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西汉敦煌郡阳关、玉门关的命名与设置布局应是仿照中原关隘布局而来的,即复制或者移植了中原地区的关隘名称与布局。而悬泉汉简所载“敦煌塞”很可能就是指阳关一带的边塞,也即阳关都尉所辖边塞。阳关是西汉中原前往西域地区使用最多的关隘。西汉敦煌郡九置组成的邮驿系统向东可通达长安,向西从最西端的龙勒置就近经由阳关出塞,又经文候鄣可抵达鄯善国伊循城,至此连接西域南道。这条阳关通道相对玉门关通道更便于通行,因而,阳关通道是文书传送之路,也是戍卒、施刑士来往之路,还是西汉与西域间通使、通商之路。因此,阳关应当是为了与西域诸国通使通商需要而设置的关隘,此后成为西汉中原与西域交流交往交融的一扇大门。
关键词:西汉;阳关;敦煌郡;西域
中图分类号:K23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24)01-0176-07
DOI:10.19563/j.cnki.sdzs.2024.01.017
阳关、玉门关是西汉经敦煌经营西域的两个重要关塞,关于两关的功能和性质,我们已经根据敦煌出土汉唐文献资料进行了初步探讨①①魏迎春、郑炳林:《西汉时期的玉门关及其性质——基于史籍和出土文献的考论》,《宁夏社会科学》2022年第3期,第177-183页;郑炳林、魏迎春:《西汉敦煌郡阳关设置与功能——基于汉唐敦煌出土文献的考察》,《宁夏社会科学》2023年第2期,第168-177页。关于阳关问题的研究,已有学者进行过学术史回溯,故不赘言。可参见王蕾、卢山冰:《汉唐时期阳关的盛衰与丝路交通》,《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第95-104页;周梦梦:《丝绸之路上的阳关、玉门关研究文献综述》,《河南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期,第85-92页;以及拙文此前研究。,玉门关是西汉经敦煌经营西域地区的军事关隘,而阳关是西汉经敦煌与西域商业贸易往来的关隘。随着对史籍和敦煌悬泉汉简继续挖掘,我们深切意识到对两关尤其是阳关的论述仍有不足和进一步深入探讨的余地。本文将根据史籍与悬泉汉简的记载,就阳关的设置布局及与“敦煌塞”关联、交通驿道延伸及道路使用情况、经阳关与西域间交流交往等问题进行探讨,力图进一步厘清阳关在西汉历史与西汉对外交通史上的地位。
一、西汉敦煌郡关隘布局溯源与“敦煌塞”或指阳关塞之推想
西汉敦煌郡西出有两关,分别是玉门关和阳关。玉门关是一个军事关隘,又被称为玉门塞①①魏迎春、郑炳林:《西汉时期的玉门关及其性质——基于史籍和出土文献的考论》,《宁夏社会科学》2022年第3期,第177-183页。,它很可能得名于位于洛阳东部的成皋关。此关又名虎牢关②②《汉书·地理志上》记载河南郡:“成皋,故虎牢。”(班固:《汉书》卷28上,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556页。),其北门又被称为玉门,因此成皋很可能又有玉门之称。③③《史记·高祖本纪》记载:“汉王跳,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集解:“徐广曰:‘《项羽纪》云北门名玉门。’”(司马迁:《史记》卷8,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74页。)《汉书·高祖纪上》记载:“羽亨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跳,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修武。”唐颜师古注曰:“张晏曰:成皋北门。”(班固:《汉书》卷1上,第42页。)《史记·项羽本纪》记载:“汉之四年,项王进兵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走修武,从张耳、韩信军。诸将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集解》:“徐广曰:北门名玉门。”(司马迁:《史记》卷7,第327页。)