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海,俞建飞,陶嘉诚
(1.南京农业大学金善宝农业现代化发展研究院;2.南京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江苏南京 )
智库(think tank)的概念肇始于二战时期的美国,在战争的特殊语境下,智库的雏形是面向军事战略需要的特殊情报机构或保密室。迪克逊(Dickson)出版的第一本介绍美国思想库的形成历史与发展的著作Think Tank中,首次对智库进行了考证,他把智库定义为一种稳定的、独立的、专门的从事政策研究的组织机构[1]。其中较为典型的代表是美国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作为以研究重大军事战略为目的的非营利民办研究机构,兰德公司只是与美国政府缔结了合同关系,从而能独立开展工作。而在二战后,国际局势相对和平稳定,自由主义思潮下美国各类智库开始兴起,尤其是20 世纪70 年代之后,随着美国经济快速发展,各类社会问题接踵而至,政府在军事、金融、民政、国际关系等公共问题的科学决策部署需要,催生出一批与美国政府机关签订契约的政策咨询公司、独立政策研究所[2]。在这一历史阶段,学术界普遍将“摆脱政府性”“非营利性”“独立性”作为智库的衡量标准[3]。而实践来看,中国智库建设的起步则较晚,在新中国成立后乃至改革开放初期,一大批国家级科研院所的建立是中国智库建设的雏形,它们的组织形式往往是国家机关部委直属单位,例如各级社科院所及分支机构,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独立单位[4]。这类智库积极为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及转型过程中出现的一系列问题“把脉问诊”,并为国家渐进式改革发展战略的谋划制定作出了重要贡献。
步入新世纪,尤其是在党的十八大之后,中国对于智库的建设十分重视,通过一系列的政策设计为智库的建设提供了指导方向。2015 年1 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意见》,明确提出要大力加强智库建设,以科学咨询支撑科学决策,以科学决策引领科学发展。在“三农”领域的智库建设方面,2015 年7 月,原中共农业部党组印发的《关于加强农业农村经济发展新型智库建设的意见》把智库服务“三农”建设提上日程,强调要重视发挥部外相关研究机构、高校、企业和社会智库作用,开展“三农”政策研究、决策评估、政策解读等工作,吸引各方面专业人才和智力资源向“三农”领域集聚。高校智库建设方面,高校机构是专家人才的聚集地,掌握科学前沿领域,中国智库建设对于中国高校而言责无旁贷。2014 年2 月,教育部出台《中国特色新型高校智库建设推进计划》,一大批高校开始建立智库,高校在智库建设规模方面取得长足进步,成为中国智库建设的重要力量。2018 年年底,教育部又出台《高等学校乡村振兴科技创新行动计划》,鼓励高校汇聚“三农”领域专家人才,努力成为服务乡村振兴战略与开展“三农”政策研究的高地。2022 年4 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了《国家“十四五”时期哲学社会科学发展规划》,提出要深入实施新型高校智库建设推进计划,打造一批具有影响力的新型智库。对于高校涉农智库而言,作为象征着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名片,应结合国家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政策导向,在体制机制改革过程中勇拓新路,在推动农业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与乡村治理体系治理能力现代化等方面提供源源不断的智力支撑。
