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隐形人般的矿工,有一张黝黑的脸
清晨,他把温柔与微笑收集于干瘪的饭盒中
穿过隧道,并不意味着
他能够抵达终点,抵达妻子的温床
包工头的承诺,并不意味着
他能够体面地身缠万贯地衣锦还乡
请记住,包工头也是链条上一个死亡的漏洞
像这漫长而幽暗的隧道
冰凉,恐惧,岩石滴水的声音穿透
他对暗黑学的想象力
此刻,他仿佛听到母亲
抑或是他的妻子,在细语中呼喊
咸丰九年(1859年),
壬戌四月初六,赵之谦三十一岁,
以浙江乡试第三名中举。
数月后,太平军攻陷杭州城,
妻女病死于战乱之中。
恩师缪梓于咸丰十年(1860年)战死杭州,
为奸人所害,王有龄借故夺恤,
赵之谦愤而撰书缪师之《事状》,
于同治二年(1863年)诉于都察院,
缪梓大人终被复恤。
此事件士林侧目,天人感应,昭雪沉冤,
赵之谦不负缪师重待,
众人敬之。
而早在同治元年(1862年)
壬寅四月初六,
撝叔即已万念俱灰,
钤印一枚,更号“悲盦”,
其边款记之:“家破人亡,更号作此”。
自此,一代大师
把内心所有之悲苦与
记忆,镌刻于一方方印石上。
我在青山湖畔等一个朋友
等了半个多小时
朋友还没来
我却意外邂逅一棵梧桐树
一棵绝处逢生的梧桐树
被拦腰砍断的梧桐树
仅剩树干的梧桐树
光秃秃地孤立在湖边
它没有死掉
它顽强地活着
顶部又奇迹般地
长出七根带叶的小树枝
其中三根树枝连叶子一起死掉了
叶子是黑色的
另外四根树枝存活着
叶子是绿色的
当我仰望被砍头的梧桐树
重新长出枝叶
生死有别的枝叶
源自被蒙蔽的肉身的枝叶
我心有悲喜
有敬畏
亦有恐惧和不安
多少年后
重生的枝叶日渐茂盛
能否逃掉又被砍头的命运
这是一个拒绝隐喻的时代
人类进入新的世纪,言词贫乏至极
诗人们纷纷抛弃修辞的工具
田野上劳苦的农人纷纷抛弃麦子和农具
扑面而来的,是外省青储收割机
而我目睹到的大地与河流
依然充满悲伤的眼神与泪水,依然充满
修辞的闪电
黑暗的夜空依然在闪电
诗人的神经依然在闪电
系在母亲身上的铁链像一道閃电
天桥上自杀的外乡人脖子上的绳索像一道闪电
深夜埋入大坑的车厢像一道闪电
哭泣中的河流像一道闪电
那高耸云天的黑烟囱像一道闪电
一代人的记忆像一道闪电
诗人啊,如果你写出一首伟大的诗
它也会像一道闪电
击破长空
那些扭曲的肢体
街道暗影
蒙面者在亢奋的进行曲中操练
语言与机器
动物园与广场的消杀
江面宽阔而动荡
偶尔溅起的浪花及浮渣
瞬间卷入大浪中
漫长江岸线的灰色寂静
陷入故国黄昏
庞坦,巴黎郊外的一个小城
法国女演员玛利亚·法奥康涅蒂
少女时期在庞坦度过
中国画家常玉长年旅居法国
死后埋在庞坦公墓
我喜爱的法国哲学家列维纳斯
也葬在那里
我之所以记住庞坦公墓
就是因为画家常玉埋在那里
更是因为哲学家德里达
在列维纳斯的葬礼上深情款款的话
让我体验到“他者”的彼岸性——
他呼唤着我们,
追忆着我们……
夫人经常跟我讲童年故事
外祖母在大冶南阳村把她带大
对南阳村特别有感情
今年夏天,孩子高考毕业
考上南阳理工学院
夫人感慨自己在南阳长大
孩子长大后
又去了另一个南阳
诸葛先生躬耕的南阳
送孩子上大学那天,我和夫人
驱车六百公里去了河南南阳
返程经过湖北宜昌神农架交界处
又遇上一个叫南阳的驿站
夫人心里感慨万千
为什么到处都有南阳
但我知道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惦记的
是伴她度过童年的南阳
昨晚突然对我说
我要去南阳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