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碰

2024-05-12 17:08起金花
金沙江文艺 2024年4期
关键词:孩子

起金花

1

邓小军双手紧握一根光滑的梨树棒,身体呈90度躬着。其实他不弯腰,站起来也没有直到那里去。他目光凶狠地看着身子笔挺坐在他前面的丢丢。看着那家伙不屑的眼神,他的火气再也控制不住。

“去你妈的,你是跟老子较上劲了吗?老子还怕你不成?你不吃拉倒,这么好的饭菜被你个畜生给糟蹋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个可是上好的大米饭,炒肉,你是不是要吃刀子?老子可不会惯着你。”吼完手中的木棒就朝丢丢的头飞了过去。它激灵一跳,头一甩,又不屑地坐在那里望着他。木棒带着仇恨的风声向大门飞了过去。

“嘭”门开了,一只穿着布底绣花鞋的脚快速的缩了回去,木棒顺着她的脚尖飞了出去。

你疯了?我跟你几世冤仇,用得着这样吗?这条腿再不缩快点,今天就废在你手里了,你到给我说清楚,这是咋回事?不欢迎我来就直说,用得着这样吗?

春萍红着眼,泪水不争气地从眼眶里像蚯蚓似的爬出。双腿还在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像踩着一片云,软得让人想打战。她靠在门上抹着泪。其实今天她是来告诉邓小军,她决定明天跟儿子去省城帮孙子带重孙,小子快上一年级了,得接送。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年轻时候两人本来青梅竹马,只可惜邓小军家成分高,也就是曾经的富农,村里的闺女都不敢跟他。她是铁了心要跟他的。可是,最终邓小军却娶了同是富农家的女儿。人这一辈子啊,他就是这样,你喜欢的,就不是你最终得到的。现在可以在一起了,人生也就没有几个明天。还要被这些没完没了的责任拖着,唉!

看到她,邓小军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搓着双手,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咋这么巧,我没有打你。我,我咋会打你?我,我也不敢,你借我这个胆,也不敢。他干笑了两声。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爬满了皱纹的脸,让风都无法从这张脸上下手。这是那张曾经让多少女人为之动容的面孔吗?这世界那么大,怎么就生不出一双能拽住时间的手?春萍的鼻子酸得难受,但还是不想接他的话。

你看看这祖宗,它不吃饭,还糟蹋粮食,放在以前,过年都吃不起这种饭菜,我,我非打死这家伙不可,它烧我的心。一说起丢丢,气又蹿到了脑门顶。它依然笔挺地坐在他对面,眼神从他的头上穿过去,看着天空中那如棉花糖似行走的一片云彩。他气得又弯腰去找可以甩出去的东西,比如石头,或者砖块,只要一甩过去就能让这个家伙毙命的那种。

你住手,用得着这么发火?看把你气的,有本事你打死它。它不吃那是不饿,看它能撑几天?你不知道饥不择食?自己都七十多的人了,血压高,心脏又不行,还这样像猴子一样的跳,它饿不死反把你气死了咋办?值得吗?衣服在哪里?天气变凉,小心把它冷病了,看你怎么向摇摇交代。她伸着手,等他拿衣服。

死了更好,還穿那么好的花棉袄。这世道,狗怎么就成祖宗了?我还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呢,还吃狗粮,我看它是想吃刀子,我就不信这个邪,哼!

拿来,都一把年纪,还像个孩子,你让我怎么走得放心嘛。现在就这样,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不服气没用,狗儿子,狗妈妈,狗爹爹,狗女儿,多了去,没有什么想不开的。衣服,狗的。她又把手伸向他。

剪了,它穿衣服,我穿什么?就没见过,还狗祖宗了。狗穿衣裳人露肉,我活这大年纪还没想明白,这是哪跟哪?

你。

真的是剪了,就想不通。真的要走了?是该去的,孩子需要你,不能不去。唉!

我其实不想去,你知道的,我不想去。

傻了不是,孩子需要,不去哪行?

