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儒家思想在茶诗作品中的体现

2024-05-08 08:29郑慕蓉
广东茶业 2024年1期
关键词:文人儒家

林 凌 郑慕蓉

(1 武夷山旅游职业中专学校,林凌技能大师工作室,福建,武夷山,354300;2 武夷学院茶与食品学院,郑慕蓉技能大师工作室,福建,武夷山,354300)

儒家思想是中国古代哲学体系的重要组成,受到历史统治者重视,对中国社会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儒家思想深刻影响了中国古代文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社会责任感贯穿他们的一生,以此做为人生追求的目标。而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以及社会风气决定,能有作为毕竟是少数,于是中国文人常在蛰伏或碰壁休憩之时不得不采取“避世”的生活态度,他们在“出世”与“入世”之间纠结挣扎,而仍然不能完全放弃现实人生。于是便寄情田园山水,或在品茶或玩赏茶艺中求得心灵的平静与愉悦。茶成为他们平衡与安慰心灵的必要手段,茶也成为他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茶与文人的生活结缘后,便成为一件高雅的乐事,这些文人爱茶、懂茶,或以茶会友,或以茶寓理,或以茶寄情,茶是他们作品中永恒的主题,从而创作出大量的茶诗作品,对我国茶文化的形成与发展起到巨大的贡献和影响。

1 儒家思想对文人的影响

中国古代的文人主要是在儒家学说的熏陶、教育下成长的,虽然其思想在不同程度上会受到释家、道家的影响,但其最本质、最核心的儒家思想是根深蒂固的,自始至终贯穿文人的一生[2]。

1.1 儒家“修齐治平”治世思想

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中国每个文人在刚开始读书时的最初目的。中国文人必读的儒家经典《礼记》中阐明了“修齐治平”的涵义,《礼记·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3]”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将“修身”放在最前面,是因为“修身”是最重要最根本的,修身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始发点。修身既是根本也是内因,修身主要是指内求,尤其是自我的道德修养,它是立德的基础与核心,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立足之本,是儒家文人的传统人格。入仕是绝大部分文人实现其治国平天下目的的主要途径,如白居易、苏轼、蔡襄等人读书后都进入仕途,期望能发挥自己所学为国为民谋利,哪怕在其政治失落的时期,也在着力改善民生。白居易在对仕途感到失望自请外放到杭州之时,深入民间、体察民情,根据当地实情将兴修水利作为他任期内的一件大事,在西湖亲自主持修建了一条拦湖大堤[4]。正是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儒家精神让这些文人不论在何种境况下都将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

1.2 儒家“仁义礼智信”伦理思想

“仁义礼智信”作为儒家伦理核心范畴的“五常”影响了中国几千年,贯穿整个中国传统伦理思想的发展过程,也是中国价值体系中的最核心因素。自古以来,很多文人志士都把这“五常”奉为人伦道德经典,因此,“仁义礼智信”对文人的人生观具有重大影响[4]。

在人的德性方面孔子强调“仁义”,义的形式本质就是“应该”。社会中的每个人都有一定应该做的事,必须为做而做,因为这些事在道德上是对的。而这些义务的具体本质则是“爱人”,即“仁”,所以真正爱人的人是能够履行社会义务的人[5]。孟子认为:“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6]”可见孟子提出的“仁义礼智四端”是基于孔子“仁义”的基础。“礼”是同一个社会的人应该遵守的共同行为规范,礼所蕴含的辞让与谦恭作为一种文化精神而历代传承,在儒家“礼”文化的塑造下,中国自古是一个彬彬有礼、谦谦君子的文明古国礼仪之邦[7]。“智”表现为一种明辨是非的认知能力,孟子云“是非之心,智也”,它是可以通过后天的勤奋学习来获得的,即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信”是道德的最终行为表现,即言守诺、行不欺[8]。“信”是汉代儒学家董仲舒发展的,意指“言出由衷,始终不渝”,处事端正,不狂妄,不欺诈者,是为信也。白居易、苏轼等文人之所以在仕途常有不顺遂,就是因为他们从小受到“仁义礼智信”的思想教育,始终把爱人、社会义务等放在首位,而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辨是非、同流合污,因此被一贬再贬。

