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应该怎样生活?
这是苏格拉底在2000多年前发出的提问,直到今天,仍是每个人都值得思考的问题。
ELLE WONDER WOMEN邀请了两组非凡伙伴,用各自的方式来陈述和实践她们的思考——在董洁和章小蕙这里,物质是通往美好生活的路径;而对于Papi酱和秦雯,书写和表达是对于美好生活的关照。
如果从她们的故事里能发现什么是更适合2024年的答案,也许是—并非人人都渴望或能够成为大女主,最珍贵的其实是于细小处寻觅美好生活的能力。
一位是不急不躁气质沉静,懂表演,懂生活,在不同领域始终让人耳目一新的进击者;一位是不断打破自身局限,从演员、买手、时尚专栏作家不断跨界尝试的创造者。
董洁与章小蕙,她们的出现,将购物推入另一条河流:主播与观看者之间,不再局限于单纯的“买买买”,而更多是生活经历的分享、幸福的感知力,一种对“微小而美好日常”的凝视和共同构建。
无法免俗,我们让董洁用几个词总结自己的2023年。她给出的是:忙碌、感恩和美好。从去年一月首场直播,忐忑不安的开场白“已经开始直播了吗”,到销售额上亿,被顾客喜爱、认可、信任,是一件值得感恩的事。但更让董洁觉得价值所在,是将自己认知中微小而美好的东西,通过分享,渗透到更多人的生活中。
去年第一场直播,董洁在留言区刷到一条吐槽:“你不拍戏了吗?现在像个销售员。”
那句话在许多赞美中,是那么刺眼。但董洁没有删除,也没拉黑对方,因为同样的顾虑,也曾盘桓在她脑子里,“ 公司同事提议直播,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的话,我以后怎么拍戏,我还想当个演员呢”。直播带货进入大众视野这5年,主播的刻板形象随着“321,上链接”和“Oh My God,买它!”这些经典口号迅速建立起来,他们被认为吵、亢奋、肤浅、没有输出、流量至上。董洁担心过,一旦作为主播,在大众心里留下类似印象,她再去演影视剧,就很难让观众情感代入。这份顾虑,将很多演员拦在直播门槛之外。但她更想试一试,能不能开辟出一条颠覆前人的路径,保留演员的职业的同时,探索直播的可能性。
在40+的女性身上,还能看到对“可能性”的好奇,十分稀有。大多数这个年龄段的人,都已经划定了自己的舒适圈,不再挪动脚步。“但我是白羊座,”她笑着说,“而且,我的偶像陶华碧,50岁开厂创业,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底线定得这么低,觉得自己40岁试错,就要付出代价了,能有什么代价呢?”
直播筹备阶段,董洁向小红书团队提了两点要求:一个月只播一场,保证她进组拍戏不受影响;第二,直播风格完全由她主导,不砍价,不叫卖。她想让直播间成为自己家里的客厅,女主人坐在舒服的木椅子上,和闺密分享购物心得,试试衣服,分享生活中有趣的点滴。这种安静从容,独树一帜,让董洁从一众雷同且吵闹的直播间脱颖而出。
“现在回看那场直播,还能看到自己的僵硬和紧张。就像又回到小时候,演出开始前,我知道一旦大幕拉起,就没有回头路。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直播满一年的时候,团队为董洁剪了一段视频,将2023年的12场切片贴在一起。她看完,特别触动,“很多时候,正是因为我把一些东西放下了,不去想了,不计较了,才会产生新的动力和可开拓性。身上背着很多包袱的时候,你什么都做不了。”
董洁喜欢买东西,也喜欢分享。
她十几岁在广州军区当舞蹈演员,在宿舍待不住,一到休息日就出门逛街,逛书店和杂志摊,买各种各样的时装杂志。工资到手,一多半要贡献给各个档口的摊主,“那时候穷,经常在小店里为了能便宜50、100块钱,跟老板磨,一个小时讲不下价,我再蹭一个小时。”当了演员,有机会去各个地方工作,她会在其他人吃饭的时候突然“失踪”,过一会儿拎着战利品回来,展示这件属于哪个小众品牌、设计师如何传承,那件又用了怎样的面料,对得起它昂贵的开价。
试播期过去后,董洁的小红书直播就固定在9个小时左右,每次购物车里有超过300个链接,商品介绍的手卡摞起来得有一部电视剧剧本那么厚。平常主播对着手卡读都吃力,董洁却不太需要,凭经验,她就能把每一件衣服讲得明明白白。“平时我就很喜欢逛各种买手店,跑到纽约、伦敦、巴黎,我最喜欢的也还是买手店。这一部分的知识,或者说是我自己了解到的、喜欢的东西,是可以通过小红书跟大家分享的。”
2021年,董洁为配合《乘风破浪的姐姐》宣传,开通小红书账号,拍视频分享笔记。这个系列视频,后来打上了“董生活”的标签,由许多微小又充满了乐趣的生活片段构成:买新衫,搭配服装;养猫;泡茶;插一束十块钱的向日葵;天气好的时候,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骑行一天,让烦恼随风去;出差上海的下午,躲进沿街面包店里吃刚出炉的可颂;和所有减肥的女人一样,半夜爬起来煮泡面……
