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泽民
漏雨的屋檐,漏着我和父亲的心事
雨水滴答,时间里有隐晦的疼
缠在母亲的膝盖上,我又听到
屋后的山冈河流替她喘粗气
不绝于耳,倾诉着
她对花生和黄豆不舍的感情
父亲一再劝她在屋后种几垄菜便够了
可她不愿岗上的地荒在那里
地荒在了那里,心也就荒在了那里
倔强的母亲不想像一枚陶罐
因为有了几处破损的裂纹就闲置自己
晚餐,吃着母亲做的卤花生和炒黄豆
我同父亲借着雨后的夕阳饮酒
家常小菜用最宜人的咸淡,烹出至味烟火
让辛苦的日子一遍遍醉倒在双亲的白发上
时间搅着汗水,洇透厚重的日历
父母不停歇,一生以低矮的屋檐为避护
把自己的光阴一寸寸让向暮色
每次出门,母亲都会送我到村口
她跟在后面,腿腳踉踉跄跄
半辈子了,生活仍未给她松绑
一些日子似乎比她更要残缺
拄着她两根缺钙的骨头,在岗地
一次次无声跌落。送别
其实只是短短的一小程路
却因此越走越长
那天她怀里抱着刚从地里割回的芝麻
匆忙之中,询问我双肩包背着重不重
一个操劳的女人想把家里的所有
都顾着,包括我和一捆芝麻
可芝麻穗会在不经意间掉落
而我,该走时还是要走
出了村子,我忍不住回望
身后是不忍跪辞的故乡
母亲就站在堰塘边的枣树旁
我记得那时堰塘里的水清凌凌
枣树叶绿油油,哗啦啦
有阳光和风站在中间替我们传话
冬天,母亲爱去岗地捡柴
那些干枯的柴,她生怕被别的老太太捡走
所以捡再多她也不觉得够
灶门口和柴房堆得满满当当,整齐有序
这是她一个人为家囤下的暖
在灶门口,母亲拿它们生火做饭
柴干火烈,她一个人最多炒两个小菜
常常是菜吃不完,灶膛里的火也剩了下来
那天在柴房,母亲吃力地码放好了一捆柴
漏风的窗户关不严实,她用茅草捂着
残缺的瓦片快要掉下来,她用木棍支着
下雪的日子里,那些枝枝棍棍
松针茅草,还可以用来生火取暖
母亲以为这样就抵御住了冬天的寒冷
然而最冷的,是在我背起行囊
转身的那一刻,柴房又只剩她一个人
和那盆正烧得熊烈的火
从红薯到红薯,其实是从一场记忆
到另一场记忆的更新,是从果腹求饱
到追求健康饮食的观念转变
当年,爷爷说这辈子吃够了红薯
可又离不开它,生活的困顿源于缺水
让较劲的他,在岗地一次次败下阵来
是红薯扶他站起。而持久的干旱像皲裂的
命途,一遍遍风干老一辈人的回忆
不可否认,是三餐红薯救活了岗地的炊烟
自从有了一渠丹水,爷爷更加亲近农事
每一滴水都看作是一粒粮,他忙于
把无数个餐前梦,嫁接到田间水稻上
从红薯到红薯,最终是从爷爷的艰辛到我的
幸福成长,而今每一碗可口的饭菜都饱含
丹水的甜,而每吃一次红薯却都是泪眼下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