目前,对“三农”领域高校智库建设重要性的认识依然不足,相关智库理论指导较为匮乏,如何有效对接学术研究与智库研究成为亟待解决的难题。本研究试图在梳理中国“三农”领域高校智库建设的时空分布特点与成果转化现状的基础上,探究其建设的基本逻辑与模式规律,对存在的问题展开分析,总结影响高校智库发展的关键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并有针对性地提出相应的改善措施。
根据中国国家标准《人文社会科学智库评价指标体系》(GB/T40106—2021),智库的定义是对公共政策的制定产生影响的咨询机构。因此,“三农”领域智库则可定义为:新时期,面向国家乡村振兴及共同富裕等重大战略需要,聚焦农业、农村、农民领域亟待解决的热点问题,开展“三农”调查、政策咨询等工作及科研,影响“三农”及相关领域的公共政策部署,进而产生积极的政策检验、修正或弥补效果的各类型的政产学研机构。“三农”领域的高校智库可以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定义为:凭借高校在技术和人才方面的资源优势,可以提取海量乡土信息,聚焦敏感问题和挖掘主要矛盾,推动农业转型、乡村治理方式变革以及消弭城乡差距的研究机构。
从目前的研究现状来看,关于中国“三农”领域智库建设方面的研究较少,相较于综合性智库研究已呈汗牛充栋的态势[5]。王江君[6]以苏州地区的涉农智库为考察对象,分析了其存在的问题,并提出了强化农业智库资源建设的建议。李秀枝等[7]阐述了农业信息智库的基本概念与建设意义,探讨了农业信息智库的建设途径。陈丽娜[8]认为农业农村部成立的专家咨询委员会代表中央农业部门的农业智囊团,具有直接面向国家服务的功能机制。梁丽等[9]系统对比分析了中国与美国智库的组织结构和发展特点,提出了中国农业智库的转型路径。康颖卿等[10]认为高校智库服务乡村振兴具有智力、公信力、协同和信息优势,从功能定位、协同机制、成果转化、人才考评与培育机制优化等五方面提出具体优化策略。杨征[11]进一步结合高校智库服务“三农”发展的功能定位,认为应该通过构建“线上+线下”的全方位服务路径,尝试解决智库成果信息发布渠道不畅与数据不能共享等问题。
由于鲜有符合严格意义上的“智库”定义的机构,有的研究将一般的科研院所、校属的科研机构也作为智库进行归纳分析[12]。而且,现有相关研究大多从宏观角度探讨涉农智库建设路径的选择问题[13],缺乏数据样本的佐证和典型案例分析。而从现实来看,在中国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背景下,“共同富裕”“高质量发展”“农业农村现代化”等成为主题词,虽然,“三农”事业作为重中之重的工作,但农业农村发展新旧问题层出不穷,涉农决策部门需要更敏感的风险预警与更及时的辅助信息支撑,从而对已有的“三农”政策进行评估、分析和改进。而“三农”领域的智库可以协助涉农决策部门进行资源调配工作,并与农业系统、农业行业的相关利益行为主体之间进行平等交流,从而形成综合性的政策方案。
“三农”领域高校智库建设实践需要切实可行的理论指导。总体上说,目前关于中国“三农”领域高校智库的研究较为薄弱,缺乏宏观视角的梳理,虽然智库机构普遍存在分散、弱小的问题是普遍性认知共识,但中国“三农”领域高校智库建设状况依旧尚不明朗,仍需要借助切实可行的行业数据资料进行梳理分析。
为深入研究中国“三农”领域高校智库发展的现状和特点,首先要分析涉农智库的整体发展态势。在中国智库索引(Chinese Think Tank Index,CTTI)网站的农业政策栏目及中国智库名录基础上,通过对网络文献的搜集发现,实际存在的农业智库数量要比现有智库名录中总结的更多,但相较于工业经济类、城市规划类等其他领域的智库而言,“三农”研究领域智库数量较少,智库服务“三农”发展无论在规模还是效益上都存在较大差距,这将导致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智力有效供给不足。根据网上资料分析以及通过联系智库负责人,初步补充递选了134 家“三农”领域智库,同时调查了这些智库的地域分布、建设历程、发展现状以及存在问题。在信息搜集的过程中,部分智库机构由于数据较少、缺漏严重,具有“空壳”智库的嫌疑,因此剔除掉17 家机构,最终确定了117 家“三农”领域智库作为分析样本。
