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是最大的神性

2024-05-15 09:22大卫
星星·诗歌原创 2024年3期
关键词:驴子朴素首诗

大卫

古人说炼字不如炼句,炼句不如炼篇,练篇不如炼意,技巧总归是小道,当技巧不再成为技巧的时候,当一个诗人无须炫技而吹尽狂沙始见金的时候,朴素就自然而然地来了。不同的时间段,我有不同的诗歌观点,比如诗歌是灵魂的出口;比如诗歌要说人话;比如所谓诗人并不是写诗的人而是有诗意的人……但是这几年来我一直坚定而固执地认为,朴素的重要性,这儿的朴素也有朴拙的意思——朴素,是最大的神性——这个最新的诗歌观点不知道要陪伴我多长时间,或许是一辈子,或许是10年20年,当我意识到朴素的重要性,无非是在说明那些花里胡哨的写作,那些无病呻吟的写作,会离我越来越远。

很久以前我特别迷恋诗歌的技巧,现在我只臣服于朴素这两个字,里尔克、聂鲁达、博尔赫斯……这些伟大的诗人给了我创作的角度,题材的深度与广度,但,当我遇到法国诗人雅姆的时候,我知道这种写作才是我要的,可望而不可及,我必须往这走,雅姆的诗,不少,给我最深印象的是《为带驴子上天堂的祈祷》,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愿我出现在你面前,在这些牲口中间/我那么爱它们因为它们温驯地低下头/一边停步,一边并拢它们小小的蹄子,/样子是那么温柔,令你心生怜悯。/我会到来,后面跟着驴子的无数双耳朵,/跟着这些腰边驮着大筐的驴子,/这些拉着卖艺人车辆的驴子/或者载着羽毛掸子和白铁皮的大车的驴子,/这些背上驮着鼓囊囊水桶的驴子,/这些踏着碎步,大腹怀胎的母驴,/这些绑着小腿套/因为青色的流着脓水的伤口/而被固执的苍蝇团团围住的驴子。/天主啊,让我同这些驴子一起来你这里。/让天使们在和平中,引领我们/走向草木丛的小溪,那里颤动的樱桃/像欢笑的少女的肌肤一样光滑,/让我俯身在这灵魂的天国里/临着你的神圣的水流,就像这些驴子/在这永恒之爱的清澈里/照见自己那谦卑而温柔的穷苦。

这种写作其实就是用心贴着地面在写,但灵魂,又在高处。这种土得掉渣儿的,没有任何炫技的写作,第一眼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慢慢品味,却发现很耐琢磨,仿佛一个魔方,随便一转,总会出来不同的图案。写作或许分两种,一种是用手写,一种是用心来写,雅姆无疑属于后一种。

有一天下午,时间慢慢过渡到了黄昏。我特别喜欢黄昏,那种光线,非常舒缓,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把自己完全交出去,交给这个世界。那个黄昏,我在屋子里,突然读到萨福的一首小诗《晚星》。

晚星带回了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

带回了绵羊

带回了山羊

带回了牧童,回到母亲的身边

你看,早晨出去的晚上都回来了,连绵羊和山羊都回来了,该归的都归了,而“我”却不知道哪是家,哪儿是灵魂的归宿,如果这首诗写的是一个人的一生,那就更加平静而辽阔了。

年轻时读过这首诗,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萨福的名气这么大,这诗,怎么会如此平淡,但随着岁月的推移,经历了世事沧桑,那个下午与这首诗,再次相遇,一下子把我给击中,当时觉得自己整个被电击了一般,好像还悄悄流了一点泪水。当我无家可归的时候,当我觉得无聊的时候,当孤独与绝望随时可以像口香糖一样被咀嚼,当生活越来越咸,而你的嘴里却只能“淡出个鸟来”的时候,读到这首诗,断裂的银河都能焊住。

关于朴素,还有很多话要说,千言万语,不如作曲家肖邦的一句总结:纯朴发挥了它的全部魅力,它是艺术臻于最高境界的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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