原来离开镁光灯的女明星,也过普通日子,她穿大牌,也混搭平替,她去菜市场,能分得清鱿鱼、墨鱼、笔管鱼。“是我生活里边最真实的一个样貌。”董洁说。这种程度的自我袒露,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拒绝的。作为演员,私生活不需要被大众知道,她们越是空空荡荡像个透明玻璃杯,就越能盛得下各式各样颜色的角色。但“董生活”的尝试,给她许多意料之外的正面反馈。小红书每条视频底下都有几百上千个问题,“求衬衣牌子”“耳钉什么品牌”“多分享做菜好不好”,还有鼓励的留言:“喜欢董洁,人生的过去让它过去,自己从中汲取,变得更好,生活更好”,“女明星晒起穿搭,真就没网红什么事了,降维打击”。在这种语境下,读者也并没有太把董洁当做明星,她更像是可以触碰、可以交流、可以倾诉的同温层,通过分享自己微小的幸福,让幸福更加显而易见。她听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共鸣,直播顺理成章成为一种回响。
去年,董洁的劝剁手发言“先看看,再忍忍,不一定马上买”,代替“买它,买它,买它”成为直播间的新金句。这句话,最开始是董洁在直播间劝冲动消费的观众,后来,反被观众拿过来玩梗,说蹲了一晚上没买到董洁的推荐,就在心里默念三遍。
“克制没什么不好啊。”董洁瞪着她那双大眼睛,语气直爽又笃定。很多时候,幸福生活并不依赖大量的资源,也不要求我们对现有生活做出太大的调整。“ 快乐”和“幸福”常常被混淆,是因为将欲望,当做是需求。事实上,“快乐”只是一种欲望被满足的短暂刺激,未必能填满内心。“你要先问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独立思考的第一步,是学会问自己:我一个人的时间想去做什么,我想读什么书,我要怎么穿才像自己?如果买一样东西,没办法满足我的心,那应该用什么去满足?当你开始思考这些问题,渐渐就能明了自己真正的需求。”
在董洁的价值排序中,情感和交流的优先级别,要远远高于对物的占有。
“年轻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完成了一件大工作,逛街买几样好看的东西,是最开心的事情。但现在这个阶段,最好的奖赏对我来说,是和家里人一起吃个饭,或者是,下午喝一点点小酒跟朋友聊个天。”对她来说,这种共聚的时间,是永远留在记忆里的东西,它能持续地,给她从内到外的幸福感。“买一件东西很快乐,但那种快乐相对是短暂的。情感不一样,爱是一种滋养性的东西,你能从中持续地获得力量。”
过去一年,直播的喧嚣影响了董洁的生活,但又没有完全改变她的轨道。她依然在接触新的剧本和新的角色,等待一个值得全身心投入的角色。
“如果要说,这些年拍戏也好,直播也好,给我什么感悟,那可能是:千万别过早给自己的人生下一个定论,人生在任何时候都是很美好的。哪怕你成为不了优秀的企业家,做不了一个知名的演员,只要往身边看一看,日常生活里,也有很多幸福的果实在枝头闪烁。”
采访约在傍晚的咖啡馆,章小蕙没来得及吃晚饭,叫了一个司康充饥。她取了刀叉,切开两半,吃得慢条斯理,不言不语。窗外是下班归家的行人和车流,人声嘈嘈,脚步匆忙,更衬得窗内的她,如一幅仕女画。
在大众印象里,做KOL做买手,最大的竞争优势是速度:最快拿到新产品,发布第一手资讯,试穿超季新装,做一切事情的宗旨都是“快”,唯快不破。但章小蕙去年两场直播,让大家看到表达的另一种姿态,“慢”的魅力:她花半个小时讲波提切利名画和眼影盘颜色的对比,描绘一场电影里令人心动的场景,读一首叶芝的诗。如果将商品介绍部分抽掉,她的直播完全可以录下来,当做一场艺术和美学鉴赏的播客。
“大家都说,章小蕙讲话那么慢,是因为她很优雅。我说不是,慢是因为一句话要在我脑子里转很多遍,才说出口。”
章小蕙还在北美读大学的时候,亦舒就在专栏中描绘过她身上独特的节奏感,“真奇怪,时下流行什么,全然与她无关,她自有一套。人人露脐喇叭裤,她穿雪纺裙。个个减肥瘦得胃贴背,她丰硕如水蜜桃。原来你要真正走在潮流之前,就得放弃潮流。”时至今日,60岁的章小蕙依然故我。她的手机,鲜少安装社交媒体App,她不看微博,也不刷短视频,“如果世界上有大事发生,我应该能知道。”她的生活中,没有流行歌曲、热门电视剧,或者当季上演的新戏,只看自己想看的书和电影。撰写公众号4年,上过几次热搜,但团队没有告诉章小蕙,因为没必要,她也不放在心上。开选题会的间隙,团队里的女孩子们讨论明星八卦,章小蕙问,你们在聊什么,女孩子们说吃瓜,她又问,吃瓜是什么?
