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恐袭案谁是幕后黑手

冯璐　郑敖天　梁钰诚

2024年3月25日，“克罗库斯城”音乐厅举行纪念恐怖袭击遇难者的活动。

“恐怖分子、杀人犯、恶棍，他们没有国家，也没有民族，等待他们的只有悲惨的命运，他们只会遭到报应，然后被遗忘。”3月23日晚，俄罗斯总统普京面色凝重地在全国讲话中说。此时，距莫斯科近郊“克罗库斯城”音乐厅遭恐怖袭击过去了20多个小时。

在普京发表讲话前不久，俄罗斯在布良斯克州抓捕了4名企图逃离的嫌犯。同日，俄联邦安全局局长博尔特尼科夫就恐袭事件向普京汇报，称有11人被捕，其中包括4名涉嫌直接参与恐袭者。

此时此刻，俄罗斯沉浸在愤怒与哀伤中，许多地区举行了不同形式的悼念仪式。音乐厅外，人们表情肃穆，有人祈祷，有人啜泣，还有儿童把自己的玩具留在现场。在莫斯科市中心的新阿尔巴特大街，有一块长数十米的巨大电子屏，上面显示着一句俄语：“俄罗斯总是在最艰难的考验中变得更加强大，现在也将如此。”

48小时完成审判

3月24日，莫斯科近郊音乐厅恐袭案嫌疑人被送往位于莫斯科的俄侦查委员会总部接受讯问。当天晚上到次日凌晨，4名涉嫌直接参与恐袭者米尔佐耶夫、拉恰巴利佐达、法里杜尼和法伊佐夫，陆续在莫斯科巴斯曼区法院出庭。在俄方公布的嫌疑人出庭视频中，他们被双手反铐，分别被押入3面装有透明玻璃的小房间内，各自身上都有较为明显的受伤痕迹。米尔佐耶夫和法里杜尼面部肿胀；拉恰巴利佐达右耳被包扎；法伊佐夫则坐在轮椅上从医院被推来，穿着医院的病服，庭审时闭着眼睛。

俄侦查委员会指控他们从事团伙恐怖主义行为。法院正式批准逮捕了全部4名嫌疑人。审判在48小时内就快速完成，4人完全认罪，在宣判之前，他们至少将被关押至5月22日。

据俄罗斯媒体报道，3月25日，莫斯科巴斯曼区法院还批准了对另外3名莫斯科近郊音乐厅恐袭事件涉案人员羁押候审。

这3名涉案人员分别是伊斯罗伊尔·伊斯洛莫夫、季洛瓦尔·伊斯洛莫夫和阿明琼·伊斯洛莫夫。他们是一家人，季洛瓦尔和阿明琼是亲兄弟，伊斯罗伊尔是父亲。3人也都将被羁押至5月22日。

报道称，3人均出生于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伊斯罗伊尔为塔吉克斯坦公民，拥有俄罗斯居留权。季洛瓦尔和阿明琼都有俄罗斯国籍，均为出租车司机。3人被指控从事团伙恐怖主义行为。如果罪名成立，他们最高将面临终身监禁。目前，阿明琼否认指控。

同日，俄罗斯RT电视台还获得了嫌疑人季洛瓦尔·伊斯洛莫夫向直接参与恐袭的嫌犯出售汽车的合同原件。合同签订于3月14日，即恐袭发生前一周。卖家为3月25日被判羁押候审的季洛瓦尔，买家则是3月24日晚被判羁押候审的米尔佐耶夫。米尔佐耶夫为这辆雷诺轿车支付了25万卢布（约合人民币19625元）。恐怖分子在袭击后也正是乘坐一辆白色雷诺汽车逃离了现场。

调查机构认为，伊斯洛莫夫一家向恐袭直接参与者提供了交通和住宿便利，并帮助运送现金，很可能知晓恐怖分子的真正计划。

俄罗斯安全理事会副主席梅德韦杰夫表示，俄罗斯将追捕参与袭击者，无论他们来自哪里，无论这场致命枪击背后的人是谁。他曾谈到需要“用死亡慰藉死亡”。俄罗斯早已废除死刑，但经由此事，一些议员开始讨论是否应重新引入死刑。

