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锋
半圆形的会议中心,围坐着432个男男女女。
黢黑的衣服,苍白的脸。
美国众议院。
他们要审核一项《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对手控制应用程序法案》。简单陈述,棕红色议事锤一落,“啪”,砸在棕红色的橡木桌上。
432张嘴巴,像公园里的红锦鲤看到食物一样,齐刷刷抬向半圆形的中心。
法案全票通过。
掌声环绕,太阳照常升起。
但人心呢?
一个人只要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根本不必用武功也一样能够将人击倒。一个被击倒的人,只要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就不会永远地躺下去。
这个不会永远躺下去的TikTok,果然站了起来。
不是一个,是1.7亿。
短,有短的优势;长,有长的长处。
TikTok,多像铁蹄声,不到7年,就饮马密歇根湖;让1.7亿美国用户为之疯狂。
可以立即止痛之药,被称为速效止痛药;可以如此短时间让全美疯狂的App,也自有它的最短路径。
TikTok出海之前,有一款流行的短格式(15秒)视频流和共享应用程序Musical.ly。截至2018年8月,它拥有超过全球1亿用户,从未跌出过苹果应用市场前40名。该应用程序允许用户使用大量音乐和对话选项,通过它们可以进行口形同步和制作有趣的视频。
2017年,字節跳动决定推出TikTok,Musical.ly是它最大的敌人。
Musical.ly流量虽高,但变现能力太差,急于找到新投资“续命”。
国内内容巨头腾讯决定不参与,连对方提出的1/3的价钱都不愿意出。因为它觉得短视频起不来。
抱有这种认知的还有脸书(Facebook)。
扎克伯格曾一度给出15亿美元的诚意价想要收购Musical.ly,最后自己却打起了退堂鼓。
TikTok弃子活龙,花费近10亿美元把昔日竞争对手收入囊中。
买和卖,一直是商业江湖里最短也是最直接的路径。这就是TikTok手里的第一件武器——短歌御剑,用短视频的利刃刺破空白市场。
TikTok于2018年在美国问世时,骂声一片。没等第一个TikTok短视频发布,整个美国社会都在以Musical.ly的收场,来“预见”TikTok的未来。
TikTok不为所动,像在全球其他国家和地区一样,祭出如孔雀尾翎同样漂亮的3招。
第一招:算法。TikTok用它百试不爽的算法来提高视频分发效率,保证用户可以连续看到自己感兴趣的视频,让用户沉迷进去。
第二招:关键意见领袖。美国著名主持人吉米·法伦不仅向他的观众推广,他还敦促观众承担TikTok上相关互动活动。该挑战迅速蔓延,一周之内就收集了8 000多个条目和1 040万个项目。
第三招:赚钱。TikTok最大的吸引力是它让找不到变现路径的Musically,实现了变现。它允许每个用户在他们的个人资料中分享第三方链接,以实现跨界关注甚至是直接跳转第三方购物平台下单采购。
3招之下,所向无敌。
2019年四个季度中,除了第二季度掉落前三宝座,TikTok其余三个季度都位列“全球下载量最多App榜单”的前3名。而到了2020年,TikTok的下载量已超过20亿次。
孔雀翎是TikTok的第二件武器,美丽的外表下,是兵不血刃的实力。这件武器的终极奥义却不是它的威力,而是掌握它,就掌握到的自信。
自信的人往往眼里没有对手,自信的人往往有很多对手。微软、脸书、推特等,一大拨互联网大佬终于借TikTok的凶猛,发现短视频赛道的价值,纷纷祭出自己的产品。但更强大的敌人,往往不会视你为敌人,充其量也就是他们眼中的虫子。
但总有一种虫子不甘于听天由命。
这人是谁?
周受资。
癸卯冬。距中国立春还剩4天。
美国众议院。
椭圆形议会厅里,几乎坐满了西装革履的“金发”。他们的目光像数百枚激光利剑,冰冷地射向椭圆形中心橄榄形长桌后面。
长桌后面只坐了一个人。
青蓝色西服、白衬衫。正襟危坐。
“你是否拥有新加坡以外的任何公民身份或护照?”
“参议员,我是新加坡人。”
“你是否曾与中国共产党有过联系或有隶属关系?”
“不,参议员,再说一次,我是新加坡人。”
九连问,就像九把刀,刀刀砍在了无知上。一场表面上是讨论关于“保护儿童(网络)安全”的会议,实际上是让周受资回答了一些与当天主题完全无关的问题。
这是周受资第二次在美国国会作证。
去年3月23日,周受资曾出席美国国会众议院能源和商务委员会听证会,并接受质询。
当时,国会议员轮番“拷问”周受资,以逼问口气向周受资抛出超过200个问题,绝大部分问题蛮横尖锐、极具诱导性甚至缺乏基本常识。他们反复质疑周受资的回答,甚至拒绝给他解释的机会,勒令他作出“是”或“否”的回答。
在此次听证会后不久,许多社交媒体用户对众议院的言行展开了激烈批评。有用户写道:“汤姆·科顿在这里解锁了新的种族主义。”还有用户写道:“主啊,汤姆·科顿的种族主义问题是阿肯色州的耻辱。人家已经说过他是新加坡人了,不是中国人。到底还需要他说多少次?”还有人说:“有人能给科顿参议员拿一张地图吗?”