她永远定居在最时髦的闹市,香港、洛杉矶、上海,却刻意和喧闹保持一臂之遥。“抽离,是为了从最完美的距离看待这个世界。我觉得,越是走在前面的时候,越需要这种清醒,去思考,去观察,这样我才能够开口给别人输出更多的有效内容。把这个时间省下来,做我认为对自己有用的事情,哪怕不是读书看电影,独自思考也很惬意。”
6年前,章小蕙从洛杉矶回来,打算开始一份新工作。
“我想,可以先在公众号写一篇文章,很小的目标。”她说,自己从来不会把一个目标设得很大,很远,因为“宏大”容易受挫,她喜欢靠得很近、举手能完成的目标。“我写文字,我的搭档排版,还有一个助理,我们三个人完成了创业的第一个小目标。”
2018年的微信公众号,已经过了红利期,创作者逐渐撤离,直播行业却因为李佳琦双十一和马云比赛卖口红,一举吸引大众注意力,成为新的风口浪尖。倒回去看章小蕙的第一步,落点不算很好。她还记得,第一篇公众号的阅读量停在1623,这个数字和后来小红书直播的流量不可同日而语。章小蕙却没有什么挫败感,她说,自己很享受每次文章写完上传,点击发送那一刻的成就感。她会一条一条阅读后台留言,回复陌生人,感受彼此相似审美带来的共鸣。只要目标具体到可以落实到生活里,那么,相应的,成就感会变得很大,过一天能有一天的收获和喜悦。“ 我的开心,我的成就,都来自于这些看起来小小的目标。是不是听起来有点阿Q精神,但我非常确定,这些小目标,可以帮我完成一个漫长积累的过程,找到方向。”
很多时候,真正的方向感,都是在微观中获得的。章小蕙用写作打比方:打开一个空白新文档时,她从不老老实实从头开始写。蹦出一个词汇就写一个词汇,有句子就记一个句子。遇到不通畅的部分,扔着不管。当纸上的字和句子越来越多,它们会慢慢组合成文章的雏形,进而思路如丝线,将散落的珠子串起来,从头至尾一气贯通。
在公众号“章小蕙aroseisaroseisarose”更新几个月后,有经纪人朋友转了一篇公众号发布的“完美粉底”给章小蕙,说是被明星推荐看的。“我自己再打开看,文章已经有5万多阅读量了,我问搭档,怎么会这样子?她说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时间和口碑的积累。”接下来几年,公众号阅读破10万,100条留言板的上限变得不够用,服务功能加载,商城开通,品牌建立,工作人员从12个人增加到100多个人,小红书开通直播。每次只是一小步,却走出了结结实实的方向。
那么,再往后一步的目标呢?
“完成未写完的一篇稿子,我怕欠了公众号一个月还没交。”
章小蕙答。还是那个小目标,和6年前迈出的第一步一样。如果必须要追加,她希望睡到自然醒,出门喝一杯手冲咖啡。
“我现在工作,时间安排一阵紧一阵松。紧张的时候压力很大,我看了行程表,接下来有10天连续高强度工作,每天早上八九点起来,要拍摄到深夜。我就告诉自己,只要熬过这10天,就能获得3天完全没有工作的自由时间,我可以睡醒去喜欢的咖啡店喝一杯手冲,搭配一个香香的吐司,我可以收拾家里的快递,把一切都整理干净,坐下来完成未写完的公众号文章。”
忙碌是章小蕙这一年的常态。但越是忙得喘不过气、心情烦躁、工作难缠的时候,越下要功夫制造一些让自己愉悦的契机。她说,每个人身边都应该有这样的契机,让你觉得“我生活里只要有它,就很开心了”,它们小而美,触手可得,咖啡、吐司、整理出一个干净的家,凡此种种。
得知要采访章小蕙,我们脑海中第一个闪现的问题就是“在你看来,怎么花钱才不会有罪恶感?”巧得很,几天后收到董洁发来对章小蕙的提问,列在第一条的是同一个问题。章小蕙果然是最有资格给出答案的女性。
但她没直接作答,而是抛出反问:“如果有人突然赠与你一笔钱,你会没有罪恶感地花掉吗?”
如果是她,她不会。因为花光这笔钱,不知道下一笔什么时候能来,从哪里来,所以她不敢花。1997年章小蕙身负巨债,有好事者曾提出赠与一笔钱,被她断然拒绝。章小蕙说,我自己工作,我不要人养。
“所以答案很简单,当我确定能稳定地赚钱,花钱就不会有罪恶感。”
花钱不是一件罪恶的事:买一个包是花钱,买一朵花也是花钱,它可大可小,可轻可重,可以取悦自己,也可以逗乐别人。如果一定要给原则,章小蕙觉得是,永远不要让花钱的速度超过赚钱。
去年9月,她因为工作去罗马,在珠宝店看中一条项链。章小蕙在柜台前犹豫,“想要”和“有点贵”两个小人在心里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她迈出店门。“回到上海,这条项链激励我埋头工作了好几个月。周围的同事都问我,为何你可以连续奋斗12个小时不累,像打了鸡血一样,我嘴上没有说,但我心里知道渴望来自哪里。”
就像是小时候买冰淇淋,在商店门口,为选择什么口味而内心斗争,捏着手里一张钞票直到手心发热,那时候的冰淇淋,是最美味的。等你长大,可以把所有口味的冰淇淋都打包带走,不再有这种“甜蜜的烦恼”,冰淇淋反而不如小时候好吃了。所以,什么东西都能轻易买到,什么美味都能马上吃到的满足感,未必就是最好的生活状态。反倒是还没有得到满足的渴望,会刺激人前进。
“几个月后,存够了买项链的钱,我打电话去罗马店里指名那条项链,那个时候,我的心情,我的状态,还有购物获得的满足,才真正达到了顶峰。”
章小蕙懂得花钱,更会赚钱,我们不由得好奇——女人要赚多少钱才够?
