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常留卿

母亲今年八十八岁，独居洛阳。父母亲年轻时曾支援大西北，退休后回原籍安家落户。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都在大西北出生，长大后分别在不同的省市。十年前，父亲去世了，兄弟姐妹都邀请母亲过去一起住。母亲说自己生活可以自理，不想给孩子们增加负担，谁家都不去。好在弟弟一家在洛阳，和母亲虽不住一个小区，但住得不远。我距上次回家已经两年之久了，安排好家里的事，准备到洛阳陪伴母亲，计划两个月。

6月13日早上，我登上了去往洛阳的动车。从苏州到洛陽五个小时的车程，当我昏昏沉沉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母亲的电话，问我车晚点了没有，是不是快到了。我对母亲说，没有晚点，不用管我，自己先吃。下午一点到了洛阳，我一下车，一股热浪向我袭来，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出站的工夫，后背衣服都湿透了。我在等出租车的时候，母亲又来电话询问何时到家，我说，不用管我，自己吃，天这么热，吃完睡会儿。出租车快到小区门口了，我一眼看到母亲坐在路边的那棵柳树下，手里拿着一条小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往路上看。母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许是太热，加上毛巾频繁擦汗，母亲原本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我赶紧让司机停车，母亲微驼着背，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看着年迈的母亲，我的眼眶湿润了。为了不让母亲看到，我不再看向母亲。我拖着行李箱，母亲拿着我的小包，我俩走在路上，我不停抱怨母亲不该来接我，外面这么热，中暑怎么办……母亲低声说着：“你这么远回来看我，我不出来接你，坐在家里也不定心。”

这两年，母亲的腿疾常犯，走路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走起路来腿也伸不直，脚也几乎贴近地面，她抬起左脚又艰难抬起右脚，执拗地向前走着。母亲的房子离小区门口很近，没走多远就到楼下了。母亲住二楼，就这样一步一挪走到楼梯口。母亲要用一只手，使劲儿拉住楼梯的扶手借力上楼，两步一个台阶，我去接母亲手里的小包，她不肯松手，我伸手搀扶着她，也被甩开。开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母亲肯定是在接我出门之前就开好了空调，平时她一人在家是舍不得开的。迎面看到的还是那个朝门靠墙的桌子上那台熟悉的老式电视机，两边靠墙分别放着两张单人沙发和一张三人沙发，铺着已经毛了边且洗得发白的大浴巾。中间是一个小型餐桌，餐桌坐人就挡着沙发上的人彼此的视线了。这些家具，包括摆放，都是和父亲在世时一模一样。大家都提议给母亲换些新家具，尤其是电视机太旧了，都收不到几个台，图像也模糊，勉强能开着。母亲执意不肯，说能用，舍不得。我们都明白这些家具都是父亲亲手置办的，还存有父亲的温度，是母亲舍不得父亲，是对父亲的思念。

我一眼看到餐桌上放了一大盘用湿纱布盖着的菜馍（河南本地的一种面食，白面擀成两张面皮中间加上绿叶菜，烙熟，蘸料吃），大盘菜馍边上放了一小碗蘸料，红红的辣油上面还漂着一层芝麻。母亲担心菜馍变硬、变凉，用湿纱布盖着。一盘切好的凉拌牛肉，两碗小米粥，摆了两双不同颜色的筷子。我咽了一下口水，迅速洗手，顾不上擦干，迫不及待地拿起菜馍，蘸上调料，大口吃起来。母亲把晾好的开水放在我的碗边，坐下一起吃。她不断提醒我喝点儿汤，别噎着，吃点儿牛肉。母亲信佛，自己不吃荤菜，牛肉是专门为我买的。我说，有菜馍就行了，牛肉不要吃。母亲说，你们小时候家里穷，总是吃不上肉，现在想来还总觉得对不住你们几个，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母亲总是这样，总是自责对子女付出得不够多。很快，一大盆菜馍仅剩最后一块了，我的肚子装不下了，嘴还舍不得停，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最后一块，硬撑了下去。母亲满意地笑了，说：“你出去这么多年，我都担心吃不惯我做的饭了。”我说：“妈妈的味道，永远是孩子的最爱。”

都说父母的家永远都是孩子的家，但孩子的家未必是父母的家。不论我们走多远，随时回来都能吃着可口的饭菜，听着母亲嘘寒问暖，栖息在这温暖的港湾里，尽情享受来自母亲无私的爱。可是，母亲以不愿打扰、影响孩子们生活为由，独自一个人承担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