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情

查晶芳

每一个落雪的日子，都是晶莹的节日。

儿时，我家住学校，窗外是操场。冬日清晨，推窗见雪，必欢呼蹦跳，我胡乱吃几口早餐就撒腿往操场跑。妈妈在身后追赶：“等会儿，你戴顶帽子啊！”我哪里管得上这些，小伙伴们都来了，抓雪团、掷雪球、追逐、打滚，欢笑声声。欢乐后，我仰脸看雪，那片片飞舞的雪花，直落到心灵的原野上，一直白到今天。

雪，一年年地落，落在大地上，也落在眉间和心上，曾经那般恣意的雀跃，已离我越来越远了。可即便鬓已斑白，但每见雪落，我心中激动依然。总觉得雪日就不寻常，隐约会觉得有新鲜的事情发生：一个远方走来的人，一封寄向远方的信，一件身边突如其来的喜事……而雪落无声，雪化无声。

我最爱晨起掀帘，所见银霄玉宇。“焕然一新”啊，世界，心情。日常的驳杂纷然，忽而纯然一色，简单、洁净、清寂得令人泫然；我也爱踏雪赏梅。最好是红梅，白雪红梅，俨然入画。三五女伴，或欢笑，或静静地走着，任雪白头。纵目茫茫雪原，天高地阔，触目琼花玉蕊，满腹清冽，便觉得浊气尽去，肝胆俱冰雪。

更多的时候，雪是从黄昏下起的。这是一种欣喜。因为可以从容地迎接第一片雪。就像终于等到一部渴慕已久的大剧，早早进场，沉心静气，静待大幕拉开。尔后，序曲、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尾声，一环一环，入眼入心，无一遗漏，这样的观感才会酣畅淋漓。你看，暮色昏昏，铅云低垂，雪粒敲打着屋檐、屋顶，敲击着竹叶、枯荷，沙沙轻响，嘭嘭有声。有人已红泥煮酒，有人已趁雪归来，而雪粒已作雪花，萦绕、盘旋、翻卷，身姿轻盈、袅娜。你聆听过黄昏暮雪吗？若蝶翅落蕊，若露染荷心，如歌、如咏、如绵长的思念……

灯亮了，众鸟相与还。我在客厅拾掇，忽然手臂被摇撼：“妈妈，看，雪大了！”我循指看去，飞雪漫天，袅娜漫舞。我牽着他的小手，同赏满目晶莹。室内忽有香气萦绕，回头看，灯光融融，孩子的爸爸腰系围裙，手端砂锅，正放在小火炉上。这一刻，窗外飞雪，室内炉红，心安如此。

数场雪后，我的母亲已与雪融为一体，藏身山阿，而小男孩也早挣脱了我的手，停在了遥远的南方，那里的冬天温暖如春。今年江南的雪，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我拍了视频发给他，他也像我一样雀跃。“雪下得还像我小时候那么大呀！”他的语气里是满满的欣喜。我知道，他和我一样，记得我们共同看过的每一场雪。我身边的那个人，会对“共雪白头”这类话摇头不屑，也曾怨他不解风情，却又感激他在尘世烟火中白首不相离，一年又一年，呵护着那扇浪漫的“绮窗”，看我赏雪一场又一场。

我记得每一场雪，记得每一个走进雪中的人，记得每一件晶莹的往事。那些时光里最暖的记忆和思念，是世间最为澄澈明净的雪。我们每个人都曾看过这样的雪，我们将会迎来许多场这样的雪。扫清心壤，迎雪降落，一片一片又一片，飞入我心皆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