小军。

嗯。

其实我不想去。她又再哭。

快别这样,都这把年纪了,快把眼泪擦了。他局促的搓着双手说。

答应我,好好照看丢丢,这狗它可是通人性的。我不在了,别打它,别和它急。它可是你孙女婿的母亲遗留下来的,听说它主人去世了它是追到墓地看着主人下葬,一直不停地作揖,一星期都不吃饭呢。

是吗?他看着她哭得更汹涌,鼻子也酸得难受。

记住,如果我在孙子家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一定要把我的骨灰拿回来,跟你的放在一起。我要跟你葬在一起。

你会好好的回来的,会的,我等你。他用干枯的手臂擦拭着眼睛,干咳了两声。眼睛进沙子了。他哑然地说。

记住,如果我走朝前,一定要把骨灰拿回来。如果你朝前,我就给你选个合墓,你的身旁留一个位置给我。这辈子,我们像捉迷藏,兜兜转转,只留下两个盒子在一起,这不过分吧?记住,好好待丢丢!

嗯!

记住了?

记住了!

2

自从把丢丢送回老家交给爷爷照顾,摇摇就没有踏踏实实睡过觉。她梦里总是看见丢丢两眼凶狠地看着她,那仇恨的眼神像一根箭对着她射过来,常常把她吓醒。就像刚才,她还梦见丢丢陪着她看那朵如飘浮在海面上的云。她清楚地记得,那云像一匹白马,在蓝得很虚假的天空中缓慢行走。一阵风过来,丢丢就飘到了那白色的马背上。它身上红色的小棉袄像一朵腊梅,在厚重的白雪里调皮地伸出头来。忽然,那小袄又成了一滴巨大的血,向她狠狠地砸过来,她大叫着醒来。

房间很黑,她坐起来,双手把双膝紧紧地环抱在胸前想着刚刚的梦境。黑暗中床头柜上的闹钟在有节奏的行走。那声音很像心脏跳动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熟睡的夜。她努力把双眼尽可能地睁大,她现在想起了顾城的那句话“我睁着黑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寻找光明”。她的嘴角扬了扬,想喊出那个名字,可她想起,这个人从她的视野里莫名其妙的消失已经快一个月了。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呢。如果是骗子,为什么给她买了这套房,还把首付给办理清楚了,关键房本上名字就是她摇摇一人,那是白纸黑字假不了的。既然给她买了房还不落他自己的名字,这种真诚还能假?这不是奔着和她结婚来的那还能是为什么呢?如果现在他在身边,她很想揍他几十拳,还要大声地告诉他,她不要这个房子了,她一个人不想要这么大的一个钢筋水泥围成的圈子。在这个地方住着,她感觉很冷。这种冷如三伏天的人,一下子被推进冰窖里的那种跳跃式的感觉。

小白消失的这天,给她买了好多东西,包括姨妈巾,红糖,和田大枣。她觉得上天怎么这样眷顾自己,把这么一个走在人潮里一眼千年的男人推给了她。她不得不佩服现在这个大数据时代,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他们像流沙一样的被席卷其中,在铺天盖地的网络推来送往的浪潮里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硬生生地撞在了一起。

他走的这一夜,月光凑热闹似的从窗玻璃上射进来,白晃晃地照着整张床。小白还在她身上趴着,心跳的节奏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他也许累了,想就这样在她温热的身体上睡去。她的手指梳理着他微卷的短发,窗外的天空干净而深邃。几朵云彩游走在博大的蓝色里,显得温暖而圣洁。她不敢闭上眼睛,她怕这完美的夜会在她眨眼之间消失。丢丢不合时宜的在卧室外抓着门,嘴里长长短短的发着撒娇的声音。

快去开卫生间的门,丢丢好像要小便了。小白说着从摇摇的身上滚下来。

是它想进来跟我们睡,小便它会推门进去的,不要理会它。她把五个手指从他的指缝里插进去,使两个手掌紧密的扣在一起。

摇摇。

嗯。

明天我要去深圳一趟,你得照顾好丢丢。它是我妈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她这辈子太可怜了,年轻时候就遭我父亲的抛弃,带着我一个人撑着日子苦熬。

她翻了个身,从后面抱住他,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

摇摇,我可能会负你,但是丢丢它不会负你,有时候人真的不如狗。我母亲也这样说。真的。我母亲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它在医院门口守了一个月,直到我母亲死的那一刻,它都眼巴巴地在门口望着。我还看见,它从殡仪馆,就一直追着送葬的灵车,像我小时候追着母亲赶集的样子。小白坐了起来,点燃了一根烟,猛烈地抽了几大口。激烈的咳嗽声把毛茸茸的月亮吓得钻进了薄纱似的云朵。月光顿时暗淡了下来,外面的山峦,河流,灯光,植物,统统被一片灰色的纱幔笼罩,一切都变得朦胧而神秘起来。

不说了行吗?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摇摇也坐了起来,把头靠在小白结实的胸前。

但愿吧。摇摇,不要太相信人,你太单纯了,在社会的大浪潮里,你这种人是最容易被淹死的,你要多个心眼!唉!