“我觉得金钱是重要的,它可以给你的生活带来很多方便,而每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有不同的需求。很多时候,一个女性她有很多的身份,我们是女儿,也是妈妈,所以我们往往不单只需要处理自己的各方面需要,还要照顾家里,照顾身边的人。所以对我个人而言,如果自己过得开心,家人也过得很好,我就觉得是赚够了。”
和章小蕙聊天是件美好的事,能从她的语句中,感受到这个女性的丰盛、强大和魅力。采访的最后,我们问她:“你喜欢自己吗?”
“我不喜欢自己,我爱自己。”她脱口而出,干脆利落,掷地有声。在她看来,女性对自己的关照,是由内而外的,“其实女性最强大的能量,首先就在于你要肯定自己、欣赏自己。”
大众曾经以为,这一朵玫瑰,是花圃里娇养的花。但她却用文字和双手证明,乔治· 艾略特那句关于玫瑰的描述,更适合她:天空从不会下玫瑰雨。想要更多玫瑰,我们得栽下更多玫瑰树。
董洁:当下的这份工作,你觉得最开心的是什么?
章小蕙: 是在茫茫人海中,我能够听到几百万人的声音。以前我做专栏的时候,报纸会把读者来信扎成捆送来给我,网络时代更伟大了,我的消费者、读者、用户,他们都能通过平台和我交流,如果不是做了aroseisaroseisarose,我不可能和那么多人建立联系。在这个交流过程中,我感受到了这个社会对我的情感,以及我对于这个世界的爱。包括后来我开始直播,其实也是希望能和读者有另一个媒介的交流。我还记得第一次看你的直播,忍不住感慨,怎么可以这么美,但其实我更好奇,当你从演员身份去尝试买手的工作,你觉得最具挑战的是什么?
董洁:演员是我一个肌肉记忆的工作,无论多长时间不演戏,只要把我放到情景下,我还是能投入到一个演员的工作里去。演员这个工作让我持续有新鲜感,因为要扮演不同的人物、不同的经历,每个角色对我来讲,都是很新的挑战。但是直播,很日常,你在镜头前不用想这个人物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我只要做我自己。对我来说,直播这件事,你只要熟悉所有的产品,知道怎么去跟大家交流,哪些产品是有意思的,哪些东西给你产品之外的启发,告诉大家就好了。有个问题很想和你一起讨论,很多时候女人会忍不住在已经拥有的物品上重复购买,也总给自己购买的理由,但在消费之后又会有愧疚感或是罪恶感。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又或者说,怎么花钱才不会有罪恶感?
章小蕙:当你确定能稳定地赚钱,花钱就不会有罪恶感。花钱不是一件罪恶的事,但是要记得,永远不要让花钱的速度超过赚钱的速度。
董洁:怎样让自己看起来年轻?
章小蕙:我今年60岁,但其实在我30岁的时候,我的状态有时候像40,有时候像50,有时候又像20岁。其实数字从来都不是禁锢自己的理由,要让自己看起来年轻,我觉得最重要就是保持开心,当你感到开心,就可以处于一个很年轻的状态。其实我也想问,在你看来,年龄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董洁:我觉得是智慧。其实在人生中,每一个阶段都会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情,小的时候我们觉得生活是多彩的、快乐的、拥有无限憧憬的,那个时候就是一种少女天真;然后慢慢地来到30岁、40岁之后,你对生活有了新的看法,思想也越来越丰富了,你可能从一个很莽撞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成熟优雅的女人,其实这是岁月给我们的,是年龄给我们的。很多女性都会有年龄的困扰,还有其他来自生活、工作的困境,你会如何面对自己的困境?
章小蕙:我在洛杉矶上戏剧大师课的时候,老师就跟我们说,你们要把你的愤怒,变成一种能量。要是遇到困难,你试图逃避、消沉,那就永远做不出好的创作。以前也有很多人问我,那些八卦杂志那么写你,大家都以为你是坏女人,你为什么不澄清?我根本不屑跟他们折腾,我为什么要跟他们做一样的事情,有这样的精神我不如回去好好工作。当别人将你推倒,你要试着将这种能量转化成为创作力和行动力。其实,生活是教会了我们很多的。
董洁:没错,先不要把自己绑住,给自己一个舒缓的空间,用一些小的事情去让自己放松下来。生活是这样的,有一帆风顺的时候,也会遇到挫折,我在40多岁的年龄,会觉得生活教给我最多的,一个是反思,还有一个叫做珍惜。小的时候拍戏,我经常会说拍戏好苦,什么时候可以放假,但是现在我就不会有这种抱怨了,我从来不会说工作苦,因为生活和我的经历告诉我,要珍惜当下每一次新的机会,要感谢我身边所有帮助我的人。从2023到2024年,你有什么最想对自己说的话?