智库类型既可以按照圈层式划分为研究型智库、中间型智库和应用型智库3 种类型[14],也可以参考中国智库研究与评价中心的做法,按其所属系统划分为党政官方型智库、科研机构载体型智库、高校智库和民间型智库4 种类型(见图1)。高校智库目前在“三农”领域智库的占比最高,数量占有绝对优势,达到68%,民间型智库的比例为18%,其次是党政官方型智库的比例为9%,独立科研机构型的比例为5%。目前高校智库在数量上已成为“三农”领域智库建设的中流砥柱;党政官方型智库和科研机构载体型智库虽然数量占比较少,但智库与政府联系紧密,智库成果往往是“高精尖”的,并且直接面向国家战略需要;民间型智库建设还处于劣势,智库成果数量和质量的水平较为低下。另外,需要注意的是,4 类智库往往各自为战、联系松散,尚无法形成功能互补的合作机制。此外,由于智库的内涵在现阶段较为冗杂,存在着智库功能同质性的问题,许多高校的人文社科研究基地、科研院所本身也承担着智库的功能[15],智库发展整体上仍呈粗放式增长态势,高质量智库产品仍然相对匮乏。
图1 “三农”领域样本高校智库类型构成及占比
通过统计后发现(见表1),“三农”领域高校智库的分布情况与涉农高校的区域分布大抵一致,省域之间分布差异巨大,亟需结构优化。由于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和人才集聚水平的差异,活跃的高校智库主要分布在北京和华东地区,北京、上海、江苏这些较发达地区凭借政治、经济、人才等资源,成为资源配置的富集区,在开展调查研究等信息搜集工作、先进农业技术服务推广等方面拥有优势[16];同时,这些地区的农业现代化与城乡融合水平也较高,应该提炼凝结其典型发展经验,作为乡村振兴的样板进行研究。而对于中西部地区而言,其承担着在脱贫攻坚后时代接续推进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机衔接的重要任务,迫切需要立足于地区实际开展农村经济社会发展转型路径的探索,但这些地区智库的数量较少、质量较低,发展形态较为滞后,存在着依靠部分知名学者来本单位挂靠“撑场子”的现象,智库发展资源的流失使得区域性智库的发展仍停留在较为稚嫩的初级阶段,只能依靠发达省份一些综合性、全局性智库的“智力照顾”,但如果照搬沿袭发达地区的农业现代化建设的典型经验则容易产生政策“水土不服”的后果。中西部地区应该结合自身的发展阶段和发展环境,优化“三农”领域的智库布局,缩小与发达地区的差距,制定符合中西部地区“三农”事业发展需要的智库发展策略。
表1 “三农”领域样本高校智库的区域分布
从智库的成立时间与数量分布比较上可以看出(见图2),从2005 年国家提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后,“三农”领域智库数量开始扩张,尤其是2017 年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以后,智库规模形成“井喷式”发展。党的十六大之后,随着党中央对智库建设的进一步重视,一系列科技政策和智库建设相关文件相继出台,使涉农智库的数量快速增长,“三农”领域智库建设紧扣国家涉农战略安排,顺势而为,体现了鲜明的中国特色。得益于政府的顶层谋划和高校的有效对接,高校新型智库在数量扩张方面已经形成了规模效应,与“三农”领域智库的发展轨迹基本一致,并在整体运营和项目管理方面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智库建设正从数量增长转为质量升级。
图2 “三农”领域样本高校智库成立时间分布
高校智库作为中国智库类型组成中的重要分支种类,其在任务构成上,既不同于以参与决策为首要目的的党政官方型智库,又区别于以获取舆情民意为主要任务的民间型智库,其机制运转特征为:运行相对稳定,智库人员的主要编制结构和机制管理权限一般隶属在高校内部,可以将独立性的学术成果转变为政策提案,经学校党政部门批准开设专门政策咨询渠道,并拥有配套的公共传播机制。