1.3 儒家“中和”思想

“中和”是儒家思想的另一个重要观念,“中”是指“恰到好处”,既不能太过,也不能不及。“和”是调和不同以达到和谐的统一,“和”与“异”不是不相容的,相反,只有几种异合在一起形成统一时才有“和”。但是要达到“和”的效果,合在一起的各种异都要按适当的比例,这就是“中”,所以“中”的作用是达到“和”[4]。儒家讲究平衡与和谐,做事做人皆如此,在完成一件事情中,即要人为努力也但不可用力过猛,强调尽人事知天命,而“中庸”乃最高境界。“和而不同”作为一种伦理学原则,是由孔子提出来的。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9]。正是儒家这种“和而不同”的精神使得中国的文人在对待各家思想文化上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他们在接触老庄思想和释家思想是很自然的,并且能与儒家主要思想相融合,从而丰富其人生观,不至于在落魄失意时钻入死胡同。

2 茶诗作品中体现的儒家思想

中国的文人在茶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中承担了重要的使命,是文人推动了茶文化的历史发展,让茶超越了饮食范围,使饮茶成为一种精神生活。茶与琴棋书画一起步入文人的生活,调琴烹茶、焚香品茗成为文人雅事。为茶写诗、写文、作画及编撰茶书,这才有了数量众多的茶文学作品,历代文人中即是写诗高手又是煎茶妙手之人不在少数,从李白《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白居易《煎茶有怀》、苏轼《汲江煎茶》、陆游《啜茶示儿辈》、高启《采茶词》、文徵明《煮茶》、袁枚《试茶》、郑燮《紫砂壶》等可窥见一斑。现存古代茶诗作品超过2000 首,白居易更是创作茶诗达64 首,苏轼达80 余首,陆游高达397 首,乾隆超过300 首,可见古代文人创作茶诗的热情。茶诗,是在中国文化土壤上产生的独特文学体裁,它是茶文化的载体,是茶与人互动的结晶,反映着中国文化历史中千年来的理智与情感,所呈现的是中国人的文化品格。茶诗作品中蕴含的传统儒家思想亦是文人们思想观念的体现。

2.1 茶诗中的儒家治世观

中国古代文人十分注重自身的人格及品质修养,所谓内圣即是自我修养,常以君子人格为理想。文人爱茶,因茶性无邪。“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为性灵味,本自出山原。”唐代诗人韦应物将茶看作一种高雅的象征,也是对自我人格的暗喻,韦应物在为官之后,也一直保持着清廉刚直。宋代著名儒家诗人欧阳修,更是借茶喻德,他在《双井茶》中写道“岂知君子有常德,至宝不随时变易。君不见建溪龙凤团,不改旧时香味色。”人之“常德”就要像建溪龙凤团茶那样,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不会随意改变高雅的品质,借茶性之洁歌讼人的高尚品性,表达他对真、善、美的高尚精神追求[10]。