在洛阳的东南、成皋之南的颍川郡阳翟县有阳关,也是一个重要关隘,形成南北拱卫成周之势。阳翟县的阳关,随着人口增加形成聚落,又名阳关聚,直到东汉仍在使用。④④《后汉书·光武帝纪上》记载阳翟县有阳关:“光武将数千兵,徼之于阳关。”李贤注曰:“聚名也。郦元《水经注》曰:‘颍水东南经阳关聚,聚夹颍水相对。’在今洛州阳翟县西北。”(范晔:《后汉书》卷1上,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5-7页。)汉武帝时设置于敦煌郡的两关,很可能是参照洛阳东部关隘布局,将中原地区的关隘布局用于敦煌郡。阳关、玉门关的命名,或者说敦煌郡的阳关、玉门关的设置布局就是仿照中原关隘布局而来的,也即复制或者移植了中原地区的关隘名称与布局。史籍记载中将阳关的得名归因为在玉门关之南,故曰阳关。这一说法见于《元和郡县图志·陇右道下》关于沙州寿昌县的记载:“阳关,在县西六里。以居玉门关之南,故曰阳关。”⑤⑤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卷40《陇右道下》,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027页。又见于P.5034《沙州图经》:“阳关,东西二十步,南北二十七步。右在县西十里,今见毁坏,基址见存,西通石城、于阗等南路。以在玉门关南,号曰阳关。”⑥⑥郑炳林:《敦煌地理文书汇辑校注》,甘肃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45-46页。中原地区成皋关与阳关的地理布局正好说明了这个问题:敦煌西境北关既称“玉门关”,则其南部关隘自然也效仿洛阳以东两关格局,并因此得名“阳关”。西汉敦煌郡有很多颍川郡、河南郡的戍卒在敦煌驻守,很可能是他们将这一名称带到敦煌,在汉武帝后元年间阳关与玉门关分置时,将这种设置布局应用到敦煌关隘的设置上。
悬泉汉简中记载有玉门塞和敦煌塞。Ⅱ90DXT0114S:193记载:“遣守属张充国为玉门塞过西。”⑦⑦⑧甘肃简牍博物馆等编:《悬泉汉简(叁)》,中西书局2023年版,第282、452页。玉门塞应指玉门关一带的长城边塞,阳关与玉门关相对存在,然敦煌所出汉简中无阳关塞之名。而悬泉汉简中却有敦煌塞记载,Ⅱ90DXT0114③:463记载:“初元年八月戊子,御史少史任增谊迎护敦煌塞外穿治渠漕。”⑧Ⅴ92DXT1311③:228记载:“刑士诣敦煌塞外穿海廉。”⑨⑨本文引用敦煌悬泉汉简主要参考《悬泉汉简(叁)》,其余未注明出处的汉简均收藏于甘肃简牍博物馆,不再一一注明。如此敦煌塞当有两种解释:一是泛指敦煌郡所有边塞之意;二是如玉门塞一样,专指某一段边塞。如为后者,我们推测敦煌塞很可能就是指阳关一带的边塞,也即阳关都尉所辖边塞。
元康二年(前64)乌孙昆弥因常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复令尚公主,结婚重亲,汉以解忧弟子相夫为公主,神爵二年(前60)送少主前往乌孙成亲。⑩⑩郑炳林、司豪强:《西汉敦煌居卢訾仓城修筑与归属》,《敦煌学辑刊》2022年第1期,第8-20页。《汉书·西域传》记载:“使长罗侯光禄大夫惠为副,凡持节者四人,送少主至敦煌。未出塞,闻乌孙昆弥翁归靡死,乌孙贵人共从本约,立岑陬子泥靡代为昆弥,号狂王。”①①班固:《汉书》卷96下《西域传下》,第3905-3906页。这里只提到“敦煌”和“塞”,即敦煌塞,应当指阳关,似表明当时敦煌阳关应当还有一个俗称——敦煌塞。敦煌悬泉汉简永光五年(前39)《康居王使者册》记载:“康居王使者杨伯刀、副扁阗,苏韰王使者姑墨、副沙囷即贵人为匿等皆叩头自言:前数为王奉献橐驼入敦煌关。”②②郝树声、张德芳:《悬泉汉简研究》,甘肃文化出版社2009年版,第217页。按照西汉惯例,康居王使者大多经阳关进入敦煌,简册将康居王使者所经关塞称为敦煌关,似表明直到汉元帝永光五年(前39)西汉政府还将阳关称为敦煌关,由此亦可佐证敦煌塞应当即指阳关塞。
二、西汉与西域交通线路上的阳关