涉嫌参与了音乐厅袭击的4人，左起分别为拉恰巴利佐达、米尔佐耶夫、法里杜尼和法伊佐夫。

还原恐袭场景

3月22日晚8时许，许多莫斯科人都听到了“克罗库斯城”音乐厅出事的消息。

這个音乐厅在莫斯科近郊克拉斯诺戈尔斯克市的“克罗库斯城”商贸综合体内，有6000多个座位，旁边就是莫斯科州规模最大、最现代化的展览中心，人气很旺。

当晚音乐会开始前，4名穿着迷彩服的武装分子通过池座冲入大厅，用自动武器对人无差别射击，投掷了燃烧弹或手榴弹，造成大量死伤，音乐厅屋顶也因火灾而坍塌。

恐袭发生后，极端组织“伊斯兰国”随即宣称为此次袭击负责。3月24日，部分与极端组织相关的信息源开始在网上传播据称是恐怖分子拍摄的袭击视频。目前，该视频已被删除。

有媒体记者看过视频后分析，视频可能是在遇袭剧院的一层拍摄，恐怖分子展示了自己使用的自动步枪，并不断向大厅中的人群开火。

一名恐袭幸存者说，恐怖分子从剧院的出口进入，在大厅杀死多名民众后，便直奔观众聚集的演出厅。进入演出厅后，“他们试图反锁上大门，但没有成功。我趴在地上，我身边的女孩被杀死了。我慢慢地爬到剧院的出口。”

俄罗斯侦查委员会称，恐怖分子在袭击中使用了自动武器，并大肆纵火。许多遇难者死于枪伤或燃烧物中毒。

3月23日，今日俄罗斯媒体集团总编辑西蒙尼扬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俄方对被捕嫌犯的审讯视频。俄媒也逐渐勾勒出了恐袭发生前后，部分嫌犯的行动轨迹。

视频中，一名面色惊恐的男子被俄方人员拽住头发，将头压在一只黑色军靴上。审讯者问：“你开枪了吗？”“是的。”男子发抖着说。“为什么？”“为了钱。”审讯官让同僚把该男子拽起来，让他的脸露出：“那你拿了多少钱？”“大约50万卢布（约合3.6万元人民币）。”男子直视前方，浑身打颤，不敢看摄像头。

在之后的审讯中，该男子说自己生于1998年，名叫沙姆斯丁·法里杜尼，是从土耳其进入俄罗斯境内的。

法里杜尼说，一个月前，有人通过社交媒体“电报”与他取得联系，招募他去参与恐怖袭击，并给他提供了武器。这个人还给他发了实施恐袭地点的具体坐标，命令他到了那里就进行无差别射杀，“谁来杀谁”。他还承认恐袭前自己在极端组织中接受过培训。

法里杜尼说，“雇主”已经将一半的钱转到他的银行卡上，另一半对方则承诺事成后再转。但他在逃避追捕时把所有东西都扔了，包括银行卡。

另一名被捕的嫌疑人米尔佐耶夫今年32岁，是4个孩子的父亲，俄媒称此人为这些恐怖分子的“食尸鬼头目”。他在接受审讯时称，他本来希望在莫斯科找一个做出租车司机的工作。俄媒透露此人不会说俄语，只能通过翻译接受审讯。

第三名被捕的嫌疑人是法伊佐夫，今年19岁。他说自己在俄罗斯伊万诺沃市的一家理发店工作。但理发店老板告诉调查人员，此人2个多月前便辞职前往另一个城市生活。“他在那里工作了两个月，然后辞职了，搬到了另一个城市。”恐袭发生后，理发店工作人员遭到大量侮辱和威胁，“我们没有用任何方式和他保持联系，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我们与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被捕的嫌疑人还有拉恰巴利佐达，现年30岁，有孩子，不会俄语。他中学未毕业，无正式工作，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

据俄媒报道，发动此次襲击的恐怖分子于3月初入住莫斯科北部的一家廉价旅馆。旅馆老板娘回忆，他们就像“普通的客人一样，一点不引人注意。他们很礼貌，遇到人时会微笑和打招呼，从来不打架。”

