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花

水三寒是娄城中学的美术老师，教学之余，他涂鸦花鸟画，常画的题材有水仙花、兰花、菖蒲等。他家里种有多盆兰花、菖蒲，唯有水仙要到春节前一个月才去购买，用瓷盆加清水栽种。水三寒不是什么有名的画家，在娄城书画界排不上号，确切地说他还不能算正儿八经的画家，因为他还不是省美术家协会的会员，他的画不卖钱，也不参展，纯属业余爱好，纯属自娱自乐。退休后，他更是借此做点事，消磨消磨时间，用当地土话谓之“解闲气”。

水三寒有个学生叫南小雁，大学毕业后，嫁了福建漳州的一个学长。她先生不愿留在上海，要回家乡发展。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就跟去了漳州定居。去漳州当年的年底，她就给水三寒老师寄了一纸盒的漳州水仙，有三球。水三寒自己留两球，客厅一球，书房一盆。另一球就送给隔壁的刘老师，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是借花献佛，来个顺水人情。

南小雁是个有心的学生，以后每年春节前一个月左右就快递来了水仙花，十年来每年都如此。

水三寒则每年给南小雁画一幅水仙花图，或水仙花绿叶刚冒出时，或花蕾饱满时，或花朵绽放时，或一球一茎一花，或满满一盆，全是花朵，仿佛能闻到扑鼻的花香。水三寒对它们冠以不同的题目，往往还写上一句诗。他不是诗人，就录古人诗句。其中，他最欣赏的是“可惜国香天不管，随缘流落小民家”这句，自己不就是小民吗？

去年，隔壁的刘老师邀请水三寒去他家，看他种的水仙。他对水三寒说：“你学生寄的漳州水仙是普通品种，都是单瓣的，六片白色花瓣，中间有酒杯状的副花冠呈金黄色，那叫金盏银台，大路货。”水三寒说：“我知道，我画过金盏银台，也画过银盏银台，还画过金盏金台。”

刘老师顾自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他开心地说：“我这次觅到的是复瓣的。你看看，花瓣多吧，层层叠叠，而且上素白，下淡黄，既有层次感，又有色泽感，这是有名的‘玉玲珑’。你要画就画这种，那才上档次，才好看。”

水三寒夸了几句后，就告辞回家。

今年，南小雁又快递了三球水仙花来。水三寒想隔壁刘老师有了好品种，应该看不上这单瓣的普通品种了，就没有再转送给他，自己多种了一盆。反正也就一只盆子、几粒石子、些许清水，既不占多少地方，也不费多少时间，无非是过几天换换清水而已。种了多年水仙，水三寒也有点儿经验了，他拿到水仙球后把表皮发干的部分剥掉，把矮壮素溶液加水调匀，就把三球水仙花放进去浸泡，两天后取出，冲洗干净后再晾干，放置于瓷盆里，加上几块雨花石，放在南窗阳台上，以保证水仙能获得充分的光照。果然，水仙长得叶绿根壮，花蕾饱满，预计花开在春季前后。

腊月二十四小年那天，水三寒在电梯里碰到刘老师，刘老师一见面就脱口问道：“今年的水仙花怎么还没有见到？你学生忘了你这个老师了吗？”

水三寒只好实话实说：“我学生寄的是普通水仙，难入你法眼。”

刘老师说：“看来你把我的那份送别人了。”

水三寒本来想说：“你要就给你送过去。”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变成了“不好意思，你看不上眼，我就送给了别人” 。

刘老师随口道：“算了算了，不给也罢，我也不稀罕了。我今年弄到了水仙花新品种金三角，那才是水仙的上品，有空来观赏，开开眼界。”

水三寒说：“好的，好的。”但他一直没有去。两家的交往也越来越淡。

【作者简介】凌鼎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秘书长，曾在《人民文学》《香港文学》等海内外报刊发表过三千多篇作品，出版、主编书籍数百本。作品被译成九种外语并入选多种教材，曾获冰心儿童图书奖、叶圣陶文学奖等三百余个奖项。

责任编辑 蓝雅萍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