《汉书·西域传上》记载西域:“东则接汉,阸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③③⑥⑦⑧⑨⑩B11班固:《汉书》卷96上《西域传上》,第3871、3872、3875、3891-3894、3875、3885-3886、3882页。依此记载似乎阳关与玉门关一线为西域的东界。然则马圈湾汉简108记载:“尉相闻,徼其精勇以坏龟兹、车师诸国。大煎都候鄣近于西域。”④④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张俊民著:《马圈湾汉简整理与研究》,甘肃教育出版社2023年版,第176页。说明大煎都候官所在才是敦煌郡最西端之障城,其地以西即为西域,故言其近于西域。而又据我们此前研究,酒泉候官很可能为大煎都候前身。⑤⑤郑炳林、司豪强:《西汉敦煌郡长城的修筑——兼论酒泉都尉、酒泉候官的设置》,《敦煌学辑刊》2023年第2期,第1-16页。如此,阳关与玉门关一线应当不是敦煌最西界,也或许并非严格意义上与西域之分界,然这并不妨碍阳关仍是西汉与西域间使用最频繁的交通关隘。
阳关是《汉书·西域传》记载最多的关隘,虽说“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⑥,但是在记载到西域每个小国距离西汉的里程时,主要有两个参照,一个是到西域都护治所乌垒城的距离,一个是到阳关的距离。东行路线主要是行经阳关的路线,而且西域诸国东行前往西汉长安都经过阳关。《汉书·西域传》记载:“出阳关自近者始,曰婼羌。……去阳关千八百里。”⑦特别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大夏和康居,大夏有休密翕侯、双靡翕侯、贵霜翕侯、肸顿翕侯、高附翕侯等五翕侯,康居有苏王、附墨王、窳匿王、罽王、奥鞬王等五小王,《西域传》分别记载了五翕侯和五小王去阳关的距离⑧,说明他们同西汉政府间的使聘和贸易往来是经过阳关进行的。另外,对于敦煌通西域孔道之地的鄯善,《西域传》记载其“去阳关千六百里”⑨,表明敦煌阳关是其必经关隘。阳关置关都尉,关都尉负责关隘的守护和检查过往行商使者,还负责护送外国使者行商。《汉书·西域传》记载到罽宾,当时罽宾还没有同西汉建立隶属关系:“汉使关都尉文忠送其使。王复欲害忠,忠觉之,乃与容屈王子阴末赴共合谋,攻罽宾,杀其王。”⑩这里的关都尉文忠应指阳关都尉,军候应当是阳关都尉下属的候官。悬度是前往罽宾的必经之地,在乌秅国西,《汉使·西域传》记载乌秅国时专门记载了去阳关和悬度的距离:“其西则有县度,去阳关五千八百八十八里”B11。表明悬度是前往西域更远地方的一个节点关口,阳关都尉不仅是负责这些国家使团经过阳关,而且负责这些使团行经西汉辖区的安全,要将其安全护送出境。这些记载证明了阳关应是西汉通西域最常用的关隘。
Ⅱ90DXT0115③:80记载甘露二年(前52):“郡当西域空道,案厩置九所,传马员三百六十匹。”B12B12胡永鹏:《西北边塞汉简编年》,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46页。九所厩置,根据悬泉汉简记载,有龙勒、敦煌、遮要、悬泉、鱼离、鱼泽B13B13西汉敦煌郡的厩置名称看法不同主要是鱼泽置和效谷置,我们认为西汉以鱼泽障置效谷县,因此鱼泽置和效谷置有可能是同一个厩置的两个不同名称。、广至、冥安、渊泉等九置。阳关附近的龙勒置是自西域进入敦煌郡界的第一站,其位置毗邻阳关所在的古董滩一带,这表明行经敦煌郡邮驿系统的西端——龙勒置应直接与阳关对接,也即西汉与西域间的通使通商主要经由阳关进行。
龙勒置作为经敦煌阳关前往西域的关键驿站,其牲畜饲料开支非常大。Ⅱ90DXT0115②:146记载:“凡付龙勒穬麦大石七百六十三石三斗三升,少为小石千一百卌五石,少二百卅六石六斗六升大。”这些穬麦都是厩置传马、驿马等所用饲料,这样大的用量,足以说明龙勒置在西行交通线上的繁忙程度。Ⅱ90DXT0111①:311记载当时敦煌郡管辖厩置传马缺多,“□言课不备者,县泉马瘦病,物故尤多,龙勒。”将龙勒同悬泉置一样对待,表明龙勒和悬泉置一样,都是厩置,是敦煌郡交通线上重要的驿站。由于龙勒置是前往西域必经驿站,因此悬泉汉简中经常记载到龙勒置。Ⅰ90DXT0112②:88记载:“六尺函经百龙勒置五十。”Ⅱ90DXT0112③:66记载:“□□元年四月癸未佐昌付龙勒廏啬夫。”表明悬泉置与龙勒置之间有交通手续交接关系。
