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作为场域和方法

2024-04-29 00:44刘雅菁
中国摄影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摄影

一、何为“附近”?

“附近”不仅串联起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构成了庞大的历史文化体系。历史学研究常针对某一个家庭、某一座房屋、某一所学校等单一对象进行深入研究,来洞察社区、城市,甚至国家的历史,以便了解过往之事,并反思其在当下所产生的影响与所具有的启发价值,这被称为“附近的历史”。在此,“附近”不仅指物理维度上有关距离的界定,还包含着个体的生活、故事、体验及其与社会之间的关联。

随着全球化与城镇化的推进,各类社会体系的逐步变化,乃至数字技术的发展,“附近”的概念及其所包含的个体身份问题也产生了变化。正如社会人类学家项飙所说,“‘附近,作为日常互动场所的邻里和工作空间,消失了”。“附近”的消失,一方面体现在相似的村庄、房屋和高楼大厦产生了同一性的物理空间;另一方面体现在社会结构由“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转变,人们过度地关注自我、恐惧沟通等产生异质化的心理距离。在这样的背景下,“重塑附近”旨在重新观看并寻找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社会、个体与历史之间的物理与情感连接,以使被忽视的日常、断代的传统和遗忘的文化等得以延续。这也是2023第五届浙江纪实摄影大展入选摄影师们所要言说的话题。

二、作为场域的“附近”

摄影若将“附近”作为场域,离不开有关地点与空间的讨论。简单地说,“附近”是指人们日常生活中频繁出现的场所,一般情况下是具有明确地理位置的地点,例如吴群良拍摄的集市。如今,各类购物App的出现让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在网上实现购物,而向人们提供商品买卖活动的集市早已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集市是一种经济活动,更是一种社会活动,也是该区域经济发展和社会环境的缩影。在作品《集市》中,人们重新来到街头购物,在货车上搭起简易的更衣室试衣服,聚集在路口讨论家长里短,东张西望、漫无目的地闲逛。简单但又不乏趣味性的画面时刻提醒着我们集市曾经的热闹与精彩。潘世国的《乡村饭场》也是如此,一排排、一列列整齐的桌子,一道道粗茶淡饭,重现了一个巨大的信息交换场:一顿饭的时间,人们在吃喝谈笑中完成了邻里间的交流、乡村规则的建立以及乡村生活中的共同认知。

场所和地点是与人产生直接联系的现场,会使人产生“地点感”,通常与家乡、记忆和个人身份等内容相关。摄影师可以通过多次拜访和长期拍摄,深入地了解地点,以获得更强烈的地点感,并产生依恋感、怀旧感等多重情绪。有时,因摄影师本人对其在对象地点中的体验持一种负面的、戏谑的观点,便会在影像中传达出更多的荒诞感、神秘感与不确定性。张伦的《开化生活史》和谢伟洪的《运河岸边是故乡》便是以家乡为现场,通过长达四十年的拍摄,将当地人的生活状态、生产作业方式、景观变化等内容客观翔实地记录下来,极具档案价值。同样,面对家乡的快速发展,叶怀欣和陈震没有将重点放在追踪变化,而是试图重现属于乡土的“景观”:《山那边》在当下寻找仍留存于苍南一带的原始农耕文明、海洋文化和本地人之间相互融合的印迹;《望月桥》则融入了摄影师对故土的依恋和追忆。

“附近”也可包含更多、更广泛的场所和地点,在没有明确边界的空间范围内强调某一类人群的相互交集。由若干个地点和场所组成的空间缺少独特性,阐述的是不同物体之间的关系,因此在创作中更具客观性。正如“空间转向”背景下所讨论的景观摄影作品一样,王菊萍的《千万工程,托起山区群众安居梦》采用冷静客观的拍摄方式记录下丽水市不同村庄搬迁户在搬迁前后的家庭合影。如果说一个家庭在搬迁前后的变化不具备普适性,那么来自同一个地区不同村庄的几十个家庭的变化总会给人们带来反思。同样,范方斌的《深圳记忆》以并置的形式,展现了从杭州南下深圳服装厂工作的人们时隔三十多年的变化。汪雪涯的作品《国际滨》来源于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小区中留学生和外国居民的观察。“国际滨”是人们对杭州滨江区的一种赞美,形容其国际化的人群结构和产业特色。而汪雪涯居住的小区正是“国际滨”的一个缩影。她从自己身边的留学生和外国居民切入,在人们所熟悉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中拍摄肖像,逐渐将拍摄对象的范围扩大至全市。

