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山里的遗憾

刘天伊

春天的山里味道特别好闻，这并不是说我迷恋春天山中野花的芬芳，其实东北的春天来得特别晚，和夏天的界限也没有那么鲜明，很多概念里应该在春天就开完的花甚至会延续到夏季，时间让你对季节有了更模糊的判断。

春天，山里最好闻的味道其实是松针的味道，树上新发出来的松针很快就会变硬、长长，散发出新鲜的松油味。而地上的松针，曾经被一冬的积雪捂得严严实实，又在天气变暖、冰雪消融的时候被彻彻底底地洗了干净，在春天的风中被吹得蓬蓬松松，味道更是清爽纯粹。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我都要进山里转一转，哪怕只是为了踩一踩这些厚实松软的松针，闻一闻这些令人放松的味道。

這次进山不同往日，因为我已经得到了一只叫松松的小土狗，有它的陪伴，我进山更放心了。这个小毛团在我脚边跑来跑去，不停地用自己的小鼻子拱着、嗅着，偶尔还会对着远处突然惊起的飞鸟叫上两声，又立刻掉头冲我摇摇尾巴，似乎总想让我认可它的新发现。最初我还会好奇松松的发现，生怕错过了新奇的内容，但很快我就熟悉了它的套路，不再积极地回应它了，只是默默地跟在它身后，尽情地享受着春日里宁静的好时光。

松松带着我在林子里转了好一会儿，突然躬起身子，对着一处灌木丛大叫起来。我懒洋洋地顺着松松的指示看了过去，并没有看出灌木丛中的异常，便只当松松搞起了新花样，任它折腾。松松却不能接受我的反应，连蹦带蹿，又冲着我叫了起来。看到它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也忍不住疑惑起来：难道灌木丛里真有什么东西？

我试探着走进灌木丛，松松见状也赶紧追了过来，当我试探着扒开灌木丛的时候，松松“嗖”的一下就钻了进去。这一钻可不得了，整个灌木丛都打着战地动了起来。

我生怕松松吃亏，赶紧跟着它蹚进了灌木丛，结果我刚穿进来，就看到了一只黑色的毛绒小动物满眼惊慌地盯着我，松松已经咬住了它，它不知道该怎么反抗，整个身体都在打战。

松松咬住的竟然是一头小黑熊，它颈下的白色毛皮正是它最标志性的特征。准确地说，这是一只东北黑熊幼崽，东北黑熊是亚洲黑熊最大的亚种，如果它能顺利地长大，长到两三百斤完全不是问题。但现在它还不知道自己将来有一天能成为森林中“熊”霸一方的猛兽，只能在一只凶悍小狗的胁迫下瑟瑟发抖。我也是头一次在山里见到熊，更何况还是这种看似软弱可欺的幼崽，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如果遇到成年的东北黑熊，我只要认命地成为熊的粮食就好了，因为成年熊的奔跑速度能达到每小时50千米，爬树更是行家，遇到成年熊后，除非熊肯放过你，否则人基本没有生存的机会。即使是人蜷缩身体，护好脸和颈部，能不能被熊放过，也要看熊的心情。

但面前的小熊不一样，它就像个可爱的毛绒玩具一样，毫无杀伤力，而且现在还泪汪汪地被我家的小狗咬住。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我也只能先把松松从小熊身上扯下来，不论如何，两个小朋友打架总是不对的。松松乖乖地松了口，可还是止不住兴奋地绕着小熊乱蹿。我虽然对小熊身上的绒毛很感兴趣，也不敢贸然抚摸，生怕在它身上留下了人类的气味，会让它的母亲嫌弃它。而且，万一它的母亲循着气味找上我的家门，要给孩子讨还被小狗咬住的公道，我可处理不了。

小熊重获自由并没有立刻逃跑，反倒缩在原地委屈地呜咽起来。我倒是想好好地安慰小家伙一番，想告诉它，只要它长大了，十个松松都未必是它的对手，可是我实在太担心它的母亲一会儿就会冲出来暴打我和松松一顿，好替孩子出气，只好从兜里掏出几块杂粮饼干丢在小熊身边，算作朴素的赔礼，然后带着松松撤出了灌木丛。

我们刚一出灌木丛，就听到灌木丛里传来了啃食饼干的声音。既然“熊孩子”收了我和松松的赔罪礼物，我便安心地向山下走去。松松虽然不太满意我没有把小熊作为猎物带回家，但身为一只好狗狗，它还是顺从地跟着我走了。

