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写完寒假作业,我合上本子,装进书包。我给自己规定,每天写两页,开学时正好把作业全部写完。
哥哥伏在桌子上,依然在抠查那道数学题。这题是他从一本练习册上找的,说是多做难题锻炼大脑。但这道题太难,他演算多遍也没个头绪。
寒假除了写作业,我们没有别的事可做,整天五肌六瘦的。想到春天开学,学校就要进行足球比赛,我是队员,要买一双足球鞋。可妈妈说,一个小学生的足球队,有鞋穿就行了,还要啥足球鞋。可我还是想买,最好是自己挣钱买,可怎么挣钱呢?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哥哥说:“咱们上东河打鱼呀!”打了鱼,吃剩下的拿到镇子上卖钱,就有钱买足球鞋了。
哥哥不看我,说:“这河都冻上了,没法打!”我说:“徐可征和吴添补的爸爸天天都去打鱼。”
哥哥抬头看着我,问:“他们咋打?”我说:“听徐可征和吴添补说,大人们在冰上凿一个窟窿,用筛子往上捞。”
哥哥疑惑地问:“捞上来了?”我说:“捞上来了。”
哥哥想一下,说:“妈不让去,怕掉到河里。”他继续写作业。
妈妈不让我们出去乱跑,总是叫喊着:“这冰天雪地的,磕着碰着咋整!”到河套去打鱼,让妈妈知道还不得动笤帚疙瘩。
但捞鱼的愿望怂恿着我。我走到外屋,妈妈正在锅台前忙活。我小心翼翼地说:“妈妈,我想和哥哥到东河去打鱼!”妈妈不瞅我,把豆包放进锅里的蒸笼上,说:“打啥鱼,你也不怕掉到河里去!”
我说:“河水都冻上了,而且人家徐可征和吴添补的爸爸都打上不少鱼了。”
妈妈说:“人家是大人,你们是小孩子。”我争辩说:“你不是经常说,你们都不小了,不写作业时也帮助我干点活儿!”
妈妈被我揭了老底,嘴唇动了动,想反驳,没说出口,让步了,说:“打是打,加点小心!”我兴奋地进里屋告诉哥哥,哥哥脸上有了笑容。
2
哥哥说:“咱们先看看大人们是咋打鱼的,再学着打。”我也是这么想的,光有热情不行,得有技术,书上说,技术就是生产力。
我和哥哥穿上羊皮袄,毯疙瘩,戴上皮手焖子。出屋时,妈妈嘱咐说:“到了河里先看看河冻瓷实了没有,捡硬地方走。”
我们答应着,走出家门。
出了村口是一片芦苇地,衰败的芦苇东倒西歪地铺在雪地上,我们踩着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有鸟在雪地里升起,又一头扎在远处的芦苇里。过了芦苇地,是一片杨树林,树林子里阴暗,特别冷,我们缩着头走。出了树林子,是草地,雪把大部分草都埋沒了。草地前面就是河套,我们看见河套的平缓处有两个人在冰上刨,呼出的白气像雾一样。
我们走上了河岸的沙滩。放眼河面和两岸,空旷深远。在这冬天里,水鸟也见不到一只。
我们试探着走上河面,整条河水都结冰了,水深的地方冰层结得很厚,冰层裂出道道口子,走在上面冰裂发出咯嘣咯嘣的闷响。我的腿直打战。哥哥走在前面,他走得很踏实,回头看看我,说:“没事,冻透了,踩不塌。”
我走得大胆了一些。水浅的地方冰薄一点,洁白如玉。河床的沿凌水自上而下,自高而低,层层叠叠,冻成一岭子一岭子的白冰,高出岸边的白沙许多。
在深水的地方,徐可征和吴添补的父亲正在用镐头刨冰。他们穿着厚实的棉袄,戴着狗皮耳帽子,嘴里喷着哈气,每刨一下,嘴里不由自主地“吭”一声。我想到了父亲说过的话:“干活儿时不能藏奸,得吭吭地干。”他们为了捞鱼,吭吭地干呀!
徐可征父亲瞅我们一眼,说:“一边玩去,小心镐头刨着你们!”