从各样本智库简介中提取高频词绘制如图3 所示的高频词图,从这些高频词中可以发现“三农”领域高校智库主要有以下功能:承接政府的委托课题进而提供决策咨询;编印相关内参向政府“三农”决策部门进行报送;举办涉农会议论坛发表观点和主张;通过参与决策者重要会议或向有关决策者授课等方式传播政策理念,通过出版刊物、编印书籍以及公开发表观点等影响决策;通过媒体传播引导公众舆论来影响政府的政策制定。
图3 “三农”领域样本高校智库简介汇总信息高频词
目前,中国“三农”领域高校智库主要是依托于一批专业化的研究团队和学术机构,多数是由人文社科研究基地的身份嬗变而来。例如,浙江大学农业现代化与农村发展研究中心是教育部首批建设的国家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发展研究院前身也是教育部设立的人文社科研究基地,并作为教育部签约智库单位入选《中国智库索引》成为首批来源智库。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最初是由教育部在1999 年设立的,在1999年后,各省份教育部门也开始设立了省级的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经20 余载的发展,中国高校的人文社科研究基地已经初具规模。人文社科研究基地的设立初衷是依托高校的重点人文学科,打破院系间壁垒,整合分散的科研力量,促进社科研究组织范式的转变,从而搭建起某一特定人文学科领域的学术高地与人才窗口,往往也承担着人才培养的任务,并在国家理论创新体系中发挥重要领航作用。教育部或省级教育厅(委员会)批准设立的人文社科基地在创始之初就已经具有准智库的特征,但在新型智库转变方面的建设力度不足,可能会囿于“论文至上”的传统科研评价体系的影响,从而导致其社会服务的意识和能力较为薄弱。还有一部分高校附属型新型智库是由高校与省(区、市)委宣传部共建的,经费支撑主要依靠下拨经费与高校配套资金,这类智库在项目管理与考核管理方面同时接受高校和宣传部下辖管理部门智库办的双重领导,呈现出“政府部门-高等院校-智库单位”的“三明治”治理架构。
进一步地,通过分析典型的“三农”领域高校智库(见表2),会发现多数智库的首要考核任务依然是承担课题申报、学术研究与人才培养,次要业务才是资政服务。如果将政府部门的批示或采纳作为衡量资政服务水平的指标,那么,大部分智库的政府部门批示与采纳率尚未达到10%,资政服务水平依然偏低。许多名义上的“智库”规模较小,智力资源分布零散,或仅为“挂牌贴牌”需要——多套机构、一套队伍,尚不具备常驻的运营管理人员,实际上仅仅是校属的科研机构或知名专家团队的课题组,而智库成员往往是以兼职教师为主,或以课题组为依托进行团队建设,容易出现知名教授在多个课题组穿插挂名的现象,智库产品的同质化问题严重,智库的产业集中度和产业集群性较差。大部分智库尚未拥有独立的法人代表也导致其独立性较低,办公业务过度依赖于高校系统,智库考核评价工作也依然按照传统的校属科研机构开展。此外,智库建设表现出强烈的地域性特征,面向国家乡村振兴战略需要的智库较少,尤其从高校智库沟通合作与协作发展来看,目前仅有2021 年由中国农业大学牵头、42 所涉农高校参与的全国乡村振兴高校联盟作为服务乡村振兴高端智库和协同创新综合性平台。
表2 “三农”领域部分典型高校智库发展概况
农业强国建设是一项宏大的社会工程,随着农业产业链的不断延伸拓展,关联因素也变得愈发复杂,因此提高农业综合生产能力需要整合协调国土资源、水利资源、交通资源、人力资源以及科技支撑等诸多方面,无论是农业经营组织的变革,还是农业预测、生产、加工、仓储、物流、销售、品牌打造、金融服务等业务的重组,智库均可以未雨绸缪,将农业生产应用的“信息孤岛”连接起来,发挥跨领域和全方位的改革集成效应,通过智库平台的“数智”融合,打通乡村产业链、政策链和创新链,解决农业生产过程中的难点与焦点。此外,农业产业化经营需要配套政策支持,智库还可以评估农业生产的政策设计是否具有可行性,通过组织与政策设计相关的项目咨询与规划编制,以保障政策设计的有效性。例如,南京农业大学金善宝农业现代化发展研究院协助地方农业部门结合国家农业现代化示范区监测评估要求,结对挂钩地方农业先行区,组建专家团队及时跟踪了解先行区建设进展,通过政策、规划、方案的咨询、评估、论证,深度回应农产品精深加工、数字农业、生态绿色发展等专业技术需求,通过与先行区建立紧密的产学研合作创新关系,进一步促进农业效率提升。