阳关是西汉政府派遣到西域戍守管理及其家属来往必经的关隘,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通过Ⅱ90DXT0115②:66的记载得到证实,简文记载:“建昭元年十二月廿二日发□□□□,二月廿九日至敦煌,积五十九日;□二十□阳关,积三月。三月五日发敦煌,十九日至文侯,积十五日。留四日。廿三□□□·闰月八日至伊循,积□□□。”从简文记载得知,二月廿九日至敦煌。从每段路程皆是积数日来看,“积三月”应为“积三日”之误。如此,从敦煌出发到阳关用了三天时间,由此补全“□二十□阳关”可能是“三月二日至阳关”,则在阳关停留时间大致也是三天。三月五日从阳关出发经过十五日至文侯。Ⅱ90DXT0115③:121记载:“□年三月甲辰朔甲寅文候鄣罢。”文侯即文候鄣。于文候鄣停留四日,三月廿三日从文候障出发,闰三月八日至伊循,用时十五天。就是说文候障是出敦煌阳关至伊循驿道上的供给站。文候障由敦煌派遣戍卒驻守,是敦煌至鄯善交通道上的重要节点,这些驻守西域的吏士经由阳关前往伊循或者更远的戍地,可证阳关是前往西域地区最常用的关隘。
至此,我们可以得到关于阳关通西域道路的一个基本认识,即西汉敦煌郡九置组成的邮驿系统向东连接西汉其它地区的邮驿系统可通达长安,而敦煌郡九置最西端的龙勒置就近经由阳关出塞,出阳关以西又经文候鄣可抵达鄯善国伊循城,至此连接西域南道。
关于这条阳关道的使用情况,在悬泉汉简中亦有所反映。甘露三年(前51)解忧公主返回长安行经敦煌郡。Ⅱ90DXT0114③:522记载:“甘露三年十月辛亥朔,渊泉丞贺移广至、鱼离、县泉、遮要、龙勒,厩啬夫昌持传马送公主以下过,廪穬麦各如牒,今写券墨移书,到受簿入十一月报。毋令缪,如律令。”①①甘肃简牍博物馆等编:《悬泉汉简(叁)》,第175页。渊泉县行文给广至、鱼离、悬泉、遮要、龙勒诸置,要求各置当传马送公主以下经过时,要按规定提供穬麦。解忧公主入关后的首站抵达龙勒置,则其应自阳关进入。②②③魏迎春、郑炳林:《西汉时期的玉门关及其性质——基于史籍和出土文献的考论》,《宁夏社会科学》2022年第3期,第177-183页。且公主沿途所经站点自西向东为龙勒、遮要、悬泉、鱼离、广至、渊泉等六置。如此,则敦煌、鱼泽、冥安似非必经之厩置,即敦煌郡境内九个置传送人员时,或许并非要全部一一经过,有可能只需经过六置就可横穿敦煌郡。抑或是解忧公主一行人经过此三置,然不作停留歇息,故此无须此三置提供马匹所需穬麦。另外,ⅡT0215③:108记载:“西檄一封督邮孙卿印,诣渊泉以西至龙勒,七月壬申日食时,佐何以来啬夫行。”Ⅱ90DXT0111①:98记载:“出西,合檄板檄二,诣府、阳关。元始元年八月庚午夜人定时,县泉御许章付遮要置啬夫庆。”此简亦表明官方文书往来也是多经阳关道行进的。尤其是送往西域的信函大多应是经由阳关西行,可以说阳关是西汉与西域间邮路必经之塞。
此前我们的研究表明西汉戍守西域诸地的戍卒、施刑徒等人很多都是经由阳关传送③,对此问题还可从玉门关通道的角度再作阐释。Ⅱ90DXT0214①:63记载:“县置行诣玉门都尉留二日乃遣徒陈音行付龙勒//。永始二年十二月甲辰大守□谨移□。”悬泉置派遣徒陈音准备出玉门关西行,但是没有得到玉门都尉的同意,停留二日后,最后只能遣送到龙勒置,应当是准备从阳关出塞西行。这个记载似乎表明,从玉门关出塞所受限制更多,即如未经允许很可能是不能从玉门都尉辖区穿越出塞的。这从侧面表明了阳关道是西汉进入西域地区的主要通道。
三、西汉经阳关与西域间的交流交往
阳关是西汉政府与西域地方政权进行商业贸易的关隘,西域地区物产经由阳关进入敦煌并前往西汉内地。
通过对敦煌悬泉汉简的梳理得知,西汉政府从西域地区引进了大量的畜牧物种,主要有乌孙、大宛、康居、鄯善、疏勒、姑墨、温宿、龟兹、焉耆等国奉献的名马、橐驼、驴、骡、牛等,此外,还引进了种植草业苜蓿。这些引进的畜牧物种少者数头匹,多者数十头匹,乃至数百头匹的规模,这些引进的大量畜牧物种都是经由龙勒置等驿站东行进入西汉境内,并开始在河西、陇右等地区大量繁殖开来,改变了西汉畜牧物种的质量和数量结构。①①郑炳林、张静怡:《西汉经敦煌与西域间畜牧物种的交流——以敦煌悬泉汉简为中心的探讨》,《中国经济史研究》2023年第6期,第17-27页。Ⅱ90DXT0213S:11记载:“□□□□橐佗六百,直/□□三千三百。橐唯君/……谨计……。”由此得知,经敦煌郡进行驼马贸易的规模很大,因此厩置经常派遣人迎送马驼等牲畜,这些牲畜很多都是从西域引进的畜牧物种。