我们往旁边站了站。我经常到他们两家找徐可征和吴添补玩耍,和两个大人熟,我装作什么也不懂地问吴添补父亲:“叔,你刨这个干啥?”
吴添补的父亲瘦小,脑袋就像一个没长成的西瓜,小而扁,因为瘦小,每刨一下,身体都晃两晃,为了整点鱼,他也是拼了。他可能是累了,听我这么问,正好歇息,停住手,喘着气,看着刨了半道的窟窿说:“捞鱼。”
我问:“怎么捞呢?”
这些我不问,哥哥是不会问的,他面矮,啥事都不愿意出头露面。我这样问,他还瞪我一眼,意思是你看着人家怎么干就行了,多啥嘴!
徐可征的父亲也停住手,扶着镐把喘气,对我说:“告诉你,你也捞不着鱼。”
两个大人在冰上刨出了窟窿,我们凑到窟窿跟前,探着头往里看,里面的水晃荡,看不见鱼。
两个大人一边商量:“还是明天早晨吃完饭来?”一边扛起镐头回村,走了几步,徐可征父亲回头对我们说:“离远点呀,脚下一滑就掉下去!”
我们又看看窟窿,里面还是看不见鱼。我们也跟着两个大人回村。我悄声问哥哥:“他们不捞鱼,怕我们学吧?”
哥哥闷着头走,说:“明天早饭后我们来看看他们咋捞鱼。”哥哥心里有数。
3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穿戴齐整,朝东河走。赶到河边时,两个大人也刚到。窟窿下边的水隔了一宿,都冻成冰了,透过冰看见窟窿里挤着密集的鱼,我惊讶地问:“鱼咋都挤到窟窿这儿了”
徐可征的父亲说:“鱼也喘气,在冰下憋闷了一宿,发现了这个窟窿,都挤着到这儿吸氧气。”
哦,头一天刨个窟窿是干这个用的。
两个大人用镐头刨开窟窿里的冰,用筛子捞鱼,因为刨冰震动大,窟窿里的鱼都跑了,捞不到几条鱼。
我和哥哥都感到可惜,那么多鱼都白瞎了。回家的路上,我和哥哥都不说话,看得见鱼,却捞不上来,很扫兴。
我想这事拉倒了,大人都捞不上几条,我们更捞不上来。
我坐在桌子前一心一意写作业。哥哥却望着对面的墙发呆。他做什么事都琢磨,特别是遇到不会的事,他一定想办法做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欢快地对我说:“我想出办法来了。”他找出几条装粮食用的破草袋子,让我拿着。他扛上镐头、铁锨,朝东河走。太阳明亮,但天气照样寒冷。
我们到了河上,两个大人刨的窟窿因为弃用,已经冻死。哥哥刨窟窿里的冰,冰很厚,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刨开,然后把两条草袋子塞进窟窿里泡湿,拿出来铺在冰上冻一会,半硬半软时,盖在窟窿上,然后招呼我拿着草袋子到河岸上,他往草袋子里铲雪。我们两个把装满雪的草袋子抬到窟窿处,把雪铺在盖窟窿的草袋子上。抬了几草袋子雪,在窟窿上盖了一尺多厚的雪。盖完,哥哥已经忙乎得一头汗,狗皮耳帽子下边冻成了一圈的白霜。
哥哥说:“我们回家,半夜到这儿来取鱼。”
我疑惑地跟着哥哥朝家走,不明白为啥半夜来取鱼,又怎么取到鱼。
半夜,我被哥哥叫醒。哥哥让我拿着手电,他扛着扁担,上面挂着水桶,拎着筛子,出了家门。妈妈追出来嘱咐说:“小心点!”
到了村东的河上,哥哥掀开草袋子,让我用手电照着窟窿。咦,可能是草袋子盖着的原因,窟窿里的水没有冻,鱼聚集在窟窿下,拥拥挤挤,看上去半死不活。哥哥伸进去筛子,一下子捞上来半筛子鱼。几筛子下去,水桶里就装满了鱼,天亮的时候,我们抬着桶,兴高采烈地朝家走。
吕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小说月报》等刊物上发表作品五百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及作品集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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