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长江（组诗）

石头故事

河水冲开泥沙，能看出

一块卵石的上部分和下部分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两块相爱的石头因触犯天条

被反捆双手流放在时光里

它们没有密码，也没有解锁的钥匙

爱和恨随时间推移

因抱得太紧，最后长成一块卵石

伤疤处，也长出了花纹

这是一个奇石爱好者讲给我的故事

去河谷地带野营回来的朋友说

夜深人静的下半夜

听见石头千年前的哭声

雨后印象

人间，一个鸡蛋形

圆中带扁。大溪口的天空

比其他地方更宽

山下。江边。高大的立交桥

给人类留出了湿地公园

和亲水步道

若非七星山和打营盘山缺口太小

蓝天上的白云

早已去了更远的高县与长宁

太阳每天从盐坪坝外面的

长江中升起

所有云彩都是她的

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举目四顾，阳光总是照着浅薄

把阴影留给厚重

山水词

到再好的山水旅游，也是一次性消费

驱车千里，只是让消费提升一个档次

如果在它们之间再住上一夜

消费就接近于奢侈

山水无肉，全靠肌腱和骨头支撑

喜欢它的瘦、它的精干，都没有错

在上帝那里，山水本是

有户口的，各有各的祖籍

各有各的姓氏

凡是把山水搬到家里的人

都成了盗贼，是他们混淆了私欲

早步者记

一把木椅坐在曙色里

面向长江，仿佛在等什么人

一位早步者轻轻走来

又轻轻坐下

他和它：一个专注于手机

一个专注于眼前的流水

原来太阳就住在长江里

跃出水面的一瞬

我看见生命史

看见新生的血丝

旭日微红，满天彩霞

人间所有俗事，都将大白于天下

日出长江

每天清晨，我从月光半岛出发

经龙湾一号、航道局、东楼，在大溪口

匝道，下立交桥，接近长江

我的旭日有时从对岸的丽雅江宸升起

有时从纸厂旧址升起，更多时候

它来自长江宽阔的水域

我每天更换一次清风，我的日出

也多少有些与众不同

今天的我与昨天的我和前天的我

是不一样的。一个刚刚退出生活竞争的人

有着一头水牛卸去枷担后的轻松

每次我穿过开花的龙牙树、羊蹄甲、紫薇

和不开花的银合欢、加杨林、芦苇

带着一身汗水告别江山

回到家里，妻子的水煮糖蛋

才刚刚上桌，正冒着人间的热气

渔者

流水上骑木头的人

上岸就成为渔者。从大宋到安边

从陈塘关到范仲淹。莫不如是

有少数做了纤夫，四季在卵石和巉岩间行走

一张汗帕扎于腰际，省掉了多少烦琐

和遮羞的内裤

少时读《江上渔者》，又读《泊船瓜洲》

摇头晃脑，似懂非懂

是诗人王安石，第一个看见

流水长出了皱纹

往事越千年，源头连着今天

那些艄公的后代已将长江搬到太平洋

他们从巨轮或游艇上走下来

职业和称谓都已更改

有的叫大副，有的叫船长

【作者简介】杨角，四川宜宾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星星》等刊，作品被收入多种选本。出版个人诗集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