周受资却获粉无数。他不卑不亢、逻辑清晰、言简意赅、铿锵有力而又彬彬有礼。
他一贯如此。
哈佛毕业后,他加入了俄罗斯国际投资基金DST,一年见了1 500个投资人。在这个过程中,他结识了300多家中国企业。
担任小米首席财务官期间,周受资没有辜负雷军对他的信任。2018年他每天连续工作15个小时,“有一种对世界复仇一般的勤奋!”直接让当时饱受各类负面的小米,成为第一家在香港上市的同股不同权的公司。
而后他兼任小米国际部总裁,将小米的国际业务扩展到100多个国家和地区。
2021年,TikTok国际化受阻的隘口,他跳任TikTok首席执行官。
坐在众议院的他,单枪匹马,却像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他就是TikTok的第三件武器,绅士刀。更准确地讲,如他这种,不卑不亢以事实和法理对抗蛮横、以客观和理性对抗无理、以智慧和正义对抗强权的绅士精神,才是TikTok的第三件核心武器。
在古龙小说《离别钩》中,狄青麟是世袭一等侯,杨铮是县衙的小捕头。狄青麟一袭白衣如雪,拥有一座巨宅。他杀朋友,杀情人,杀师父。因为他只爱他自己。
杨铮命贱如泥土。他有爱,有决心。面对外来的压力,他没有屈服,也没有崩溃。他拿起了离别钩——
“你为什么要用如此残酷的武器?”
“因为我不愿被人强迫与我所爱的人离别。”
甲辰春。万物惊蛰。
《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对手控制应用程序法案》第一次被拿到美国众议院能源和商务委员会讨论。
50:0。
该法案全票通过。
北京夜色渐浓。朋友圈里开始传播一张截图——更像一篇直刺美国众议院的檄文。
“Stop a TikTok shutdown(阻止TikTok被关停)”
“Let Congress know what TikTok means to you and tell them to vote No(让国会知道TikTok对你意味着什么并让他们投否决票)”
TikTok以程序弹窗的方式,给1.7亿多的美国用户,推送了该檄文。
无数TikTok支持者按下了下方“Call Now(现在就打电话)”的红色按钮。
“议员们的电话彻夜响个不停。”
最残酷的战争往往不是刺刀见红的遭遇战。最残酷的战争犹如宣判一场死刑,并不断地既给你希望又不断掐灭希望;既从你的身边任何值得珍惜的一切下手,又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一切不断被夺走而又无能为力。
2019年10月,美国以收集用户数据,从而威胁其国家安全的风险为由,开始对TikTok进行审查。TikTok一年中迅速在华盛顿组建了一支35人的游说团队,举行了不下50次会议。为了和美国国会的明星议员建立联系,TikTok还专门聘请互联网协会贸易小组前总裁迈克尔·贝克曼提供政策咨询,后者在2016年美国大选时帮助特朗普拿下宾夕法尼亚州。
2020年7月,TikTok迎来最大危机,特朗普政府威胁说要禁止TikTok应用进入美国市场。TikTok加大了游说团队的支出。2019年,TikTok在游说上的花费仅有27万美元。等到2020年,TikTok的游说费用上涨了10倍。随后2021年、2022年,更是达到了520万美元、超550万美元。
尽管特朗普宣布把TikTok拉入美国应用商店的“黑名单”,但事实情况是,到了2020年底,TikTok仍被允许运行。
美国时间,2024年3月13日。
众议院最终还是以352票赞成、65票反对的结果,通过了法案,并要求字节跳动在165天内出售TikTok,否则将被美国全面禁止。
美国现任总统拜登表示,“若他们(参议院)通过法案,我就会签字。”竞争者特朗普,那个曾经公开威胁要禁止TikTok的前美国总统,则公开反对该法案,“没有它,很多孩子会发疯的。”
无情是为了有情,霸王是为了非霸王,离别是为了不离别。
是环、是枪、是钩,是武器,更是止战之戈,都是在斡旋、在妥协、在争取中,完成一个企业应该有的使命和精神。正如TikTok所说,“我们希望参议院会考虑事实,倾听他们的选民,并意识到对经济、700万小企业和1.7亿使用我们服务的美国人的影响。”
最后,杨铮的离别钩战胜了狄青麟的薄刀。
现实中,我们也乐意看到以弱胜强、锄强扶弱的英雄史诗。
现实不是小说,现实也可以成为小說或传奇。
TikTok就像一头巨象。杀死一头大象,不见得会迎来另一头大象,若它倒下,无数的鬣狗会分食它的用户、算法。但这头巨象本身所带有的细菌、病毒,也就是那些政客所谓的“毒害青少年”“数据泄露”等问题,并不会因为一头巨象的倒下而消失。它们更有可能像瘟疫一样,从一个源头,传染到无数的源头。
但若针对问题,对症下药,让它成为温顺的巨象,它更有可能成为草原最佳的主宰——没有狮子的威胁,也没有鬣狗的残虐。
TikTok的终极武器,就是它本身:一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