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杜夫 译/曹艺
土著们扛起熟睡的北杜夫,撵着库布库布他们,浩浩荡荡地凯旋。
“啊——我的人生要走到头了。”库布库布做好了心理准备。
走了一会儿,咚咚咚的鼓声传到耳畔,到部落了。这个部落跟书本上看到的差不多,只是有一些石砌的房子规模很大,好比宫殿。
“那是议事堂。”一个土著主动当起向导。
“那个是核能研究所。”队伍经过一幢外观新颖的塑料建筑物前时,土著向导介绍道。
“还有那个,是烹饪学校,传授法式奶油烤菜、动物全烤以及法式清炖等各种菜式的烹饪方法。所谓法式清炖,就是把蘑菇放进奶油调味汁中慢炖,好吃极了!”
库布库布听了,大吃一惊——他们哪里是什么土人,多么文明,多么开化!要想从他们的手掌心逃出去,恐怕是难于上青天哪……
“牢房到了。别怕,我们保证不像纳粹那样虐待你们。”土著把库布库布等人推进一个黑乎乎的房间中,把睡得正香的小说家撂在地上,出去时关上了厚重的大门。
“哎呀!这不是库布库布吗?”昏暗的角落传来人声,紧接着几个人影凑过来……定睛一看,是船长!还有七名海员组成的团队“一干人等”。
“船长!”库布库布差点哭出声来,“太好了!大家都平安无事。”
“食人族早晚会把我们吃掉的。”船长沉痛地说,“他们先把我们养肥,给我们吃香蕉、芒果。另外有一种肉馅饼,搞不清楚用什么做的,反正好吃极了。大家都明白胖了不好,可是没人忍得住呀。”
“呜……哇……”一旁的胖子南加失声痛哭,“我要吃肉饼!又不想被他们做成肉饼吃掉……”
“对了!努波呢?努波在哪儿?”库布库布转头看了看四周,不见努波的身影(事到如今,他是最后的依靠了),“难道……他已经被吃掉了?!”
“他还活着。”船长摇了摇头,“那些家伙相当警惕努波,把他关在更加结实的牢房里。”
“他们也给努波吃的吧?努波吃了东西,恢复力气,区区牢房算什么。”
“没那么简单。”船长面色发灰,“土著在食物里加了镇静剂,努波没力气摧毁牢房的。”
天哪!食人族办事滴水不漏。库布库布叹了口气。
“这个人是谁?”船长刚注意到昏睡的北杜夫。
“这个人是……”
在库布库布心中,北杜夫已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他刚要回答船长的提问,打着鼾的小说家忽然动了动身子。
“嗯……嗯?哎……我怎么……怎么睡着了?”他边嘀咕边慢吞吞地坐起身,揉揉眼睛,“奇怪,我怎么就睡着了呢?这是什么地方?”
“你简直就是窝囊废!”
库布库布很生气——现在大家怕得要死,他倒是睡得安稳。这也难怪,他一到危险关头,就会马上晕过去。库布库布憋着一肚子火,把他晕倒后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说:“你一开始还自信满满逞威风,看看,大伙儿全都被抓了。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都是你害的。”
“这就绝望了呀?”小说家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现在还不能放弃希望,要发挥我们的聪明才智,毕竟对手是野蛮人嘛!”
“那些野蛮人的智商比你高得多!”
“你胡说什么呢!我也是一时疏忽才受挫的,大概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好了,现在我们怎样才能克服眼前的困难呢?别紧张,放轻松,我最擅长应付这种局面,好歹我从小就研究土著学了。”
接着小说家讲起故事来:“很久以前,食人族抓到一个法国探险家,第二天就要吃他。沉着勇敢的探险家开动脑筋,最终绝处逢生。他是怎么做到的呢?探险家被捕后,他一不吵二不闹,还向酋长献计献策,说自己已经不打算逃跑了,被优秀的食人族吃掉,深感荣幸。既然要被吃掉,就必须把自己调养成最高级的美味佳肴。接着,他把方法告诉酋长。”
“他说了些什么呢?让食人族给他吃好多好吃的?”大家来了兴致,凑过来听。
“那是当然。探险家不但吃得饱饱的,还让土著烧水供他洗澡。他说沐浴后肉质会变得柔滑细嫩。酋长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命令部下烧水,探险家每天泡澡,悠闲得很呢。”
“酋长不想吃他吗?”
“当然想吃。有一天酋长对他说:‘你的肉差不多软了吧?’但是探险家不慌不忙,回答说:‘我其实很愿意成为酋长您的美餐,只是还有一点遗憾。我的肉,只有淋上一种秘制汤汁,才能达到最美味的境界,您要是能够搞到手的话……’酋长听了,不停地咽口水,问他怎样才能拿到秘制汤汁。探险家说:‘我来写一封信吧,把信送到法国,马上就会有秘制汤汁送来的。’其实,他写的是一封求救信,酋长不识字,派人费尽周折把信送到法国。结果土著们等来的,是拿着枪的救兵。探险家得救了。”
“妙计!”胖子南加钦佩不已。
“我也要用这一招。就说只要添上咖喱粉、番茄酱、胡椒面,我们就会是天下第一的超级美味,然后给他们预订一波救援队、机关枪、毒气弹、反坦克火箭炮……哇哈哈哈——怎么样?好主意吧!”
