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是故乡

2024-04-20 12:08姜文志
青年文学家 2024年4期
关键词:屯里庄稼地大坑

姜文志

北方有很多村屯,小山屯是我在东北生活过的地方。

小山屯很小,走几步就走进了庄稼地,要不是夜晚还有几十户人家亮着灯光,纵横的玉米田就把小山屯隐藏在了庄稼地里。小时候,我怕走夜路。夜黑风高,玉米秆在黑夜里扭动,不怀好意地窥视着。出来乱跑的孩子,头皮发麻,脚步生风,几只野鸟逃离树枝,留下点点黑影。奔跑,只有奔跑,和晃动的黑影赛跑。跑进了小山屯,风静了,玉米秆的影子远了,家的大门敞开着,看家狗不知情地乱叫,叫几声名字,狗儿也安静了。此时,毛孔才慢慢松弛闭合了。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小山屯有很多麻雀,自由地飞翔在玉米地和林间的乡土路上。在小山屯的土房子,低矮的院墙,胀满草籽的田间地头,无聊的我追着麻雀,拿着弹弓和夹子闲逛。想着以后的生活,是否会和父母一样,春天撒上玉米种,夏天种上白菜,秋天在院子里晒上玉米,冬天将白菜、萝卜、土豆藏在菜窖里。然后,点上炉子,等着第一场雪覆盖小山屯,房子里贴上当年的报纸,爹会来,娘会来,奶奶也会拄着拐杖来。房前有个大院子,高高的柴火垛,孩子在里面捉着迷藏,我抽着卷烟吐圈圈。

小山屯在松花江的北面,当有货郎走村串巷吆喝着“便宜啦,江鱼”时,这里的春天就到了。鱼是新鲜的,带着江水味儿的麦穗子、嘎牙子,还有老头鱼。小鱼小虾拌着小米饭,是狼吞虎咽的香,应了那句老话—“臭鱼烂虾,下饭冤家”。

吃过江鱼后,小山屯的雨季也慢慢露头,屯东头儿大坑里的水也越来越多,看别家的孩子像个泥鳅,在里面狗刨着,馋得心里痒痒的,像吃了江鱼一样流着口水。

大坑的东面有几亩地,是家里最好的一片地,靠着电井,旱涝保收。我不经常去那片地,却被麦地里的蝈蝈儿吸引着,还有别人家可能会有的香瓜,对小孩来说那是十足的诱惑。

村东头第二家的老翟太太,个儿不高,男人是老翟头。老翟头当过兵,很少出门,听说在战场上受过伤。小孩子不敢去听英雄的事迹,怕的就是翟老太太。她的一只眼睛不好,看人总是怪怪的,腿有点儿跛,走起路来一深一浅。她那沧桑的脸看着让人悚然,我们每次去东大坑都先张望下,再一阵小跑儿躲进庄稼地里。

我们以貌取人持续了几年。老翟头拄着拐到乡上,身上挂着奖章,回来戴着大红花,全屯看老翟头一家的眼神变了,每次路过屯东也没那么可怕了,倒是希望路过时能看到老翟头,看看他的奖章,听听他的战斗故事。他是在哪里参加的战斗,如何受的伤,怎么和这个老太太就结婚了?老翟头和翟老太太的故事伴着黄土成了谜,就像没人记得屯东头儿的大坑是什么时候填平的一样。

小山屯北面有一处高冈,和屯中心的落差不足十米,和一望无际的平原相比,这里就称之为“山”了,小山屯由此得名。

小山屯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土路,老房子在屯中。三间土房,前后左右都是亲戚,房前有个大院子,院子里有高高的柴火垛,娘常拖柴,爹扫院子。院子前面一条街住着大爷,后面一条街住着七爷。三条街住着“姜、尹、周、王”四大姓人家,我家是屯里的大姓人家,奶奶说,爷爷曾经有一辆大马车,不停地往返在“三肇”,那时羡慕爷爷见过世面,走过好远的路。

小山屯很少有热闹,有了热闹,家家都有动静。其中,老少皆宜的就属唱大戏和放电影了。

也记不得是哪年,小山屯要唱二人转。老少都动员了起来,有车马的出车马,有人力的出人力,几辆马车就拼成了一个方正的戏台,队长跑到镇上请的戏班子,说是长春来的,嗓子都好得很。

小山屯来了二人转,也引来了邻屯的村民前来观看。小山屯难得的人头攒动。好位置坐满了屯里辈分高的,不经事的孩子就在外围乱转,偶尔挤进去,又跑出来,唱戏声、喧闹声让我没记住什么戏词。小帽儿、正戏一个接着一个,戏唱了一段,戏外的节目就来了,台上和台下的互动开始了。累了一天的屯里人也打起了精神,吹喇叭和弹弦的可以停停了,开始二人转演员的个人才艺表演。正戏是二人转的大餐,穿插的小曲儿和表演是炝锅的葱花、大蒜,看戏的滋味就在这里。

小山屯西头儿有片地,爹喜欢种玉米,玉米地旁有一片林地,很少走人,是我喜欢去的地方。树林路很长,直通邻屯,树都是齐刷刷的杨树,笔直有力,路边是庄稼地,会长出肥美的绿草和野菜,其中有一种扁叶草,鸭和鹅都爱吃。

每年暑假,我都会准时出现在这片树林放鹅,鹅会顺着路一直吃下去。远远可听见清脆的喊鹅声,猜不清是哪家的姑娘,好听的声音像二人转戏台上的调调,带着锣声和鼓声,在鹅声里婉转悠长。

小山屯从屯东头儿数到屯西頭儿,都是亲戚。我喜欢去的就是本家大伯和老叔家,大伯家在后院,靠近小山。大伯是手艺人,泥瓦手艺了得,大伯家有屯里的第一台黑白电视机,因为看电视而去大伯家的次数变多了。但我和大伯交流得少,大伯也是个寡言的人,只是一次和我讲起评书《薛刚反唐》,倒是满眼放光,神采飞扬。我想,大伯是把很多故事藏在了心里,很多人未必懂他。

因为奶奶,我常去老叔家。奶奶姓周,身材高大,爱干净。我刚记事儿时,爷爷就去世了,奶奶一直住在老叔家。奶奶一个人住着最亮堂的正房,老叔一家五口人挤在另一铺炕上。我常跑去和奶奶说话,奶奶给我好吃的,说小山屯以前发生的事,聊她的爷爷奶奶,还有我的爷爷……小山屯一会儿年轻着,一会儿又变老了。

几年前,我到北京出差,顺便看望了姑奶。她在北京生活几十年,姑奶走路有些蹒跚,白发根根可见,聊起小山屯时,她的口齿清晰,眼睛放光,从西头儿的每户人家打听到东头儿。说起爷爷奶奶,说起那些屯邻,那些事,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一觉醒来,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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