章小蕙:2023年是我这10年来最忙碌的一年。所以我想跟自己说的话,就是一直这么做下去吧,章小蕙。希腊人在临终的时候会被问一个问题,did you havepassion ?你这一生中有没有热忱?如果死亡是在等待的终点,那么我一定会把我的热情,我的好奇心,还有我的爱都浪费在这个世界上,把我想要做的都做完,把一个空壳留给它。
一位是顶级编剧,执笔《繁花》《 我的前半生》《 流金岁月》 等叫好又叫座的剧集、戏剧作品;一位是短视频女王,走红8年,从单打独斗的短视频创作者, 变成了创业者、母亲、演员。
她们生长自上海,又先后前往北京,就读于中央戏剧学院,对生活中各色人物、或美好或生趣之事物的细微体察,成为她们笔下、镜头前取之不尽的灵感来源。
王家卫导演的《 繁花》,成为她们各自人生旅途中一次偶然的交织。
《繁花》里,作为全网有超8000万粉丝的短视频博主,Papi酱贡献了她的荧屏首秀,顶着一头1990年代东京最时髦的鸡窝头,穿着皮衣,rock&roll的同时又喜欢啃鸡爪,演活了进贤路上的菱红。编剧秦雯说,菱红是她最爱的角色之一。
可能她们俩身上有同一个标签——去北京。18岁突发奇想从上海去中戏念书,秦雯念的是戏文系,Papi念的导演系。但之后的人生又并不相似,直到《繁花》,让她们再一次有了交集。
中戏毕业后的4年,Papi酱一直没有工作,每天在家里看漫画,“当时觉得很快乐,但必须承认那时候也有迷茫,我还是没有搞清楚那段时光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时光一直是个迷,即使对她这样“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女子”而言,也不会在当下呈现其意义所在。在过35岁生日的时候她说:“我现在才能看清楚我25岁时是什么样的,26岁是看不到25岁的。”但那些,都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2015年考研后的夏天,她选择用短视频,以一种好笑的形式,来精准解构和调侃她从生活中观察到并揪出的诸多为人所痒却说不清楚的细节。她说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笑的人,虽然这种技能开始于童年父母感情不和时的自我缓冲。
终于,在那一年底,漫长的个人积累之后,在短视频录制了半年之余,在大众注意力的突然之间,Papi酱红了。4个月后,她的第一条商业广告从21.7万开始起拍,1个小时后最终以2200万成交。拍卖前她已经决定将所得悉数捐赠。
她觉得匪夷所思,怕被捧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平缓地降落,对她而言,这才是最正常的。
走出《繁花》,走进我们拍摄现场的Papi酱仍然有一头温柔的中长发,不算甜美亦不张扬,有一种淡然的温和,娇小的身形和办公室里的一堆零食形成某种对比,令人心生羡慕。与此同时,工作人员发现“嘉宾对接群” 里多了一名头像是漫画女子的“小磊”。有人在群里问:“大家午餐点什么?”小磊回了个摇头的卡通表情:我不用,谢谢。
8年之间,无论是从送小朋友去托班或者上综艺节目等,她一直被大众注视。但除了个人账号的内容输出外,她只接受过非常少量的媒体采访。
她曾在采访中说“真正想表达的一定是多少有些刺的东西”,又表示“希望一辈子都处在舒适圈”,这两种想法并不矛盾,因为“人总是既是……又是……的”,而每个人对于舒适圈的定义也并不相同,对她而言,拍戏或登台演讲当然是踏出舒适圈,但去一个15人的饭局也是。
她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开关,在创作中,她的开关是ON,是明朗愉悦、狡黠有趣、侃侃而谈的Papi酱。她在节目里用最隔壁邻居的方式轻松直白且毫不忌讳地介绍各种“客户送的或者自己买的”美容产品,会很清晰地说出成分,并亲切关照“要用三泵”;再从旅行包里翻出一堆小样,看着其中一个开心地说“这是我最后一个小样了,所以这两天都不舍得用”。
在镁光灯之外,当开关OFF的时候,她是聪慧而普通的小磊,早早起床,送小孩去幼儿园,吃早饭,写东西,吃水果,开小差,写东西,喝咖啡,看些有用没用的,写东西,吃晚饭,接小孩回家,陪小孩玩,等小孩睡觉了开始看剧,吃零食,睡觉,并记得在一周中会有2-3天要把“吃东西”换成“拍视频”。相比美貌和才华,她最珍视的是健康。
常年坚持创作输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当粉丝量很大之后,她对自我的监管也变得更多。她仍然看中生活本身大于一切,因为“生活,脚踏实地地生活,真正地生活,所有的一切灵感与创作都是生活带给你的”,毕竟,“只有能反映生活的才是创作的本质。”
拍摄前,她婉拒了造型师想把衣服一套套拿到她的化妆室的好意,自己走到试衣间跟造型师商量。在她的世界里,有些事情必须要小题大做,有些事情又必须化繁为简。
但人终究还是要走出舒适圈的,比如去《繁花》剧组演了菱红。有人说Papi酱是本色出演,又有人问她到底吃了多少个鸡脚爪。她倒觉得《繁花》像一个不需要走出去的迷宫,如果把剧情掰开了考量,揉碎了人物的感情进行分析,反而会缺失这部剧的味道,弱化了整体上的气息和气场。就像菱红会对玲子旁敲侧击,是小姐妹之间的情分;但从不点破,是尊重,是另外一种“不响”。