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摇摇撒娇的戳着他的腰,摇着脑袋装腔作势地唱着。

去,卧槽!你唱个毛线,这种五音不全的本事还能拿上台面?卧槽!他被她戳得笑了起来。

唉!言归正传,摇摇,好好养着丢丢,它真的比任何人都靠得住,至少不会负你,相信我,它陪了我妈五年。看见它,我都会想起我妈,她现在能活着该多好。只可惜,我倾其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还是没能留住她。现在想想,挺对不起她的,陪在她身边的日子,還没有丢丢的多。唉,人不如狗!说完他又在大口的抽烟,激烈的咳嗽声不礼貌的游走在每一个入睡的窗口。摇摇把脸紧紧地贴在小白的胸前。别说了,你还可以去倾其所有的付出,而我,而我连他们的样子都不记得了。我想去为他们唱首歌,或者像别的孩子一样,牵着他们的手走一程,都是那么的不可能。我想象不出,有一天爷爷也离开了我,那会是什么样子。

小白的心被针扎了一样的颤抖了一下。

3

孙女邮寄回来的狗粮已经所剩无几。邓小军看着丢丢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抬着头用乞讨的眼神看着他。便赌气把空袋子丢到它前面。

你自己看看,你的粮食被你吃完了,我可不吃你的狗粮。是你吃完的,我有什么办法?没了。你的主人不给你买,早就跟你说,咱吃大米饭也饿不死,你说呢?邓小军弯着腰,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对丢丢唠叨着。它好像听懂了邓小军的话,耷拉着眼皮,极不情愿地给他作揖。因为腰椎受了伤,它只能躺着抬了抬前面的两条腿。

好了,不用你讨好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唉!那天如果不是你救我,现在我可能已经入土了。现在我想起都害怕。你当时怎么就不想想我是怎么的打你,怎么的不让你吃狗粮。你咋就不记仇呢?我也不知道那天怎么就摔倒了,只是觉得眼前一黑,就这么倒下了。你明明是睡在大门口的,这么远的距离,你怎么能一下子就跳到我的面前呢?还让我的脑袋砸在你的背上。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的速度赶上闪电了。腰断了吧,你说这么大的一个脑壳砸下去,想想都怕。邓小军抚摸着丢丢的背脊说。

如今春萍也被他儿子接到省城享福去了,唉!这半路夫妻,他哪能到头啊!年轻时候都没能在一起,这老了,人家有自己的孩子,也不能为难了她不成。一个糟老头子,非把人家拴着干啥?那么好的日子不去过,陪我们受罪?这是不道德的,你说对不?谁叫自己命不如人,老婆子丑点吧,她还早早地去了。儿子也走了。好不容易带大了孙女,她却在城里有忙不完的事,见个面都难。唉!

邓小军依着院墙在丢丢的旁边坐了下来。用左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尾巴。它嘴里呜呜地哼着,像警告,或者是抗议。夕阳像一颗红豆,远远地挂在山顶。饱满而温热的光,像一块巨大的毯子包裹着万物。他把手放在丢丢的头上,掌上的经脉像极了刚刚爬出泥土的蚯蚓。他有些困倦,打了两个哈欠,眼皮酸涩地往下沉。这一段时间他总觉得很累,老想睡觉。

爷爷,这狗好漂亮,我想跟它照张相可以吗?我好喜欢它这一身雪一样的白毛。邓小军努力睁开眼,睡意像一个醉酒的汉子,跌跌撞撞地拽着他沉重的眼皮。

你别靠近,它可不是什么善茬,狗可是张嘴咬人的家伙。说完他把头上的帽子往下一拉,想再眯一会儿。

不嘛,老爷爷,我就跟它拍张照片,不摸它,我求你了行不行?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它这几天没有狗粮吃,心情不好,不要碰它,它是畜生,咬了你怎么办?他烦躁地坐直了身体,睡意也没了。干脆掏出怀里的烟抽了起来。

邓老倌,你个老家伙拽个毬?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个可是我家妞妞。打狗还得看看主人呢,你有一条杂种狗就了不起了?又不是什么名狗,摆什么架子嘛,这早不见晚见的一村人,何必这么做得难看。春红双手抱在丰满的胸前,一脸不屑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丢丢。

