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永恒
一个人去太阳岛那次,我刚满七岁。
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呢?那天,妈妈带我去小学校报了名,并告诉我,从明天开始,我就是个小学生,是个大孩子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了。于是,第二天我便小心地、探险似的去了太阳岛。
从江南北望,九月的太阳岛,秋叶呈七彩色,像一簇簇鲜艳的花儿。
太阳岛上有一间小木屋,整个房屋由圆圆的木头建成,坐落在一片草坪上。这间木屋比正常居住的房屋小一点,样子旧旧的,像是建成很多年了。小木屋的门已经没有了,只剩下门框,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留下一些痕迹,让人一看便知哪里放过床,哪里放过桌子,哪里是做饭的地方。我想,之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一定很温暖、很幸福,由于某些原因搬走后,没法儿再回来,才越来越破旧。大人们不爱到这里来玩儿,更没人在它面前照相。可我喜欢,每次我们家来太阳岛上度假,我都主张到小木屋那里去。妈妈也同意,因为小木屋旁有一小块很干净的草坪,铺上餐布就透出一种美好。
我喜歡去小木屋,是因为我觉得这间小木屋是属于孩子的。
跟爸爸说了我的想法后,爸爸表示:“不一定,大人也能住小木屋。以前生活在哈尔滨的外国人喜欢在水边或树林里,盖一间这样的小木屋。天气一暖,他们就搬过来,在门前烤肉,在水边钓鱼,在草坪上唱歌、跳舞或拉琴。”
“那这间木屋为什么比岛上别的木屋小呢?”
“这只是度假用的,一年来不了几次,来了也住不上几天,也许人家就没想盖大的。”
“它的主人会不会是个小孩儿呢?”
“那不会,别看木屋小,那也得花好多钱的。”
世上有什么事情是孩子懂,大人不懂的吗?
之前有一次,我在小木屋里玩儿,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木节子的空洞里有玻璃球,抠出来一个,里面还有一个。我猜,这一定是小孩儿藏的,还是个调皮的男孩儿。于是,小木屋里或周边大人们看不懂的东西,我都明白了。比如,屋的一角有一个水龙头和一个水池,水龙头和水池都很矮,刚过爸爸膝盖。
爸爸站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大人用起来得弯腰,多不舒服啊!难道是给动物喝水的?可又太小了。”
我说:“这是给孩子修的。孩子在院子里玩时弄脏了手,自己就能打开水龙头洗。”
“不可能,怎么会专为孩子修个水池呢?孩子几年就会长大的,不可能。”
“我觉得是,而且还是一个男孩儿,一个爱玩儿玻璃球的男孩儿。”
我不能说自己发现了玻璃球。妈妈平常不让我玩儿,说看见过我把玻璃球含在嘴里,又脏又容易咽进去,很危险。她要是知道我又有玻璃球了,会在第一时间收回去。
我还想,春天的小木屋前一定有把小锄头,夏天挂在小木屋窗户下的是一个小游泳圈,冬天的小木屋前一定有个小冰车。小木屋里会有船吗?有船也是小船,孩子能划动的那种。秋天呢?现在就是秋天。
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小木屋。所以我一个人来到了太阳岛,奔向心中想念的小木屋。让我惊讶的是,小木屋前有好多大人。有个叔叔正趴在屋顶往房尖上拴绳子,好粗的绳子,另一头则被底下的大人攥在手中。
“叔叔,你们要干什么?”
“拆了。”
“为什么要拆?”
“不好看,还碍事。”
“我爸说,这间小木屋比那些房子的年龄都大,它……”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小木屋倒了,倒得七零八落的。
大人们忙着收拾,没有人再理我。看着倒下的小木屋,我黯然神伤,灰溜溜地回了家。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该上四年级了。一天,语文老师布置作文,题目叫“怀念”,我想起了小木屋。写完作文都深夜了,我拿给爸爸看。
爸爸说:“前几天还真有人提起那间小木屋。有资料记载,小木屋的主人是哈尔滨最大的木材商,那间小木屋真的是给他儿子盖的,是他送给刚出生的儿子的礼物。前些日子,有家公司把那个木材商的后人找到并请回了哈尔滨,那个已是老人的男孩儿还到太阳岛上找过那间小木屋。接待的人很不好意思,还承诺人家,马上恢复那间木屋。”
没过几天,爸爸告诉我,小木屋又重新盖起来了。按照原样、原尺寸、原地方,尽最大可能恢复了原貌。
“下周咱们去看看?”
我那不惊不喜的样子,让爸爸非常意外。
我大了,大了的我知道,再怎么建也不可能恢复从前的小木屋了,就是恢复了,我也不是那时的我了。况且,从前小木屋里的一个非常秘密的地方,还曾写过“到此一游”呢!
新的小木屋没法恢复的,是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