“不行不行。”库布库布插嘴道,“都说了这儿的土著非常文明,他们有烹饪学校,还有核能研究所呢,胡椒粉、辣椒酱怎么可能没有?他们说了一串菜名,我听都没听说过!”
“有辣椒酱、胡椒面?”小说家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有咯!
“高汤呢?”
“什么高汤、酱油,应有尽有。”
“那么辣椒的用法总不知道吧?”
“你好迟钝啊。”库布库布叹气道,“他们比你水平高多了。他们会用核能!”
“是吗?”滔滔不绝的小说家终于泄了气,低下头来不再说话。对他抱有一线希望的南加、蒙加耷拉下脑袋哭起来。船长、库布库布、“一干人等”也都黯然低头,不再多想。
大家就这样默默地坐在昏暗的牢房里,等待命运的审判。
几天过去了,平安无事。
早上、中午、晚上,美食接连不断:新鲜的蔬果,柔嫩爽口的肉馅饼,每一样都好吃极了。大家长时间漂流在海上,饿得精瘦,哪里抵挡得住面前的美食诱惑?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养肥了就会被吃掉,但还是没人停嘴。
特别是南加和蒙加,两人狼吞虎咽,浑然忘我。
“嘿呀!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好吃!中间软绵绵的肉馅是什么呀?”
“不知道,管那么多干吗,总之太好吃了!还有沙拉,也够味儿!还淋了沙拉酱呢。这帮土著真是烹饪天才!他们不吃我们就好了,这儿比天堂还要棒。”
“别老是想着他们会吃咱们……嗨!这玩意儿可真绝了。再来根香蕉!”
一群人暴饮暴食,很快发胖,个个油头粉面,尤其是船长,看上去年轻了至少十岁。即便如此,即将迎来的悲惨命运始终萦绕在终日饱食的海员们心头,他们开玩笑打趣,笑声里透着一丝悲观绝望。
终于,他们害怕的日子来到了。
一天晚上,土著把大家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带到部落广场中央。祭祀的准备工作似乎已经就绪。广场中央,柴火堆积如山,柴火前安放着一个石坛,身穿鸟毛的食人族倾巢出动,个个脸上、手脚上用画笔涂上时尚的色彩,围坐在广场四周。
一轮明晃晃的大月亮升上来,照耀着丛林和部落广场。
广场正前方坐着一位老得不像话的土著,他头顶白色羽饰,座椅相当高级,恐怕是酋长吧。他见库布库布一行人被带上来,缓缓地点了点头。
坐在一旁的酋长儿子高声发令:“仪式开始!”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响起。
吧嗒吧嗒……传来响板的声音。
锵——锵——角落传来铜钹声。
紧接着是大合奏。土著们起劲地吹起喇叭,奏起单簧管,拉起小提琴和低音提琴,像是在协调音程……天晓得这些乐器是从哪里搞来的。
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走到乐队跟前,看着有点眼熟……原来是大魔术师艾希姆·毕巴布·古拉古拉。他忽然扬起手中的长木棍,各自鼓噪的乐手们立刻停止了演奏。
艾希姆·毕巴布·古拉古拉看准时机,猛地挥下指挥棒……
气势恢宏的乐声冲天响起,竟然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土著们的演奏有相当高的水平,几乎可以在美国的卡内基大厅开演奏会。
演奏十分精彩,但库布库布他们无心欣赏。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库布库布无意之中看到大块头努波也被带上了广场,就站在他们身后。他和库布库布等人不同,身上捆着大链子,但相信努波只要一发力,这点束缚算不了什么。
“喂!努波!我是库布库布!”库布库布朝努波喊道。
也许是被下了药,努波神情呆滞,丢了魂似的,傻傻地听着死亡的前奏曲。
明知是徒劳无功,库布库布还是轻轻地对绑在身边的小说家说:“喂,再想想办法呗。你的智慧上哪儿去了?”
“唉——死定了。早知有这天,我就老老实实写小说了。唉——”小说家心灰意冷,小声说着丧气话。
不久,乐声停止,酋长儿子上前庄严宣布:“第二项,举行斩首仪式!”
在这紧要关头,北杜夫想起了什么,抬头对库布库布说:“太棒了!今晚有月食。过会儿就要开始了。”
许多书中都记载着野蛮人害怕日食和月食。野蛮人相信万物皆有灵,以为意料之外的自然现象是神明在发怒。
北杜夫赶忙踮起脚来,大声喊道:“且慢!神明对你们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发了脾气,给我神谕,说要用黑手把月亮推走!”
