抑制,就会由于限制资本在不同机会中选择优化,而抑制经济发展。

但工业化发展到后期或数字化发展的早期,情况正在发生变化。中国照搬美国的金融深化与金融创新理论,既不符合一般规律,也不符合中国国情。

美國的金融深化与金融创新理论的现实背景,是以实体要素与金融要素的分工为基础,实现以利为本的国内外掠夺财富的目的。其国际分工以驻军、战争等外部收割机制,国内分工以华尔街内部收割机制,作为金融深化与创新背后杠杆作用实现的力量与利益支撑。中国并不走金融立国之路。在中国发展金融,既没有对外掠夺的动机,也没有对内掠夺的动机,而金融主导权一旦落入有强掠夺动机的华尔街的套路中,大概率是在国家控制范围之外,出现以收割实体经济利益为特点的金融特殊利益集团。最严重的结果是造成金融的配置功能与分配功能失调,破坏中国的金融稳定,影响金融安全,难以实现价值交换为实体经济服务之道。为此,在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上,要把握好金融深化与金融抑制的关系,深化好的方面,抑制坏的方面,并守好中国本分。

数字时代的金融抑制与工业时代金融抑制的本质区别在于,工业时代的金融抑制是与发展不足相联系的,是落后发展方式对先进发展方式的抑制;数字时代的金融抑制则是与发展过度相联系的,是更先进的发展方式对工业化发展方式进行迭代更新的过程。第一,资源配置方式上,工业化时代以实体功能抑制金融功能,抑制的结果是配置资源以低效的实物要素流动方式阻碍、替代更有效的货币要素的流动方式;数字化时代以数据功能抑制金融功能,抑制的结果是金融脱媒化,用流动性更强的数据方式抑制中介本位化(金融中配置无效的杠杆化)部分,以比金融方式更高效率地为实体经济服务。这一转型的本质,是从以一般等价物为主配置资源,转向结合非一般等价物(数据)为主配置资源。第二,从社会分配角度看,上一个时代的金融抑制,是重农抑商的自然延续,抑制的是发展所必要的以信息不对称为特点的专业化的中间环节利益;下一个时代的金融抑制,则针对的是以信息不对称实现利益不对称,具体指从金融衍生发展出的与实体经济对立的金融特殊利益集团。

当然,在工业化、数字化两化融合阶段,金融抑制并不等于用数据功能完全取代金融功能,而是数据功能与金融功能的融合过程,是数据功能作用逐渐上升(最终成为主导功能),金融功能作用逐渐下降(最终稳定为基础功能)的过程。

在数字经济中,数据要素的市场化会构成对特殊利益操纵的金融杠杆的抑制,并基于更先进的生产力,以透明化方式更好地服务于实体经济发展。

进行必要的金融抑制,并不会损害经济发展,因为数字经济提供了一个替代者,替代金融的融资功能。

实践已出现了这种边抑制、边替代、边竞争的数据深化。就在恒大骤然加大对银行资金吸纳的2015年,备受“资金难”熬煎的中小企业,在被“恒大们”占用银行贷款后,不得已开始了一场自发的资金替代运动。利用资本的凯恩斯学派定义(资本=M2即货币资产)与奥地利学派定义(资本=生产资料即实物资产),由平台提供0、1代码的虚拟生产资料(如虚拟店铺、柜台),有多达1000万以上的中小企业,以盈利交租,破产不欠银行(只须注销0、1代码)的新融资方式(融资产而不融资金),摆脱了“金融硕鼠”的控制,实现了中国生产资料系统以租代买的伟大历史变迁,以资产复用这种“直接融资”(融资产)新方式,提高资金使用效率,实现了金融没有实现的新服务功能。这可有效解释2015年后中国固定资产投资被大幅替代,中小微企业在缺资金条件下以复用资产替代直接融资的创新。国家发展改革委称之为推动生产资料数字化和生产资料使用权共享。

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功能,本来要通过把有效资金(资本的价值)转化为有效资产(资本的使用价值)实现。人们衷心希望金融业回到国家政策引导的方向上来,真正为实体经济和中小微企业服务。如果金融自我放弃这个功能,信息将强制替代它发挥作用。数字化最“简单粗暴”的替代方法,就是复用资产。数字化生产资料有偿复用可以解脱中小企业“苦等不来小微贷,破产还要欠银行”的长期窘境。数字化的先进生产力与数据的要素市场化,给了中小企业以市场方式化解“资金难”的底气,也提供了国家在金融之外支持实体经济和中小企业的另一种选择。这种选择也间接带动了数字时代金融创新。