Ⅱ90DXT0214②:240记载:“效谷长合檄马行谁使行之行迎马□//雒马诣檄急以何马行之。”从记载得知,引进的牲畜进入敦煌郡之后,通常是当地政府派员护送这些牲畜经过厩置送往内地的。90DXC:48记载:“八十七匹,匹日一钧。”这里记载的八十七匹牲畜很显然不是悬泉置配置的牲畜,而是经过悬泉置进行贸易的牲畜。Ⅱ90DXT0111①:21记载:“入麦四石以食送使客萧君所将胡客马十匹。鸿嘉四年九月丁酉,县泉佐谭受敦煌厩啬夫褒。”悬泉厩置从敦煌厩置接手送使客萧君所将胡客马十匹,我们推测这批马应当是经由阳关入塞,然后经龙勒、敦煌、遮要厩置往东运送。
阳关是西域诸国使者往来西汉经过的主要关隘。ⅡT0214②:557记载:“建昭元年八月丙寅朔辛巳,遮要厩啬夫鹿敢言之,谨写移它县置:遣吏御持传马送迎客往来过廪,今/券墨移,唯廷移龙勒、郡仓,敦煌、县泉、鱼离置,广至、冥安、渊泉令,簿入八月/报,毋令缪,敢言之。”②②胡永鹏:《西北边塞汉简编年》,第197页。提到龙勒置,应当表明“迎送客”任务常用路线仍是自阳关入塞的道路。此简中出现八置,而缺鱼泽置又再度印证了上文推测,即沿厩置横穿敦煌郡实际上无须经过全部九置,而鱼泽置前引简文与此简皆不见载,由此推测此置很可能并非当道之置,其使用情况与其他诸置应当有所不同。另外,自阳关入塞后的路线,并非单纯利用厩置系统向东行进,此处提到郡仓似表明郡仓也是阳关入塞后向东通道上的关键节点。即郡仓和厩置一样,也负责客使的接待。另外,Ⅱ90DXT0111①:214记载阳关还设置有阳关府库:“尚诣官验问,爰书自证辞曰:博前除为沙口燧长,未到官,徙补吞胡燧长,奉出阳关府库,食出沙口亭仓,博来与库校计,守候杨君为博遣尚不从博贷,奉钱少千二百,粟八石。今写爰书以为案,书到如律令。”阳关府库与阳关都尉下辖的沙口亭仓不仅说明阳关都尉辖区有专门仓库系统可满足此地驻军的俸钱和粮草供应,还意味着西汉与西域间的人员往来经由此地也能便于获取钱粮等各类物资,阳关都尉辖区设置府库、粮仓之初很可能也有满足通使和通商物资需求这方面的考量。马圈湾汉简438记载:“会月五日行禀矣,候丞出客阳关。客已月二日出,候丞亦且来矣,食得毋。”由此观之,阳关的确承担着接待往来客使的任务,这位候丞在此停留三日,前文所引前往伊循者,亦在阳关停留三日,由此推测,阳关是东西交通线上重要的接待站点,物资充盈,故来往人员往往能够在此歇息三日再踏上旅程。
基于上述考察,西汉时期通过敦煌郡厩置接待的外来使节很多都是经由阳关进出的,这些外国使者在悬泉汉简中有很多记载。如Ⅱ90DXT0115②:47记载汉昭帝元凤四年(前76)之前楼兰王以下二百六十人携带贡品等物资经由悬泉置东行。Ⅱ90DXT0213③:122记载某年二月敦煌悬泉置接待西域诸国奉献的庞大的使团,主要有鄯善、且末、莎车、于阗、皮山、疏勒、渠犂、精绝、拘弥等国使者、副使、贵人凡三十四人,如果将渠犂除外,这些国家就是西域传记载的南道八国。Ⅴ92DXT1310③:162记载汉元帝永光元年(前43)自来鄯善、焉耆、危须王副使奉献在悬泉置接待的情况,这些西域诸国使者多是经由阳关进入敦煌,并由敦煌郡诸县、置遣人送迎接待。根据对敦煌悬泉汉简的普查得知,经敦煌经常往来西汉长安与西域间的外来使客有来自鄯善、且末、莎车、于阗、皮山、疏勒、渠勒、精绝、拘弥、小宛国、乌秅等南道诸国;也有来自渠犁、尉犁、焉耆、危须、山国、龟兹、乌垒、姑墨、温宿、车师、且弥、尉头等北道诸国;还包括乌孙、罽宾、乌弋山离、大宛、大月氏、康居、犂靬、匈奴日逐王等葱岭以外诸国的国王及其所遣质子、使者;匈奴降汉诸王及其所遣质子、使者;诸羌豪酋及所遣使者。这些外客规模大小不等,小的使团数人,大的使团达到数十人、数百人乃至千人之众。①①郑炳林、司豪强:《西汉敦煌郡迎送接待外客研究》,《西北民族研究》2022年第5期,第124-133页。