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及“学而优则仕”的治世思想早已深深根植于文人的血液中[11],儒士救民于苦难的崇高使命感和时代责任感也在茶诗作品中留下痕迹。茶仙卢仝留下的一首成名诗《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影响后世至深。卢仝家境贫寒,工诗精文,好茶成癖,虽终生不仕但仍心系民生。本首诗是为酬谢好友孟谏议为自己送来新茶,诗的第一部分交待事由,军将送茶,并认真描写了茶叶的采制过程,“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之余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表现出卢仝收到好茶时的喜悦激动之情;第二部分叙述煎茶过程和饮茶感受,卢仝极为重视,亲自净手煎茶。在品茶时,他细致地描述了从一碗喉吻润到七碗清风生的全过程,由物质解渴到茶道顿悟,从入世到出世,极为浪漫,这也是流传最广的一部分,即人们简称的“七碗茶歌”;最后,笔锋一转,诗人再次从出世到入世,转入为天下劳苦百姓请命,望官员们能够知道老百姓的辛勤劳苦,这是传统文人的社会情怀。诗的最后一句“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充分表达了卢仝的仁爱赤子之心,亦是儒家思想的深刻体现[12]。创作于相近时期的袁高《茶山诗》“我来顾渚源,得与茶事亲。氓辍耕农耒,采采实苦辛。”描述了湖州贡茶之事,劳动人民的疾苦,官员假公济私为寻升迁而催办贡品,进贡之风盛行,给茶区百姓造成繁重负担,直称“后王失其本,职吏不敢陈。”揭露统治集团的腐败,表达了诗人对茶农的同情以及心中的矛盾与郁闷之情。宋代大文毫苏轼创作的《荔枝叹》“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虽是讲建州茶(武夷历史上隶属建州,建州北苑是北宋的贡茶产地),但与袁高《茶山诗》在创作上有相似的背景与情感表露,诗歌皆蕴含了忧国忧民和壮志难酬的情怀,与当时的国情及作者的境遇紧密相联,体现了儒家的“治世”精神。

2.2 茶诗中的儒家伦理观

“仁义礼智信”的五常思想已成为儒家伦理的关键词,对于维系阶层统治、维护社会稳定、增强社会和谐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五常思想也为茶诗注入了丰富的伦理意涵[13]。北宋王禹偁曾写有《龙凤茶》诗:“样标龙凤号题新,赐得还因作近臣。 爱惜不尝惟恐尽,除将供养白头亲。”王禹偁获得皇帝赐茶,光耀门楣,激动万分,对于如此珍惜的龙凤茶饼他没有独自享用,而是首先想到供奉双亲,这是仁义之举,亦是礼敬之举,是对儒家忠孝文化的最好阐释。

在五常,礼常与仁义智信相互交织,古代礼文化十分发达。中国是礼仪之邦,自古文人重礼节,因此在他们的茶诗中也充分体现了儒家文化的礼仪性。很多文人的茶诗中都体现了“客来敬茶,以礼示人”之礼:如唐代戴叔伦《春日访山人》:“远访山中客,分泉谩煮茶。”;刘禹锡《西山兰若试茶歌》:“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嘴。”;白居易《曲生访宿》:“村家何所有,茶果迎客来”[6];宋代杜耒《寒夜》“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著名诗人陆游是个地地道道的茶人,他的茶诗有描绘独饮的,也有描绘与友人佳客共饮的场景,如《仲秋书事》中“客来深媿里闾情,旋置风炉煎顾诸”;《观梅至花泾高端叔解元见寻》中“春晴闲过野僧家,邂逅诗人共晚茶”;《示客》中“一点昏灯两部蛙,客来相对半瓯茶”;《行饭至新塘夜归》中“凄迷篱落开寒菊,郑重比邻设夜茶”等[12]。皆将他爱茶之情、以茶会友、清茶待客之心展现出来。陆游虽自幼饮茶,但其早年嗜酒,青年时茶酒兼爱,中年以后则舍酒取茶,这种转变应是他深切理解茶礼真谛,君子之谊醇如茶,这种看似淡泊实则真诚的情谊更是难能可贵。