旅馆工作人员称，他们主要和法伊佐夫沟通，因为他是那伙住客中唯一一个俄语较好的人。

俄方称，此次被捕的恐袭嫌疑人在逃跑途中丢弃了武器，但他们很快遭到了俄方的拦截。被迫弃车后，几名嫌疑人试图逃入森林，其中一人甚至爬到了一棵大树上躲避。

俄方借助无人机的帮助，很快确定了其位置，并抓捕了4名嫌疑人。俄媒称，此次恐袭的嫌犯为塔吉克斯坦国籍，但遭到塔方的否认。

此次事件还有余波。3月25日，据俄媒报道，莫斯科多处收到了爆炸威胁，执法人员对十几个购物中心展开了检查。下午，圣彼得堡“拱廊”购物中心紧急疏散了顾客和工作人员，商场内传出了火警警报。幸运的是，经过检查，警报被解除，商场也恢复了运营。

普京的愤怒与哀伤

遭遇惨烈恐怖袭击的莫斯科，取消当周周末公共活动，多所大学取消课程。俄联邦安全会议秘书帕特鲁舍夫称，恐袭罪犯不会逍遥法外。

对于普京来说，这是异常悲伤的时刻。几天前，普京刚刚赢得他的又一个总统任期，压倒性的胜利本应该给此时的他带来喜悦。但恐怖袭击的噩耗摧毁了这些。俄外交部迅速将此事定性为“恐怖袭击”。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说，普京在恐袭事件刚发生时便已知晓相关情况。他听取了官员们的汇报，做出了所有“必要的指示”。

3月23日晚8时30分，普京发表全国电视讲话。这篇演讲稿是他一字一句地修改过的，直到讲话前才修改满意。

镜头前的普京，身着黑色西装，打黑色领带，眉头紧锁，双手紧握，目光凝重。他说，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血腥而野蛮的恐怖袭击，是一场有准备、有组织的针对手无寸铁平民的大规模屠杀。“犯罪分子冷静且有目的地杀害、近距离射杀我们的公民、我们的孩子。”

普京同时宣布，3月24日为全国哀悼日。他承诺向遭遇不幸的家庭和伤者提供必要援助，也感谢急救人员、特种部队士兵、消防人员等，称赞他们竭尽全力挽救人们的生命，避免了更大损失。

3月24日晚，俄总统官邸所在地的新奥加廖沃教堂仅有星星点点的烛光。普京身着黑衣，神色悲伤。他用双手庄重地拿起一支蜡烛，点燃后凝视着烛焰，再将蜡烛插到烛台上。随后，普京低头致意，祈祷在音乐厅恐袭事件中的遇难者安息。

在发生恐袭的音乐厅外，已故著名歌唱家马戈马耶夫的作品《鹤》响起，更增添了几分肃穆的气氛。这首歌讲述了死去士兵化身为鹤的故事。在当代俄罗斯文化中，白鹤往往与纪念在战争中阵亡的将士和伟大胜利这两个意象相联系。全俄罗斯以这种方式哀悼此次恐袭中的遇难者。

出事的音乐厅大楼出现了“仙鹤飞翔”的投影，白鹤成列地缓缓飞向天边，场面充满悲伤。

2024年3月24日，普京在总统官邸所在地的教堂向恐袭遇难者表示哀悼。

悲伤也令俄罗斯人团结起来。俄媒体人表示，悲剧发生当天，出租车司机免费载客，民众排队为伤者献血。“我们看到社会凝聚成一个拳头，我们的人民就是这样的人民。”24日，大量民众冒雨前往“克罗库斯城”音乐厅悼念遇难者。音乐厅东侧公路上车辆行驶缓慢。民众有序排起数百米长队。莫斯科市民马琳娜称，这是一起“让她感到窒息的悲剧”，“无辜的人就这样被夺去了生命”。

