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仙春
虎年春晚,舞蹈诗剧《只此青绿》惊艳观众,轰动全国。这场舞剧每一帧都是一幅山水画,古朴雅致,处处昂扬着生命的青绿,漫过我们的心湖。画中起舞,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含蓄优雅,气韵生动。它是对《千里江山图》的倾情演绎,给人梦幻般的感受。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十八岁的少年王希孟身穿一袭绿衫,骑着一匹比雪更白、比冰更剔透的白马,扬起比玉石更玲珑的马蹄,奔驰于正在解冻的冰河上。蹄声过处,冰面迸裂,晶莹的冰花四处飞溅。汩汩河水蜿蜒奔流,如一支巨大的画笔在大地上挥毫。笔落之处,春的气息喷薄而出,满眼鲜绿的千里江山徐徐展开。绿衣少年却越去越远,一骑绝尘。
一曲悠扬动听的《草原牧歌》把我带到了少年时代。蓝蓝的天空下,迎着回归的雁阵,一群少年在策马奔腾,马蹄过处,绿浪翻滚。怀揣着梦想的少年,深深呼吸着草原绿野的气息,渴望像风一样自由飞翔。
十八岁时高考落榜,工作没着落的我郁郁寡欢。妈在窄小的阁楼上放了一张小桌子,那里只有一扇小窗。我坐在窗前复习,抬头只看见一小方蓝天。偶尔飘过的一片云,飞过的一只鸟,都让我欢喜,生出了无限的向往。我仿佛生了翅膀,飞出了那一小扇窗,掠过雪一样白的云和如莲般的霞,扶摇直上。一輪红彤彤的朝日升起,万道霞光打开大地金色之门。这时的我正在黎明中晨读。
我在后墙下种了一株爬山虎,没过几个月,它就爬上了墙。几片绿叶爬到窗口,探头看了看我。我不停歇地做题、背诵,眼睛酸疼时就看看它,和它说说话。阳光照耀下的叶子绿得油亮,仿佛对我说,加油啊,像我一样往上长。爬山虎的生长能力实在强,吸盘深深吸附在墙上,攀缘、匍匐、肆意生长,层层叠叠的叶子与斑驳的老墙融为一体。纵使暴雨如注、狂风发飙,都摧毁不了它不屈不挠的意志。这一面浓绿的爬山虎鼓舞着我,让我在“三更灯火五更鸡”里苦苦攻读,终于考进了师范院校。我的青春因有这片生生不息之青绿,变得很充实。
在我心里,青绿一直是生命的颜色。它是植物落地生根、繁衍生息的本色,是生命最温暖的底色。春寒料峭时,柳枝上刚冒出尖尖的嫩芽,带来春的消息,那是生命的萌发。一畦禾苗青得逼人眼,在春风中拔节跃动,那是生命的成长。秋风送爽时,挂在枝头笑意盈盈的青枣,送来缕缕果香,那是生命的成熟。
青绿在山中,春山隐隐,夏日繁繁,满山的绿带着满腔的热爱,洋洋洒洒地攀上顶峰,铺就十方山河的翠色,那是春山送给大地的礼物。青绿在水中,春水浩渺,静悄悄,清冽冽,静默地做一面剔透的镜,携诸芳流遍天涯海角,那是绿水留给人间的赤诚。
漫步在唐诗宋词中,常与青绿不期而遇,撞了个满怀。“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那抹绿是王安石泊船瓜洲时的一点儿乡思。“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句青绿是白居易对江南旖旎风光念念不忘的歌吟。“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那身青绿是张志和寄情于山水,逍遥做渔夫的洒脱。“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那点点青绿是杜甫历经战乱后,栖身成都草堂的精神明亮。
北宋少年王希孟从小勤学苦练,宋徽宗亲授笔墨技法。他用青绿山水画法创作了十二米长的《千里江山图》。这幅千古名画以不朽之艺术,传递了他对祖国山河的深深挚爱。一画成名,一画成绝唱。
沉寂了千年的生命之光重现人间,一缕悠悠画魂展露在宋韵风雅的舞姿上。风动裙袂中,含眸凝睇间,青绿水袖舞出了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曼妙境界。那是古人留给我们的永恒的青绿,与我们血脉相依的青绿。只有心中容丘壑,下笔才能绘山河。高山流水遇知音,我们在这幅名画里读到了少年的无畏、少年的气魄,以及少年最热烈的梦想。少年都是敢于追梦的人,累了不苦,痛了不哭。
青绿千载,山河无垠,从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