这是坚持的独立思考、稳定的自信与淡然的从容。也许正如她所理解的《繁花》中的女性角色们一样,经历了属于自己的困境和迷茫,到开始认知自己,对自己想要什么越来越清楚,并在这个基础上采取行动,戏里戏外,都是这样一个过程。
过程是流动的,流动的还有人的情感。7年的女校经历让她在青春期就见证了更多女孩之间的纯粹情谊——有敌意、嫉妒,有互相欣赏、相互扶持。所以她理解菱红和玲子之间的复杂感情,是革命友谊,是闺密之间的情谊,甚至在送别那一幕之时,是母亲和孩子,母亲哭,孩子不哭,这是她和导演之间的设定。
设定终归还是需要用拍摄来呈现,她用“浓墨重彩”来形容王家卫导演对于《繁花》中的女性和彼此情谊间的刻画:“她们每一个都是自己生活的引路人,接受事实,并以此往前走。这需要很多拍摄的场景去呈现一个人的各个方面。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优点、缺点和高光时刻,导演用丰富的细节去挖掘角色的内心和生活,因此观众觉得这一个个角色是鲜活的,是真实的。”
她也这样看待戏里戏外所有人之间的感情:“开始时是彼此之间的连接,我们生活中也是一样,比如恰好喜欢同一个偶像的粉丝等,之后可能发展为友情,或者有利益关系甚至竞争关系等。成年人的感情是非常多样化的,无法用纯亲情、纯爱情或者是纯友情这种来形容。无论是同性或者异性之间都是这样,但说到底,是缘分。”
和她聊天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对问题有自己的看法,不会刻意强调某一个观点,好像所有的观点都可以在一个容器中同时共存。她会迅速地抓住对方言谈内容中的本质诉求,又巧妙地以自己的方式安静地回应,轻盈、毫不费力地拿捏住进退之间的分寸感。
她说菱红可能更喜欢鸡脚爪和酒,对过去的婚姻一笔带过,似乎对男人也没什么心思。虽然人生境遇不同,但Papi酱和菱红在对感情的理解上一样“人间清醒”,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人总是多面的,可能有些事你会用比较成熟的方法去处理,但有些时候,你仍然像一个孩子一样好奇天真。这种并存在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然后,她用一种非常Papi酱的方式补充了一句:“如果一个人对客户天真,对家人成熟,该多可笑。”
可能这些年,生命里唯一的冲击来自小孩的出生,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个个惊奇时刻。她好奇地看着小孩从生下来完全需要大人照顾,到慢慢自己学会了翻身,再到能爬、能走路、能说话甚至说两种语言,她因此觉得人类很了不起,也“想到了自己和父母,会给他们多一层东西,也会自我回忆和自我反思”。
无论是被称为“小作坊”的团队,或者“从25个生活碎片中才能找到1个大一些的碎片”的短视频创作,还是陪伴在幼儿园的小孩,Papi酱的“小”让人想起经济学家舒马赫在著作《小的是美好的》中曾这样写道:“我毫不怀疑,我们可以为技术发展提供新方向,使其回归人类的真实需求,这也意味着回归人类的真实尺度。人很小,所以小的是美好的……我们需要的主要是想象力和无所畏惧的精神。”
在影棚化妆室见到秦雯,被她俏丽的鼻子和小巧的嘴所吸引,继而又开始聊她漂染之后的长发。女人就是这样,总是从外貌开始认识对方,正如她在曾经的采访中引用张爱玲《谈女人》中的一句:“有美的身体,以身体悦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悦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分别。”
担任《繁花》 编剧之前,秦雯早已凭借《我的前半生》《 流金岁月》 《辣妈正传》等多部作品成名。但当2017年的某一刻,在上海图书馆地铁站接到朋友电话,说王家卫导演想见她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再说一遍。”
2013年王家卫和金宇澄在上海见面,后来俩人在上海最热的时候奔波了四五天。所以在秦雯动笔之前,王家卫给了她一本本做好的资料册和贴了N次贴标出重点的参考书籍:“电视剧里的每条支线,事先都采访了各路顾问—外贸线、黄河路,股市风云则有‘资本市场活化石’应健中老师做证券顾问。”
开始总是最难的,对她而言更是,“第一次用上海话写作,第一次跟着剧组从开机到杀青,第一次把一个二维的剧本建立成一个三维的概念,比如导演会和我探讨李李应该站在至真园的哪一个位置。”在站或逃的模式中反复切换,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通道。她笑说这种自我寻找和自我突破,属于剧中的每一个人物,也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最有趣的是对“上海”的理解。王家卫导演5岁离开上海,1980年代再次回来,依然能说上海话,对上海的记忆有着某一种非典型上海人的真切和魔幻。对于曾经离开上海在北京生活10年的秦雯来说,这种“时间和空间上的由远到近,再由近到远之间的变幻,会让一个人对一个地方产生完全不一样的看法、情感和记忆,而这对创作者是一种宝贵的体验” 。
有段时间她经常坐高铁从上海去北京:“这是地理上的从南到北的变化的过程,我喜欢观察周边的环境和植物从南到北的变化。当我在一年中的不同月份坐了同一条线的火车很多次之后,我发现时间会带来同一景象的变化,这也是一个从时间到空间让人会感受到‘渐变’的过程。”