俄第二大城市圣彼得堡的市民也在市内多地献花和点燃蜡烛。市政府、议会等政府机构降半旗，一些建筑上的俄罗斯国旗被系上黑丝带。对遇难者，人们充满同情。莫斯科俄罗斯人民友谊大学学生张梓告诉《环球人物》记者：“我和同在莫斯科的中国同胞听到这一消息时的第一反应是后怕，因为不少人在那附近做过展会翻译，随后是深深的痛心，恐怖分子必将受到应有惩罚。一个恐怖分子交待他仅仅为了50万卢布开枪杀人，为此就毁掉多少幸福家庭，可以说是丧心病狂。”

复盘此事，更是令人心惊。张梓说，出事地点经常开展会，地铁站、市政厅、商场、展会厅都是互通的，事发前一天自己还在那做翻译，没想到一结束就发生了恐袭事件。过两天那里还有展会，但自己不敢去了。如今，学校改为线上上课，剧院也关停了，中国留学生不再外出乘坐地铁或者去人流量密集的地方了，“谨慎一点是好事”。

期待开展反恐合作

莫斯科近郊恐袭案引起国际社会普遍关注。恐袭当天，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强烈谴责这一恐怖袭击。同日晚间，法国总统马克龙、尼加拉瓜总统奥尔特加、伊朗外长阿卜杜拉希扬等都发声，谴责恐袭并慰问受害者及家属。3月23日，美国国务院发表声明，强烈谴责在俄罗斯莫斯科发生的恐怖袭击事件。声明表示，美国谴责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并与俄罗斯人民站在一起，对这一可怕事件造成的生命损失表示悲痛。

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蒙致电普京，就恐怖袭击导致平民死亡一事向俄罗斯人民表示深切哀悼和声援。普京与拉赫蒙交談中表示，俄塔情报部门和专门机构将在反恐方面进行密切合作。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与普京通话时称，“土耳其准备与俄罗斯在打击恐怖主义方面开展合作，无差别地打击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普京还与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等领导人通话，商讨加强反恐合作。

俄罗斯高等经济学院学者特列宁撰文说，此次恐袭必将对俄罗斯的公共安全产生重大影响，还可能使莫斯科的外交政策发生“重大变化”。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亚研究所副所长尚月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也表示，虽然极端组织公开承认对此次恐袭负责，但幕后黑手是谁俄官方尚未认定。尚月认为，此次恐袭可能与刚刚结束的俄罗斯大选有关。在普京高票连任，开启第五任期的背景下，此次恐袭将给普京执政带来新挑战。近年，俄罗斯的安全形势日趋复杂和严峻，政府一直希望将俄罗斯社会与（俄乌冲突的）战场分开，避免平民生活和安全受到国际冲突的影响。无论真凶是谁，此次恐袭都会让俄罗斯民众对安全形势的担忧进一步上升。

澳大利亚《对话》杂志认为，无论这场袭击的幕后黑手是谁，它都表明了两个关键问题：极端组织可利用已有冲突和由此引起的关注推进自身利益；这些组织的行动可能进一步加剧冲突。

从历史上看，在面对外部威胁时，俄罗斯民众一直高度团结。普京本人也一直以强势反恐著称，曾留下过很多金句，如“原谅他们（恐怖分子）是上帝的事情，而我的任务是送他们去见上帝”。普京也留下过许多展示反恐勇气的场面。如第二次车臣战争中，他本人曾驾驶歼击机飞抵车臣首府。2002年莫斯科歌剧院发生劫持人质事件后，普京指挥开展谈判和救援。最终，绑匪头目被击毙，多数人质获救。2021年，普京表示，过去11年来俄罗斯预防阻止了200多起恐怖袭击的发生，“绝大多数此类犯罪在策划准备阶段就已被阻止”。

尚月表示，如果极端势力被确认为本次恐袭的始作俑者，俄罗斯一定会采取强有力的反恐行动。但在目前俄乌冲突依然牵扯着俄罗斯大部分军事、战略和外交资源的情况下，俄罗斯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都还有待观察。

面对这次恐袭，普京说，“我们知道什么是恐怖主义威胁”。他说，俄罗斯期待与“所有真诚分担我们的悲痛，并准备联合起来打击共同敌人——国际恐怖主义的国家进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