三、作为方法的“附近”

将“附近”作为方法,需要摄影师将自身无意识地沉浸其中的日常作为调查对象,深入地观察和展现其细节并映射出更广泛的社会现象。例如,汤丽丽拍摄的杭州大街小巷生活、杜剑对人们曾熟悉的绿皮火车的关注、顾兆明对日常出行必不可少的地铁建设的记录、周小涛镜头下的高中生日常,以及顾光辉以登山为切入点对城市人民休闲方式的观察,都是将镜头聚焦于人们最熟悉的空间。此外,还有大社会中小人物的不凡故事,例如廖峥艳对一个家庭长达十年的新闻报道式的专题拍摄。

在2023第五届浙江纪实摄影大展中,每一位摄影师都各有其关注对象与影像风格,而最容易被忽视的“附近”则是他们的共有特征。在叶朝晖的《寻找庄学本》中,“附近”即是摄影师本人与人类学摄影师庄学本之间的情感连接,也是两者跨越时空维度的对话。作为一名对口援川干部,怀着对庄学本在西部少数民族地区拍摄的人类学摄影作品的敬意,叶朝晖以庄学本的日记、摄影作品和书籍为资料,重访庄学本的拍摄足迹,他找到了庄学本在1934年拍摄过的女孩,来到了庄学本第一次西行的终点,使用相同的焦平面取景相机进行拍摄。他以行走的方式不断地重新审视过去的场景,向自己心中的摄影师致敬,其作品的画幅不尽相同,画面构图与内容呈现也在主观情绪和客观记录之间跳跃:一面是对社会现状的描绘,一面则是试图唤醒摄影师们内心的情感共鸣。

诗词和江水是刻在浙江人骨子里的文化基因。叶钟的《太白越语》以历史性的风景为主,他重游李白在浙江的游历之路,对浙江人的山水情感进行了历史性的回溯。陆焕东的《溯洄》、徐军的《洲上渡口》和舒惠忠的《渔民上岸》都是长期关注家乡的水源及其周边日常的作品,其中有白描式的记录,也有对乡愁情感的抒发。相对于平静、诗意的画面,徐军的影像语言更具力量:远离家乡的游子们站在岸边,内心的情绪仿佛岸上打结的绳子一般错综复杂;挂满烛油的双手捧着点燃了的用来祈福的蜡烛,使人联想起树枝上挂着的死猫、老人的出殡和渡口边被宰杀的牛等与死亡有关的场景;台下看戏的村民一改往日热闹,仿佛一尊尊雕塑;渡船过江的场景和跨江大桥的建设并置在一起,像电影一般将家乡的变化娓娓道来。

以摄影作为社会性话语,揭露与批判社会现实,以期推动社会现实的改变,是纪实摄影的特质之一。然而,本次展览作品的批判与反思都较为隐晦,诗意和想象似乎成为具有浙江特色的纪实摄影语言。调动社会学和地理学的文化想象,对蕴藏在地点和空间中的历史和文化进行更具创造性的诠释与重现,据此调动观众一同审视和反思社会现实,是摄影师们仍需进一步思考的重要功课。与“附近”建立联系不仅是为了描绘事件和抒发情感,而且是为了呈现事件和情感背后的文化价值与社会意义。面对庞杂的社会现实,或许摄影师应暂时抛下宏大的叙事内容和主观的情感判断,转而以敏锐的观察力体会自己所嵌入其中的人、事、物、象,让不可见的事实得以有力且生动地呈现出来。

“重塑附近”2023第五届浙江纪实摄影大展于2023年12月22日在衢州美术馆开幕,展至2024年1月12日。

刘雅菁,浙江省摄影家协会青年摄影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浙江传媒学院摄影系教师,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博士。

责任编辑/何汉杰 郑家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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