门口一下子引来了一群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躺在门口的狗和一直坐在狗旁边抽烟的邓小军。去,照一张照片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这个从城里来的孩子就是对什么东西都好奇,这狗有什么好看的?我看它就像狐狸精,除了毛白了一点,鼻子和眼睛黑一点,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呸!要是我才不照呢。好好的一个人,跟狗照什么像?切!搞笑了。春红把嘴里的瓜子壳使劲地朝丢丢的头上吐过去。丢丢仰起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吼声。

哦豁,看这吃狗粮的家伙,它不高兴了。众人哄笑起来。有的人拿出手机,对着丢丢咔咔一顿乱拍。邓小军拍拍裤子上的灰尘,顺手把丢丢抱在怀里准备关门回家休息,他不想和这些人耗时间。

喂,老馆,你知道这个小姑娘的父亲是干什么的吗?人家可是手握大权的人,有头有脸的主。别人巴结都来不及,你还死脑筋。不就是照个相吗?给她照呗!又不会少一根毛,别倔了。人们围了过来。开始是一只手拉住他,后来就是十几只手拉住他。老倌,算了,就一个孩子,给她照呗!就是,就是!人们拉着他的手,张着不同的嘴型,说着不同的话,但都是一个主题,别倔,给孩子一个面子,不就是一条狗嘛。他们的眼神都一致地看着孩子,意思是想告诉孩子,他们是和她站在一起的。

让开,请不要碰它,它腰受伤了,没有好,让开,我要回家,要回家!邓小军摔开他们的手,人们却都围在门口,没有让他开门进去的意思。

他骗人,他不想给我照相,我要丢丢,奶奶,我要丢丢嘛。孩子用精致美丽的皮鞋跺着地,被惊飞的尘土像一层霜,落在每个人的鞋子,裤子上。

过来,我就不信这个邪,拿着手机,照!春红臃肿的身体撞开人群,猛地抱起孩子贴在丢丢胸前,孩子的脸上笑开了花。她摆着各种姿势,快门在卡卡地响。丢丢龇牙,不满的抗议着。请不要碰它,让开,让开,听到了没有?让开!邓小军可是愤怒的大吼。人们嘻嘻哈哈地笑着,更紧密地站在邓小军家的门口,他们的嘴里说着各种赞美孩子的话,邓小军的吼声淹没在嘈杂的声浪里,他的声音像极了困在茧里的蚕,怎么努力都逃不出千丝万缕的束缚。

请不要碰,不要碰它!听到没有?不要碰它的腰!孩子的脸伸到了丢丢的眼前,双手压在了丢丢的腰上。邓小军的眼睛瞪到了极致,他像一对圆圆的玻璃球,似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啊!孩子的惨叫声像一颗炸弹,把嘈杂的声浪炸得粉碎。一下子,世界好像沉睡了,静得风柔软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刺耳。人们的嘴都呈“O”型地张着。孩子的脸上,几条鲜红的彩带,像小溪,像花蕊,红得刺眼。不知什么时候,人们已经像空气一样的蒸发了,村巷空得只剩下春红哭天抢地的喊声和救护车焦急惊恐的鸣叫声。明明刚刚拉开的夜幕,却怎么像黎明一样的寂静。

4

摇摇看着手机钱包上的显示数字,四千元。她的心,开始一直往下沉。丢丢的狗粮三天前爷爷就已经打电话说没有了。物业费催缴通知也已经粘贴门上。银行的每月房子按揭贷款扣费明天到期。自从那天小白走后,电话就没有人接听过。听着电话那头的提示音“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她的心就特别难受。她想报警,可他一直都在,并没有失踪,只是一直存在大数据的另一端。她的焦急和等待他是能感受得到的,只是他不想出现在她面前罢了。或许他遇见一个让他无法移动的磁场,那一个让他停留的磁场一定足够强大。她却是这么的弱小。她在一家羊肉火锅店门口站立了几分钟,看着从里面用纸巾擦着嘴出来的人,她的口水不自觉地溢了出来。她来深圳找他已经两个月,这段时间她除了矿泉水,面包,方便面,没有碰到过其他东西。街上的行人都在匆匆忙忙的赶路。她的嘴在这里好像只是一种摆设。没有人停下来跟她搭个话。她在这熙熙攘攘的繁华街道,好像是空气,在每一张匆匆穿梭的面孔前游魂似的移动。曾经,她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能看见他阳光的面孔。现在,她疲惫的眼神再也看不见他在茫茫人海中。