文人们不仅以茶待客,也将茶当作一种重要的礼物赠送友人,“来而不往非礼也”,收到茶叶的文人或回赠好茶,或写诗酬谢,因此就有很多茶诗表达了这种情义礼仪。如唐代卢仝的著名茶诗《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现在广为人知的“七碗茶歌”就是此诗的一部分内容;既是诗仙又是酒仙的李白一生写诗无数,但仅一首茶诗《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很明显可以看出这首茶诗是他答谢族侄中孚禅师赠茶的情义;作为“别茶人”的白居易也经常收到友人馈赠的好茶,因此也写下这类茶诗,如《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宋代文人朋友间以茶互赠的就更多了,陆游的《九日试雾中僧所赠茶》、《喜得建茶》就是描述朋友间互相馈赠茶叶的诗词。

2.3 茶诗中的儒家中和思想

宋代的儒学大师朱熹一生与茶结缘,出身茶乡,长期生活之地建州也是著名的茶乡,他种茶制茶,品茶赞茶,以茶寓学,以茶明理。朱熹用儒学的中和思想来比较江茶与建茶的品性时,他认为“江茶为草茶,味清薄,有草野气。虽有清德,而失之‘偏’;而建茶是腊茶,其味最中和醇正。建茶之膏本偏于厚,制作时榨去过剩的膏脂,故其味不浓不淡,不厚不薄而归于‘中’。再者建茶之味‘正’而长,而归于‘庸’。故而建茶,在诸茶中最具有‘中庸之道’[14]”。与朱熹同时期的理学家张栻在《南轩集》中把草茶比喻为草泽高人,把建茶比喻为台阁胜士,朱熹认为这种比喻贬低了建茶,因为草泽高人的道德节操往往胜过台阁胜士,他认为建茶的品质已达到“中庸之为德”的境界,不偏不倚,中正平和。

朱熹所处的时代,茶风兴盛;他所居住之地建州盛产贡茶。因此,朱熹以茶喻事,以茶修身,以茶明理。在哲人的眼中,品茶能品出自然界和人生的许多规律,《朱子语类·杂类》138 条,孙夔记载:“物之甘者,吃过必酸;苦者,吃过却甘;茶本苦物,吃过却甘。问:此理何如?曰:也是一个理,如始于忧勤,终于逸乐。理而后知,盖理天下至严,行之各得其分,则至和。”茶最初的苦味和过后的余甘,与人生的求学、处世等同理,这即是朱子“理而后和”哲学道理的阐释。朱熹在教导门生时曾用纯茶与掺杂的茶来比喻求学,“一味是茶,便是真才;有些别的味道,便是有物夹杂了”。他认为学问一定要纯一精一才能不背离儒学的本旨[15]。其实,不论是吃茶,还是做人与学问,纯粹都是其本质。

3 小结

茶,幽谷灵芽,百草之英,它本是自然界中的清静高洁之物,是所有饮品中最具灵性的,因此和文人的清高心态相互契合。文人品茶不仅是品茶,更是通过品茗活动来促进自己的人格修养,对茶的追求实际上体现了一种对纯净深远意境的追求。明代朱权在《茶谱》序中就说:“予尝举白眼而望青天,汲清泉而烹活火,自谓与天语以扩心志之大,符水火以副内练之功,得非游心于茶灶,又将有裨于修养之道矣。[16]”在茶事活动中注入儒家修身养性、锻造人格的思想,也就将儒学精神融入了茶道精神之中,使其茶道修养和人格修养相辅相成[11]。

中国文人历来所奉行“学而优则仕”,然而大部分具有独立精神的文人其仕途之路往往波折不断,这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他们在失意之时与佛道和茶结缘,希望在佛道思想中寻找精神寄托,在茶中找到心灵的释放,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人爱茶也体现了一种不能解脱的精神痛苦,他们企图通过一种间接的方式把这种痛苦表达出来,而寄情山水、醉心茶道就是一种很好的方式[17]。可是这杯清茶真能解千古愁吗?或许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杯清茶解不了内心的愁苦,只有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才能真正消愁,但通过品茗活动有助于他们找回最自然的真我,获得内心的平静,又或许他们也从茶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历经磨难终成材、不求回报贡献己身的一种精神力量,从而获得共鸣,将茶当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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