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
番鸭是奶奶在 312 国道边捡来的,那时它还是一团黄绒绒。黄绒绒长大了,泛着一身灰幽幽的光。
有一天,番鸭展开翅膀,飞向了叶河岸上的凤尾竹林。看着鸭栏里那些肥胖的白鸭伸长脖子争先恐后地抢食,我不得不相信身形纤细的番鸭会飞这个事实。
凭这个事实,它就不像是一只真正的鸭子。我心底里知道,番鸭跟别的鸭子是不一样的。
番鸭从不跟白鸭们一起玩。白鸭们游水吞虾,追着鱼儿嘎嘎叫,番鸭就站在庭院围墙上。它安静地站着,头朝着它去过的那片凤尾竹林,像在思考什么。
番鸭变得爱往竹林去了。山色朦胧,它悄悄飞往竹林;星星淡淡地出来了,我们在院子里纳凉,番鸭扑棱着翅膀回来了。它还是停在围墙上,站累了,就扑棱两下翅膀到它的窝睡去。它有属于自己的窝,奶奶给它堆了一个稻草盆。番鸭以为自己的踪迹是神秘的,其实,奶奶早就知道了。
奶奶从不把番鸭关起来,有时它野得晚了,奶奶又生气,“你怎么像个人一样的不知道回来!”她骂番鸭呢。
有一阵子,番鸭白天飞到竹林去,傍晚就回来。它回来吃了奶奶拌的鸭食,在院里走几圈,飞到围墙上站着,天黑透了就睡去了。慢慢地,番鸭傍晚也往竹林去了,回来了也不吃给它留的鸭食,它落在围墙上,飞下来了,大摇大摆地回窝去。
奶奶说:“等着吧,看你神气的,早晚把你一锅炖了鸡屎藤。”
我知道,奶奶肯定舍不得吃番鸭的。
番鸭越来越皮实。它飞去了竹林,晚上也不回来了。奶奶迈着小碎步到竹林去找它。
“胡……胡……”奶奶在竹林里喊,她的聲音像风从山顶滚下来,蹿进了竹林里。
“胡……胡……”
竹林起了浪,竹叶都欢快起来,沙沙沙,沙沙沙,下雨一样盖住了奶奶的声音。番鸭就是不见踪影。奶奶喊累了,拖着沉沉的步子,像棵被风吹乱的老刺竹一样,一摇一摆往回走。
第二天一早,奶奶卸下门板,抬头一看,番鸭就立在围墙上。它披了一身露气,尾巴朝着奶奶,头向着它的竹林,像个大侠一样,威风凛凛、坦荡荡地巡望着。
“你还知道回来!”奶奶朝它嚷。
吃早饭的时候,我对奶奶说:“奶奶,把番鸭炖了吃了吧,反正现在它也不乖了。”番鸭这会儿就在院子里散步。
“吃了早饭就炖了。”奶奶说。
到了傍晚,我去圈鸭,奶奶还没有要杀了番鸭的意思。番鸭呢,早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
我就知道,奶奶舍不得。
现在好了,番鸭性子野了,两三天才回一趟家。奶奶气惯了,也不急了,由着它的性子去。可这一次,番鸭七天也没回来。
我圈白鸭时,看着白鸭们争食,看着河面上碎碎的阳光,我想番鸭了。奶奶呢,我看见她在鸟飞过屋顶时,总是抬起头看向天,她眯缝着眼睛追着飞鸟,追不上了,她嘴巴里就发出“胡……胡……”的喊声。奶奶的喊声,像飞了太久的风,弱弱的,听了让人伤心。
我和奶奶都担心番鸭不回来了。奶奶嘴上说:“不要它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像是怕被番鸭听见了。
“奶奶,你真不要它了?”我问奶奶。
奶奶不应。我知道,奶奶在想番鸭。那是她亲手养大的呀。
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和奶奶上地里收花生。就在我们抬头的一瞬,一群白鹭鸶从叶河岸上的凤尾竹林上空扬起,它们像夜空里点点的星星一样,映衬着竹林的绿光,又似浪花一样荡着、晃着。我看见了,番鸭就在它们中间,随着白鸟们一起飞着、荡着、晃着。
〔选自《少年文艺》(江苏)2022年11月上旬刊,有删改〕
文章按时间顺序叙述,开头交代番鸭会飞,将它与白鸭们对比着写,突出它的不同,为后文番鸭飞走埋下了伏笔。作者细致描写了番鸭在家与竹林之间穿梭的行为,一系列的细节描写、动作描写让我们感觉番鸭似乎有人一样的思维。通过“我”与奶奶间的对话可以看出,奶奶将番鸭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虽然“我”也对番鸭不舍,但对于它飞走“我”是持积极态度的,这点从关于竹林景物的描写以及结尾描写番鸭自在飞行的轻快笔调就可看出。竹林作为贯穿全文的线索在文中多次出现,实际上它是自由的象征。全文运用最多的修辞手法就是比喻,将人比作物、物比作人、物比作物。如把焦虑的奶奶比作“被风吹乱的老刺竹”,把奶奶的喊声比作“飞了太久的风”;将番鸭比作“大侠”“星星”“浪花”。这些比喻不仅新颖,而且读起来很有画面感。
本栏目插图:赵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