2001年,揣着历史老师给的800块钱机票费和期待,秦雯踏上了去北京就读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的道路:“我的家庭关系很密切,可是我潜意识里想要离开一下,去寻找一点更自由的东西。虽然家里并没有人从事这行,但我还是去了。到了北方,我才知道什么是肃杀和凛冽。这种感觉提醒我,要客观平等地去对待别人的生活。”
从大四开始,秦雯就正式开始了编剧创作,直到今天。她总是从人物出发,抱着开放式的理解,她说自己很少会用“群体”的概念去讨论问题,而是落实到一个个具体的“人”。因为“个体和个体之间有巨大的差异,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复制的过往和不可复制的独特。就好像在她的世界里,没有“未婚/已婚女性”之类的分类,只有“她”和“她”的不同个性。“也许‘标签化’是一种迅速且抽象的理解能力,但一旦贴上一个标签,其实是关上了继续了解的一扇门。”
电视剧是大众的艺术,通俗是必要的,不能曲高和寡。“‘通’的意思在我看来是和观众的平等,作品的意义不是教育说服甚至同化观众,如果有这样的想法,那是心态上有高低之分。‘俗’更像是与观众之间的距离,编剧可以有克制地去展现自己有感触的点,但观众也可以有自己的感受,不一定需要相同。编剧就是一个冷静而有同理心的叙述者。”
所以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但与之相反,我们更触手可及的那些具体的美,是创作者需要去感受的。
秦雯从2003年开始练习瑜伽,还考了美国瑜伽联盟的教练证,甚至一度想过是不是要转行去做瑜伽教练。 现在,她撸铁、打拳,但瑜伽仍旧每周不变。因为天生柔软,所以在瑜伽练习时,她更在乎力量的部分,“当这个动作很难的时候,老师会要求我们去找平衡和控制感,这个时候我会更专注在这件事情上。”专注是一种感受,而“一个人出门去坐在地铁上或者去吃饭时总是喜欢观察旁边的人在做什么说什么,从中汲取生活灵感”,也是一种感受。
午餐后,我们的拍摄继续,此刻,三个女孩子围着她调整衣领或者补妆。她欣然接受着这些调整,好像接受着命运的安排,也只在一组镜头拍摄完成后去电脑前看一下效果,并不发表任何看法。好像一切都只是发生在彼时彼刻彼处,有开始有结束,成片是唯一的痕迹。
我们不可免俗地与秦雯探讨起剧中宝总的爱情。秦雯说:“人的感情更像是一个谱系而不是分隔清晰的抽屉。在谱系中,偏这里多一些的时候可能是友谊,之后慢慢地又偏那里多一点,可能是爱情,是会变化的。”她继续补充道,“本质上,我们总是在人与人的关系中照见自己。对宝总来说,雪芝是一段经历的记忆。对汪小姐来说,宝总是一段经历的记忆。但这种经历并不是只有彼此之间,而是那一段岁月,有大环境也有小人物。”
金宇澄曾借用威廉· 福克纳的一句话来表达王家卫与自己的相似:“人是背向坐于快速奔驰的车上,看不清未来……过去是唯一清晰稳定的可见部分。”
与几年前流行的大女主戏不同,在《繁花》里,我们看到的是一幅女性群像。“我们设计了很多独立的也都很有个性的女性角色,无论是三位主要角色,还是菱红、潘经理、卢美琳、敏敏甚至小江西等,用花来做比喻,有的名贵艳丽,有的新鲜小巧,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花在一起,才组成繁花盛开。”
此时,造型师给她递上一条修长的小黑裙,白色的领口与袖口,一列整齐的白色钮扣如音符般带来一缕动感。穿上身,腰臀处流畅的线条与手臂的角度正好形成一个几何形状的框,让人想起James Turrell 那迷人的长方形作品。无论是编剧、服装设计师还是艺术家,从灵感闪现到作品完成,必须经历一个漫长且困难的过程。就好像《繁花》 中的这些女性角色,我们好奇的是,她们如何可以每个人都如此努力,又如何可以想到和做到。
DotM39A3Q2Ywv5OVP9WkFxQnssgsBA0QFQhpixR9ASs=“《繁花》里的那个年代充满不确定,往前走是她们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每一个女性的背景和道路都不同,在往前的过程当中碰到的困难也不一样,可能是男人、工作或者家庭,但只要决定还要再往前,她就必须得让自己改变,才能继续。”
她按照指示坐下,发型师弄头发的时候她捋了捋思路:“目标分两种,一种是有可能的,另一种是再努力也达不到的妄念。对于有可能的,那就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在柏拉图的《会饮篇》中,阿里斯托芬讲述了本是球体的人类寻找另一半的传说。人的成长就是在做事情中看见自己,然后去调整,可能从球体慢慢改变成其他形状。最关键的是当第一步踏出去之后,后面就都不会在意了,没有那么难。”
秦雯的手机壳图案很有趣:一个女人坐在床上倚靠着墙,被子遮住了大部分的脸,手却落在电脑键盘上。她是在想什么?之前,秦雯觉得女性的觉醒过程像剥洋葱,过程的主导权在自己手里,可以主动选择一层层去剥,或者选择不剥,或者剥到哪里就停住了。“但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洋葱是不是会一层一层地被剥开,并不是完全由个人来决定的,有时候是我主动去剥,有时候可能是我不想剥,但我必须去剥下一层,这是我们必须去面对的事情。”
