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棉衣

赵军

腊月初六，公历2024年的第一场雪，随风潜入这个华北平原上的山地丘陵小城。一觉醒来，窗外白茫茫一片，楼顶、车顶，廊檐、树权，广场、道路，处处都有雪花的身影，内心真是惊喜极了。

窗外天寒地冻，窗内温暖如春。家里，67岁的老父亲仍然在与病魔做最坚决的斗争，母亲忙忙碌碌地料理琐碎家务，照顾患病26年的父亲、侍候刚出生百天的孙子，孩子们在打闹之余不情愿地学习着，其乐融融。我倚靠在窗前的高脚椅上，沏上一壶红茶，倒流香散发出好闻的松枝和玫瑰花枝的香味，烟雾袅袅中，思绪回到了从前。

2003年，是我上班的第2年，那年的冬天很冷。当时，我们一帮年轻人，在镇政府领导的带领下，鏖战胡庄圣母山下数个月，大搞农业综合开发，战天斗地，改造山河。工作虽然辛苦，工资更是不高，但我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因为在家里，父亲要吃药，母亲愁白了头，年仅16岁的弟弟辍学打工，22岁的我，已经被命运之手推举到了家庭顶梁柱的位置，不容我犹豫回头。既然没有选择，那就干吧。

刚上山时，正是酷暑，骄阳似火，晒得皮肤都爆了皮，一片黝黑之中，点点腥红，既痒又疼。不知不觉，已是严冬，北风刺骨，手脚冰凉，全身上下一片土色。冬至前后，我们正在抢工修建毕庄大坝，一天24小时连轴转，日夜不停地运输土方。天冷了，同事们都穿上了羽绒服、军大衣等防寒衣物，只有我还裹着一件上学时穿过的夹克，里边套了两件秋衣、一件毛衣，冷得跺脚。就这样坚持了几天，领导看出了我的窘迫。一天下班后，带班的汪主任命令我，赶紧去买件厚棉袄，“不穿厚点，明天别上班了”。

我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里外透着温暖的关怀。再说，我又怎么能不冷呢。只是相比较冷，我更心疼钱。一是没有多余的钱，二是舍不得花钱。那时候流行军品店，各式各样的军绿衣物，实用又实惠。来到黄河路，从南走到北，我逐一走进了所有的军品店，逐一翻看了所有的防寒服，得出一个结论：不是所有的軍品店都便宜，一分钱一分货，好货不便宜，便宜无好货。兜里仅有的70多块钱，捏了又捏，都快捏出水来了。最终，在钱与冷的两难之间，我买了一件35元的腈纶棉衣，穿在身上很轻，好像也有点暖暖的感觉。靠着这件棉衣，我熬过了2003年的冬天。

往后的日子越过越好。渐渐地，我涨了工资、调了岗位，进了城、提了干，房子、车子、工作、生活等等，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明显改善。但是，每当我遭受挫折，或者志得意满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望来时路，都会想起那件来之不易的棉衣。对我来说，那件棉衣，就是人生路上的一块疤、抗争命运的一个符、永不言弃的一块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激励我、鞭策我，努力、再努力，向前、再向前。

高潮过后归于平静，大暑之后必有大寒，这是自然规律，也是成长规律。在无数个藉藉无名、埋头苦干的日子里，我几乎看不到黎明的曙光，看不到明天在哪里。但是，我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坚持、再坚持，也许胜利就在下一秒，就在下一次太阳升起的时候。正是靠着这份坚持，这份必胜的信念，我走过阴霾、走过沼泽、走过寂寞，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刘禹锡诗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或许，在他弃身巴山楚水23年的时光里，心中坚守的信念如炬，就好像那件棉衣带给我的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