事实证明,金融强国需要数据生产力强力支撑,需要数据、金融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以数据带动金融,以金融促进数据,结合一般等价物(货币)与非一般等价物(数据),共同进行资产配置与分配,走出一条以人为本、服务高质量发展实体经济的中国式现代化的新路。

3. 以灵活就业为就业新范式

中国古代有数千年在家办公的历史经验与传统,经过工业化实现社会化后,在数字化推动下有望演化成新的就业形态。发展中国式现代化,可以从中国传统改造中化出新的就业范式,将前现代的就业方式经过工业化、数字化的否定之否定,上升为更高形态的后现代的就业方式。

新就业方式,是“工业化大生产(大规模生产)+个体化小生产(个性化定制生产)”的灵活就业方式。

派恩在2004年曾当面对笔者说,他创造的“大规模定制”一词,“大规模”是工人的生产方式,“定制”是农民的生产方式,未来的生产方式是结合二者的优点而成。范德普勒格《新小农阶级:帝国和全球化时代为了自主性和可持续性的斗争》一书中提出“再小农化”问题,可以理解为是在大规模生产基础上,螺旋式上升地重新肯定个性化定制这种“小农”方式[10]。对就业来说,比工业化公司雇佣员工这种就业更先进的形态,很可能是数字经济中兴起的以合作为特征的在家办公这种灵活就业形式,由此形成“零工经济”。传统企业采用的是“企业-员工”模式,企业提供职位,个人应聘岗位。“零工经济”则改变了这种模式,将之转化为“平台—个人”模式。

在中国,“零工经济”呈现出强劲发展势头。2019年,中国“零工经济”对GDP总增量的贡献度为10.43%。2021年,据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公布的数据,中国灵活就业从业人员规模达2亿人左右。预计到2035年,“零工经济”对GDP的贡献度逐年增长,将增至13.26%,占GDP的比重将达到6.82%。据有关机构预测,到2036年,“零工经济”从业者将达到4亿人。“零工经济”正日渐成为推动“新就业形态”的重要力量,以及促进国民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增长点。

“零工经济”本身并不是中国的创造,而是全球范围时代进步的趋势。但将灵活就业作为就业新范式,作为一种中国范式,却具有中国古代在家办公的悠久历史,这是基本未经历农业社会的美国不具备的文化条件。

从高科技对就业的影响来看,需要看到AI大模型对就业的影响存在挑战与机遇两方面。挑战在于很多知识型白领的工作可能被AI取代;机遇在于AI刺激出的新工作有可能与取代的工作一样多,在先发地区甚至创造的工作机会多于取代的舊工作机会。

技术进步有没有可能导致绝对失业的增加?答案是:如果新的就业不能补上旧的就业空缺,就会引致有效需求不足的经济危机。这种危机会在复苏阶段由就业的创新来自然解决。

从历史看,每次技术革命前后对比,就业既不增加,也不减少。例如,工业革命,农民都“下岗”了但并没有失业,而是全变成了工人。因此不过是“转岗”,是就业的结构变化。这就是要素供求本身的适应机制在起作用。

因此,与其担忧“人将被AI取代”,不如赶紧去发现新的机会从哪里涌现。只有不适应造成的失业,没有因适应而发生的失业。建立新的就业范式,有助于解决中国式现代化将面对的新问题。

在经济研究中,需要从中国经济中总结对未来有启示意义的规律,重视家庭包括个体在未来整体经济中的地位和作用。黄宗智从对中国小农经济发展的历史研究中得出结论认为,在农业产业结构转型的过程中,应以农户家庭而不是资本主义式的农业企业作为经营主体。在中国这样一个农民人口庞大、人地比例极其悬殊的国家,如果以外来资本的力量分化农村,将大部分农民变为纯粹的农业雇佣工人,为农业企业劳动,那么将导致严重的社会问题,并且使农民福利受损[11]。可以从中得出的更一般的启示在于,在家办公的就业形态可能预示着一种不同于雇佣制的工作范式的兴起。这将成为西方式现代化的工业化之后,数字化这一中国式现代化的新就业形态。

参考文献:

[1]钟义信.人工智能的范式革命——中国式现代化的科技篇章[J].互联网周刊,2023,(21):10-16.

[2]贝尔纳·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M].裴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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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左鹏飞,姜奇平.数字经济学:宏观经济卷[M].北京:中国财富出版社,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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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黄益平,王勋.读懂中国金融:金融改革的经济学分析[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21.

[10]丁宝寅.重新发现小农——解读《新小农阶级》[J].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1(3):154-160.

[11]黄宗智.中国的新型小农经济:实践与理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

作者简介:姜奇平,研究员,研究方向: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互联网产业经济;于小丽,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数字经济分配制度、国民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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