“哦?是吗?”酋长儿子不乱方寸,“这是正常现象,因为地球在月球和太阳之间。根据我们天文台的预报,月食将在十分钟十三秒后开始。”
天哪!土著什么都知道。小说家不再开口,低下头去。
“月食一开始,我们就开煮。在这之前,必须砍掉一个人的脑袋。”
大家开始发抖了,虽说所有人都难逃毒手,但晚死总比早死好。
“听我说!”突然,船长发话了,“带海员们来这里的是我!我承担一切责任。先砍我的头吧!”
船长一向顽固不化,向来脾气暴躁,关键时刻却毫不含糊,挺身而出庇护他的手下。库布库布百感交集,大声喊道:“等一下!请先砍我的头!我人小,更好吃!鸡还不是小鸡更好吃吗?”
酋长儿子望着两人,微微一笑:“嗬!精神可嘉!我族敬重像你们这样的人,延后斩杀!先把不说话的几个宰了当祭品!嗯……那个胖子不错。”
“呜——哇——不要——”胖子南加又哭又叫。
“等一下,让我再看看……那个白皮肤的,细皮嫩肉挺好吃。”
酋长儿子指向北杜夫,他不像南加那样,一不哭二不喊,呻吟一声,身子一软,就地晕倒。土著们把昏迷不醒的小说家抬上石坛,魔术师艾希姆·毕巴布· 古拉古拉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把巨大的板斧。
只见他高举大斧,瞄准小说家的脖子,“嗨”的一声发力,板斧落下。
库布库布闭上眼睛……
北杜夫的脑袋咕噜咕噜滚落——谁都会这么想,但实际上被砍断的,不是小说家的脖子,而是捆住他的绳子!
此时围坐在广场四周的土著们纷纷朝库布库布他们冲来,举刀就砍。“啊——”大家都发出了绝望的惨叫……落地的同样不是脑袋,而是捆绑的绳子。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库布库布等人惊魂未定,吓得一个劲地眨巴眼。努波身上的锁链也被解开,他也只是愣愣地傻站着。
这时,土著们围着他们跳起舞来,欢笑着唱起一支歌谣:
哇哈哈,哇哈哈,
明月哟,笑吧!
黑暗的丛林哟,笑吧!
飞禽走兽蚯蚓哟,一起笑吧!
发自内心地,尽情笑吧!
哇哈哈,哇哈哈。
“什……什么情况?”大家茫然望着四周边跳舞边欢笑的土著人。
坐在正前方的老酋长站起身,发出沙哑的声音:“刚才让你们受惊了,不好意思。请放心,我们绝对不吃人!”
“你们不是食人族?!”
“没错。我们连鸟兽也不吃,只吃蔬菜和水果,我们为此开辟了广阔的农田和果园。”
“那肉馅饼里的是什么?鱼肉?”库布库布感到好奇。
“那个是用浮游生物做的。我们发明了从深海提取大量浮游生物的方法,开发了一百三十种浮游生物菜式。这是我们食用的唯一一种动物性蛋白质。”
“那你们拿着长矛做什么?”
“这是我们的装饰,”酋长回答,“还可以用来锻炼身体,消灭毒蛇、毒蜘蛛。但我们绝不杀害无害的兽类。”
“哦——”
“海员们,你们听着。”老酋长继续说道,“我们拥有发达的文明,研究海底资源开发和核能利用,凭我们的技术实力,我们完全可以建造一座大城市,生产电能,过文明开化的生活。但是我们没有那样做。文明开化的生活确实轻松又便利,但如果一味追求,人会迷失方向,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活,忘了什么是幸福。所以,虽然我们开展研究,但我们还是只穿着羽毛裙子,像我们的先人一样生活。沐浴着阳光,感受着风,在大地上奔跑,我们已经很幸福、很满足了。”
“既……既然是这样……”库布库布支支吾吾——酋长的话虽然不好懂,还是让库布库布有所触动。还有几点库布库布没想通:“您不觉得玩笑有点过头了吗?我们大家都觉得今天死定了。”
“抱歉抱歉。”老酋长微笑着说,“我们看不惯你们看待土著人的态度,看到土著人,就认定他们是劣等种族。所以我们决定吓唬吓唬你们。”
“有话用嘴说不就行了吗?真是的……”库布库布噘起嘴。
“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光凭口头讲几句,你们就能理解土著人了吗?你们会想:区区野蛮人,竟敢口吐狂言。现在,你们听了我的话,会觉得很有道理吧。”
酋长说的一点没错。
但这时一旁的蒙加高声抗议:“你们做得实在太过分,我的胆子都吓破了!玩笑开过头了!”
“这可不是恶作剧。”酋长保持微笑道,“我希望你们能感受到这是一种幽默,给你们的混浊心灵以强烈刺激的幽默精神!”
老酋长刚结束他的演讲,土著们便哇哇哇地喧闹,尽情地欢笑,跳起舞来:
哇哈哈,哇哈哈,
山坡上的小草哟,笑吧!
沙滩边的寄居蟹哟,笑吧!
蝴蝶小鱼蛞蝓哟,一起笑吧!
发自内心地,尽情笑吧!
哇哈哈,哇哈哈。
不知不觉地,发愣的库布库布和海员们,也和土著人一起开心地笑了。
只有一个人没笑——昏迷不醒的北杜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