下山的时候，我走得很快，松松好像也感受到了我的紧张，不再四处窥探玩闹。我们很快就回到了家中。

而当我坐在小院里，吃起分给小熊的同款饼干时，我又忍不住惦记起那个蜷缩在灌木丛里的小家伙了。看样子它不过就两个来月大，应该正是跟在母熊身后快乐地当个熊孩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一个人窝在了灌木丛里，也不知道它的母亲有没有找到它。在野外，幼兽想要独自存活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它是一只黑熊。

想到这些，手里的饼干也变得索然无味，松松扑上我的膝盖，小鼻子使劲儿地嗅着我的手指。我掰了一块饼干给它，它“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我把剩下的饼干尽数喂给松松，决定明天再去一趟山里，最起码，我得确定那个小家伙是不是一个人被留在了那儿。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带着松松进山了，除了昨天的饼干，我还带了一小瓶牛奶，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用上。我决定如果小熊不在，就找一处松针干净的角落，一个人享用这瓶牛奶。

松松很快就带着我找到了昨天的灌木丛，我和它在灌木丛里翻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小熊的影子。但灌木丛也不像被什么大动物，比如说小黑熊的母亲扒弄过的样子，我没法判断是不是小熊的母亲到这儿来把它带走了。我心里有着隐隐的担忧，但又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是小熊的母亲远远地召唤了自己的孩子，小熊顺利回归了母亲的怀抱。但这个想法连我自己都糊弄不过去，毕竞灌木丛附近我都绕遍了，一个巨大的脚印都没有。我也找不到小熊逃走的痕迹，只能倚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昨天再多等一会儿，把小熊带回家就好了。即使小院无法长期接待这样一位小客人，也至少可以庇护它度过一个漫长的黑夜。再联想到之前小熊贪婪地舔食饼干的声音，我心里更加难受了，可是一切都于事无补，我只能揣着这一小瓶牛奶和没有寻见小熊的遗憾，离开山中。

后来没过几天，邻居来我家拜访的时候说了山上发生的恐怖事，一头黑熊被老虎咬死吃了，黑熊尸体的周围散落着老虎的爪印，还有不少老虎卧倒的痕迹——老虎吃完黑熊，还惬意地趴着消了消食儿。我听完一愣，连忙问：“是大熊还是小熊？”邻居疑惑地看了看我，回答：“当然是大熊了，大老虎费那么大劲儿杀头熊，还不得来头大的？”我心里一松，又突然想到，这头死去的黑熊，恐怕就是那天撞见的小熊的母亲。它那日惊慌失措的样子并不是因为头一次见到人类和狗，而是它刚失去了母亲，还目睹了猛虎行凶的惨烈画面。

我想到这儿又忍不住叹起气来，邻居不知道我曾在山中遇到小熊的事，只当我忧心在山中玩耍的安全，便跟我解释：“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往常就算有老虎杀熊，也是在秋天的尾巴，实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才会闹这一出。那大狗熊也不是吃素的，老虎动手前也得好好琢磨琢磨。今年这真是不知道怎么了，刚到春天，抓啥不比抓个大狗熊容易，啊……”

邻居絮絮地说着自己的困惑，我却已经没有心思听了，我已经认定了那只小熊的悲惨命运，也不肯再抱有幻想，觉得一只失去母亲的小熊能够顺利地在山中活下来，我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多留一会儿，确定小熊无家可归后，把它带回自己的家中。

再后来我又去过很多次山中，细细地翻找过遇到的每一处灌木丛，却再也没遇到过一只藏在里面，满眼慌张的小熊了。

（选自《暖心自然笔记·客从山中来》，辽宁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

东北黑熊小档案

东北黑熊，东北人称“熊瞎子”或“黑瞎子”，是很多东北民间传说故事中的重要角色。东北黑熊是熊科哺乳动物，它的脸为棕褐色或赭石色，除胸部长着白色或黄色新月形斑纹外，全身披着十分光亮的黑色皮毛。黑熊通常以四肢行走，但它也能用后腿直立站起。熊的嗅觉很好，听觉十分灵敏，但视力非常不好。东北黑熊自幼擅长爬树，当熊妈妈感觉到有危险的时候，就会叫幼熊爬到树上。东北黑熊还擅长游泳，是捕鱼高手。别看它们身形壮硕，奔跑的速度却很快，最快能达到50千米/时。东北黑熊是杂食性动物，各种植物、鱼、蛙、鸟卵及小型兽类都在它的食谱上。运气好的时候，它们还会掏蜂蜜当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