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杭
毕竟,大自然有其固有的节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礼记·月令》中说,“孟春之月,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虽则于塞北而言,真正意义上的春天尚有万里之遥,恨未雪融、更待冰消,风依旧料料峭峭,寒衣在身,犹然嫌薄;大地亦呈一片冬日的萧萧瑟瑟,宿草焦枯柳条未舒。日之亭午,晴光炎炎下,始有盈怀暖意。
徐步郊野,方觉春动。
大地平旷,泊然而和;长空万里,冽然而清。纵目远眺,诚如孟浩然诗云,“天边树若荠”。“若荠”的远树在天地尽头缭绕着淡淡的云气,依稀可见,似有還无,飘飘渺渺,透着股神秘的气息。西晋陆机在一首乐府诗中有“蕙草饶淑气,时鸟多好音”句,借来一用倒也应景。“淑气”既指温和之气,亦指天地间神灵之气,二者兼而有之吧。此时此刻我的身畔虽无蕙草,但草甸高林,时逢雀鸟喧噪,叽喳蹦跳,亦大有春意。
手机电子日历一再提醒,今日16点26分就要立春了。尽管我的内心还是一片深冬凛冽的白茫茫……是“不寒而栗”的那种由内而外的彻骨的冷……围炉向火亦惘然……
大自然才不理会这个,祂不管不顾,兀自扬起春幡,自南而北,怀山襄陵,越陌度阡,浩浩而来。
北国春迟,细细体味,青天悠远,雪色无际,仰观一排排高大的防护林,俯看河滩上苇塘边低矮的小灌木,每一根枝条都那么光洁柔韧。它们早已把自己收拾干净妥贴,抖擞精神,褰起冬的帷幕,在列队恭候冬君的銮驾了。端严华整中难掩那一脉盈盈喜气。笔直的杨树,劲骨凌霄,清空的枝条不留一枚残叶,宛若千手观音的清辉玉臂,齐齐地向高空舒展;苍黑的老榆树枝柯纵横,或俯或仰,若惊若奔,各具情态,不似杨树规整静穆,枝枝杈杈曲曲盘旋,腾挪辗转;老柳树则垂下丝线千条,在淡蓝的天光下,如我青春年少时飞扬的青丝发……还有桑树,梓树,栎树,桦树等等杂木……四季长青的松树以外的所有树木、所有枝条,均清空以待,按捺住怦怦的心跳,珍重——待春风。
春林遍检,不留一片残叶——也没有一片残叶恋栈,觊觎青春,企图移植灵芽就朽木,借以苟延残喘,满足那丑陋的灵魂卑污的贪欲。
没有。
一片也没有。
偶有败叶枯叶蝶般萦于故枝,荡之以清风,便簌簌而下,绝不垂死挣扎,它们都遵从自然的法则,以“秋叶之净美”而庄严谢幕;化泥润土,壅养深根,托举起春芽希望的舞台……
春风慈惠,枯木不染。
青帝把含露的灵芽软玉的花朵那无限的生机与创造力尽付与曦光下稚嫩的新生命。
天地为之钟鼓,百鸟为之歌唱——万物含新意,同欢圣日长。
选自“红尘谪思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