因为生命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前进的,选择退缩和选择停止也都是一种选择前进的方式。剥洋葱可能会让人流泪,之后也许会觉得可笑,但笑一下就过去了。这个前进的过程从未停止。“当社会越来越多元的时候,包容度在增加,比如现在的女性是否结婚或者生育,至少在北上广这样的大都市中,已经不再是评判这个人的生活的重要标准。”
荣格晚年在信中写道:“凡在我执意而为的道路上贸然闯入的,凡翻覆我的主观看法、计划与意图的,无论好坏,凡改变我生命历程的,我都将之命名为神。”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会“遭遇”意料之中或之外的契机,升级打怪一般徐徐展开自我的人生蓝图。荣格将这一与本真自我相协调、且持续一生的成熟过程称为“自性化”。
继续拍摄中,按照摄影师的要求她轻柔地闭上眼睛,表情温和,嘴角微微上扬。一个人的内心要有怎样的图景才会坦然暴露于众人面前又如此平和且自得其乐。秦雯给出了她的答案,“在我心中真正的厉害是《道德经》里‘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个状态。”
讲到这里,好像暗示着今天的对话已经到了尽在不言中的留白处。她换了一个姿势,想起来她曾说,亦舒女主有一句统一的潜台词:姿势要好看,否则赢了也等于输了。
秦雯:据说今天聊天的关键词是“小美”和“生活”。
Papi酱:每个人的生活由各种零碎“小”事构成,这些零碎的“小”事构成了“大”众的共同生活。只有能反映生活的才是创作的本质,那么那些“搞笑、可笑和好笑”将会在剧本、表演、最后的成片中自己展露出来。
秦雯:大美无形,所以“小美”于我而言,更像是观者和客体之间的一个窃窃私语,流淌着一种具体而细微的感受。因为个体的不同而感受到的美是不同的,是私人性的,所以是“小”而“美”的。 就好像《繁花》剧中每一个女性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观众从中照见他们自己的生活,这也是一种小而美的体验。你觉得自己跟剧里哪一个女性是有最多共同点的?
Papi酱:当然是菱红。
秦雯:你对菱红的造型满意吗?
Papi酱:满意的,菱红的鸡窝头在1990年代的日本很流行的,她有一种rock & roll的感觉,走在当时的时尚前沿。
秦雯:你觉得菱红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Papi酱:对她来说,可能鸡脚爪和酒更重要,和玲子以及其他人的友情也很重要,做自己很重要。纯粹的男女爱情,已经过去了,不是剧中那两年最重要的。
秦雯:如果玲子叫菱红回来一起做大生意,她会同意吗?
Papi酱:要看发生的时间和当时菱红的状态,一切皆有可能。我知道你创作《繁花》剧本很辛苦,最痛苦的是哪一个部分呢?
秦雯:刚开始和导演工作的时候,和我过去的写作经验完全不一样,战或逃的模式反复切换。后来找到通道了,在实践中看到了可行性,就好了。所以总是最难的部分都是自己和自己的部分。我们剧中的人物也是一样。
Papi酱:创作中,你最害怕写的东西是什么?
秦雯:怕写直面亲子关系的戏和与病魔斗争的戏。
Papi酱:作为编剧,经常需要坐着写作,love & peace的那种,但你又喜欢打拳击之类的运动,原因是?
秦雯:因为运动是你付出多少就收获多少的事情。平衡一下写剧本在这方面的没谱。你有没有在日常生活中能带来“小美”的事与物?
Papi酱:直觉可能是一个12平米的铺着地毯的温暖的家吧。那是我对“家”的初始印象。我和妈妈经常说,房子不用很大,只要舒服、有太阳、其乐融融,就是一个好家。吃零食也能给我一种纯粹的愉悦感,非常重要,没有营养,也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但我喜欢靠这种非必需品来调节生活。我最喜欢的零食是巧克力、冰淇淋、蛋糕等甜食。生活是需要有糖分的,纯粹的真正的糖。
秦雯:我现在的工作室就在我先生的工作室里,是上海的一幢老房子,之前亭子间的租客退租了,就空出来了,还带着一个小露台。我说你就把那间租给我,我没有团队,就自己,所以只要有一个小空间,就可以做工作室。最吸引我的是这个露台可以看到很多树啊,我喜欢养观叶植物多过鲜花,树的叶子的密度和数量,让我对生命有不一样的感受。我也很愿意做洗碗、整理抽屉这些事情,花时间就能有结果,对我来说可以缓解写作中偶尔的焦虑。在“最热的一天”或者“最冷的一天”的时候,我也会出去走走,给自己一个理由,突破日常的重复性,去真实地感受一下。
Papi酱:没错,我最近读了《空芯手账》,很有趣。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搭载到自己的生活中,慢慢地那个想法真的让你重新看待自己的生活。
秦雯:我最近在读安· 兰德的《源泉》《 巴黎评论· 女性作家访谈录》 以及刘和平老师推荐的法国汉学大家谢耐和写的《中国社会史》。《 繁花》的创作过程和播出都对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我希望尽快回到我更熟悉和习惯的平凡状态,少说话多做事。我创作剧本的习惯和方式到现在是二十年如一日没有改变。少说多看多听多写,要确保每一个字都是自己写的。
Papi酱:好好生活。永远不要忘记生活。这也是我最想对自己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