Ⅱ90DXT0113④:200记载:“车师都尉乌卢丈君居敦煌入塞。”②②甘肃简牍博物馆等编:《悬泉汉简(叁)》,第327页。表明车师都尉乌卢丈君是由敦煌塞进入的,很可能就是经由阳关进入敦煌。西域诸国除国王贵人等上层外,一般的胡姓商人也经阳关入境,沿着邮驿系统往来从事商业贸易。Ⅱ90DXT0113⑤:26记载悬泉置接待的就有西域胡人:“元康元年八月癸卯朔辛亥,县泉厨啬夫广意敢言之:爰书……广意即与戍卒秦德等四人,杂诊胡人死不审名√。都吏广宗……”这个胡人沿着厩置行进并死于途中,很大可能是经由阳关入关。Ⅱ90DXT0114①:7记载:“柱万岁东候丞治临泽隧会八月三日辛丑平旦。”临泽隧应距离临泽里很近,临泽里属于龙勒县,因此推测这批商货经过龙勒置附近的烽燧,也即是经由阳关进入敦煌。不仅外来使客基本皆从阳关入塞,西汉官员出塞也常道经阳关。Ⅱ90DXT0214②:188记载:“永始三年二月癸未,县泉置啬夫敞付龙勒厨佐庆,送长史君西。”悬泉置啬夫送长史君经龙勒置西行,应自阳关出塞,由此推知西汉政府派遣出使西域的使者基本上都是经由驿道从阳关前往西域地区。
自汉武帝设置阳关之后,西汉经敦煌与西域间的商业贸易发展起来,来往更加密切,而且规模很大。Ⅱ90DXT0213③:160记载:“出盐四斗,以食骑士四百人,以食番和八十乘,再食,积八百人,率。”以四百人骑士护送使团,可见使团规模很大。Ⅰ90DXT0207②:9记载:“□诸国胡客往来过廪食传马如”;同批汉简Ⅰ90DXT0207②:15记载:“者贵人从者度四百人,使者严急,自临禀欲酒美米糳。”这批四百人的使团对敦煌驿站造成的压力从简文中充分体现出来。Ⅱ90DXT0114②:54记载:“米,以食骑士百卌人传马送迎客,往来积八百人,人三升//□出移出/五十一石五斗。”用一百四十名骑士迎送客使,足见过往客使频繁和规模之大。Ⅱ90DXT0114②:291记载:“建始二年八月丙辰朔壬申,敦煌大守延、守部候强、行长史事丞义谓县□//言:胡客数遣在道马谷使外国,今少恐乏调给,有书大司农□□□□。”从中可见胡客往来之频繁,并给敦煌郡接待带来了压力负担。
四、结语
综上,结合西汉敦煌郡有河南郡、颍川郡移民与洛阳东部的成皋北门有玉门之称,洛阳东南、成皋之南的颍川郡阳翟县有阳关这两个因素分析,我们推测西汉敦煌郡阳关、玉门关的命名与设置布局是仿照中原关隘布局而来的,也即复制或者移植了中原地区的关隘名称与布局。又通过考察悬泉汉简发现,敦煌塞很可能就是指阳关一带的边塞,也即阳关都尉所辖边塞。阳关是西汉中原前往西域地区最常用的关隘。西汉敦煌郡九置组成的邮驿系统向东连接西汉其它地区的邮驿系统可通达长安,而敦煌郡九置最西端的龙勒置就近经由阳关出塞,出阳关以西又经文候鄣可抵达鄯善国伊循城,至此连接西域南道。自阳关入塞后,未必需要经过全部九置也可横穿敦煌郡。这条阳关通道相对军事色彩鲜明的玉门关通道而言限制更少,因而更便于通行,阳关通道是文书传送之路,也是戍卒、施刑士来往之路。此外,敦煌阳关是西汉与西域间通使通商的关塞,西汉经敦煌郡往来西域间的使节和西域诸国客使、行商也基本都是经过阳关出入的,而阳关塞外的白龙堆道,是往来使节、客使必经的道路,西汉与西域乌孙国通婚的使节和公主也是经由阳关往返的。因此,阳关应当是为了与西域诸国通使通商需要而设置的关隘,它是与西域交流交往交融的一扇大门。
Yangguan:A Pass Facilitating Communication and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and Western Regions through the Dunhuang Jun—An Examination Based on Historical Records and Unearthed Documents
Abstract:The naming and layout of Yangguan(阳关,lit.Sun Pass) and Yumenguan(玉门关,lit.Jade Gate Pass) in the Dunhuang Jun(敦煌郡,lit.Dunhuang County)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were likely modeled after the layout of passes in the Central Plains中原,essentially replicating or transplanting the naming and layout of passes in the Central Plains region.The term “Dunhuang Sai”(敦煌塞,lit.Dunhuang Pass) mentioned in the Xuanquan