她选了临街的桌子坐下。眼睛又在不自觉地往落地的玻璃窗外望。服务员帅哥腰上系了一块橘黄色的围裙,脸上的笑容像春天的杨柳一样的舒展。

“请你过目,这是菜单!”他恭恭敬敬的用双手呈上。

“请给我来一份米饭,一碗羊肉汤,汤里面能加一点点葱花和薄荷更好。”她没有接菜单,目光像仓皇逃窜的老鼠,在脚前跳跃。

“就这些?”服务员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怎么了?你们这里不能这样点菜吗?太为难的话,我走就是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了下去。

“唉,要不,要不,唉,你稍等!”

“我看我还是走得了,你们应该没有这种服务。”说完她要站起来。

“你坐下,请稍等!有的。”他转身,像忘记什么似的拍拍脑袋,转身对她说:“对了,摇摇,今天我们这里在做活动,新客到店可以享受一次免单服务。你一个人,这顿饭免单,但是有一个前提,你得接着来这里消费三天。”

“你认识我?”她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系着橘黄色围裙的男孩。

“我先去给你上菜,来到这里的都是有缘人。”他笑着跑开了。

一份配菜齐全的小火锅热气腾腾的上桌。

“站住!你是谁?”她站了起来,拉着他的衣袖问。

“我是服务员,在给你上菜。”他笑嘻嘻地说,“快吃,肚子应该饿了。”

“你不说,我不吃。我从来不吃不明不白的饭。”她起身。

“真不记得了?我是小汭,我和小白还有你一起吃过饭的。”他把小白这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他在哪里?别说你不知道!”她瘦小的拳头攥得似乎要拼尽全力地砸出去。

“在40平的出租屋里,白天跑外卖,晚上照顾瘫痪在床的女朋友,”他平静地看着她,接着说,“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为什么?”

“这一个多月,每一天他都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哪里,他就在那里,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坐到她旁边,把碗递给她。

“来,我陪你吃了这顿饭,你就可以回家了。不要像游魂一样的在外面飘!你应该回去看看丢丢了。得认清现实,他给不了你什么的。”

“废话,给不了我什么?那么房子算什么?房贷算什么?我又算什么?”她的眼睛在喷着火。

“房子是你买的,你是房主,房贷肯定是你还。你算什么?你最初是他的猎物。他是什么?是‘房托,现在的新名词,不懂了吧?就是哄你买房,他拿提成。后来他喜欢上你了,不想伤你,才早早离开。别想了,找到他又能怎样?你情我愿,没有谁对谁错。他也够倒霉的,先是他母亲住院,病死了。才两个月他女朋友又遭车祸瘫痪了,他得挣钱。他像你一样,吃不起肉,该吃的都用在女朋友上了。誰的错?他也想死,跳了三次海,被救起来了,现在他不想死了,因为他要照顾瘫痪的女朋友,她比你更需要他。你离开他可以好好地活着,而她离开他,就像鱼离开了水,你应该想象得到的。他很累,放过他吧,回去,别让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看着你。”

“我不想听,不想听。”她蹲在地上,蒙着耳朵重复着。

“想去看看他大小便失禁的女朋友吗?要去打她吗?要去看他笑话吗?要去跳海吗?我全程奉陪。你选哪一项都行。如果你去跳海他一定会像《泰坦尼克号》里的傻男孩,托着你,自己却慢慢地沉下去。卧槽,那得多刺激,你就得替他照顾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他笑着,眼泪却滚了出来,他甩了一下头,高高的仰起了脸。

她重重地摔坐在凳子上。

5

春萍仓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村巷里像跳动的音符,撞击着村里厚重的院墙。人们低着头,匆匆地从自己家的门里出出进进。没有人抬头看她,他们似乎都没有看见她。门开了又关,脑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她推开邓小军家的大门。

邓小军一身崭新的西装,脚上还穿了一双鞋底都还没有落到地面的皮鞋。他安静地靠在院墙上,屁股坐着一个崭新的沙发抱枕。他像睡着了,神态安详嘴角上扬,一丝笑意像在梦中一样。丢丢穿着它那一件好看的红色小袄,像一个棉花糖,轻盈柔软地躺在他怀里,它嘴角的白毛上,有一摊玫瑰花似的血迹,在不断暗下去的夕阳中,像时空访客,红而不艳,娇而不鲜。

她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朝他的鼻孔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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