Hanjian(悬泉汉简,lit.Xuanquan Han bamboo slips) probably refers to the border pass in the vicinity of Yangguan,namely the border pass under the jurisdiction of the Yangguan Duwei(阳关都尉,lit.Yangguan Commandant).Yangguan was the most frequently used pass by those traveling from the Central Plains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to the Western Regions西域.The postal relay system comprised of nine stations established in the Dunhuang Jun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connected to the postal relay systems in other parts of the Western Han,providing a route that could reach Chang’an长安 in the east.The westernmost station of the Dunhuang Jun,Longle Zhi(龙勒置,lit.Longle Station),was situated near Yangguan and served as the point of departure for journeys beyond the pass.Beyond Yangguan,the route passed through Wenhou Zhang(文候鄣,lit.Wenhou Place) and could reach the City of Yixun伊循城 in the Kingdom of Shanshan鄯善国,thereby connecting to the Southern Route of the Western Regions西域南道.This Yangguan,in comparison to the Yumenguan,is more convenient for passage,serving as the route for the transmission of official documents,as well as the path for soldiers,executioners,and others coming and going.It is also the route for diplomatic missions and trade between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and the Western Regions.Consequently,Yangguan should be regarded as a frontier post established to meet the needs of diplomatic missions and trade with various Western Regions.After its establishment,it became a significant gateway for communication,interaction,and integration between the Central Plains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and the Western Regions.
Key words:the Western Han Dynasty;Yangguan;Dunhuang Junshi;the Western Reg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