目前,在“三农”领域的智库建设中,高校智库已成为主力军。智库不同于一般性质的学术研究机构,如果按传统惯性思维,以论文发表刊物水平及影响因子作为评价体系中的主要环节,那么学术研究成果向政策成果转化的力度将会弱化。高校智库组建主要通过聘请本校教师进行兼任,而高校的首要功能是人才培养与科学研究,教师的时间精力主要投入培养人才与学术课题申报,而智库成员既是教师,又承担着资政的职责,需要在高质量完成教书育人任务的同时探索将学术课题研究与涉农决策咨询相结合。如果尚不考虑智库成员的工作特点及其角色的双重性,仍然将从事涉农决策咨询研究的智库成员与校内其他科研人员不加区别,强调以科教研项目、论文、专著等学术成果作为智库成员在职称评审、工资标准和绩效核算上的衡量标准,而弱化高质量的资政报告与政策成果应用在职称晋升和绩效核算上的功能价值,那么就容易导致智库成员在参与乡村振兴资政服务的积极性降低与参与不深等问题。此外,在“三农”领域,高质量的资政服务更需要接地气的调查研究,如果在智库成员评价体系中弱化资政服务环节的功能价值与重要性,那将导致许多研究成果缺乏对基层乡村的实际调研和一手的数据采集,只是二手的统计数据,或是理论主义下个人学术经验的假想设计,这将导致智库产品的政策应用价值大幅降低。
随着人文社会科学的蓬勃发展,智库研究资源愈发丰富,智库成长环境日益完善,然而,高校、科研院所、政府直属或挂靠的研究机构等各自研究力量虽然都较强,但多方力量联合与协同攻关的合作机制尚未建立,难以形成智库合力。多元化智库是未来的发展趋势,是追求智库系统性和多样性的要求,也是智库协同创新的基础。协同创新可以是校际的沟通合作,可以是高校智库与科研院所单位、政府和企业的多方合作,也可以是组建智库联盟。但目前主要的问题是,智库间彼此缺乏沟通交流,各自“闭门造车”,从而导致出现理论与实践脱节的现象。一方面,“三农”领域智库的组织形式存在多样性,形成了基层农业管理人员、中层农业科教工作者、宏观经济政策研究者等各自分工体系,但各个环节的交流程度较低;另一方面,“三农”研究是庞大复杂的体系工程,中国农村发展过程中的分化现象加剧,乡土可研究资源的丰富性导致不同地区、不同高校的涉农智库研究的侧重点大抵不同,有的高校智库专攻农村生态文明建设与绿色发展,有的高校智库侧重系统思考农业现代化与工业城镇化协调发展,这必然给智库建设的整合带来新的困境,涉农智库“各自为战”和“小而散”现象仍较为普遍。
一方面,从农业生产活动来看,中国幅员辽阔,各地区的农业资源禀赋条件存在天壤之别,农业农村发展水平差异巨大,同时农业生产具有季节性和周期性特点,政府关于“三农”政策的安排需要依据复杂的农业生产活动特征,涉农智库在制定设计各地区农业现代化发展方案时需要遵守突出农业行业动态性调整这一显著的特征原则。另一方面,“三农”研究领域的智库具备农业科研的公共性、基础性、长期性、社会性等与其他产业经济研究智库所不同的特点,以国家乡村振兴战略作为首要目的,实事求是地开展长期的追踪调查,将科学研究根植于广阔土地,作为智库成员的高校教师需要在高质量完成教书育人的同时投入额外的精力用于调研设计,下沉到农村基层一线观测“三农”问题、耐心倾听农户利益诉求。
高校智库研究需要“研用一致”,避免让研究成果置于高空楼阁,而应使研究成果更具有乡土气息。一方面,涉农社会科学的学术研究大部分还是实证主义导向的,而涉农智库的功能目标定位是围绕国家乡村振兴战略需求,需强化农业政策方面的应用研究,是提出问题该如何解决,应该避免“书斋式”的理论研究。高校智库的智力优势来源于其深厚的人文素养和丰富的学理研究,一旦深入到“三农”实际问题的解决过程时,却易发生学术研究和政策实践“碰壁”的矛盾现象[17]。究其原因,一方面,信息传导机制中存在梗阻。高校附属型涉农智库的主要功能是资政服务,最为重要的服务对象是兼具智库产品购买者及管理调控者角色的涉农决策部门,二者之间的信息流动本应是交叉互动式的相互交流,而现实情况是,两者往往存在信息壁垒,智库产品的供给无法满足政府资政的需要。另一方面,智库成果转化机制不畅。智库未能倾听民生诉求和从现实问题导向出发,而是在理论框架内演绎数理模型,使得智库研究还是晦涩难懂的理论化研究,无法适应解决“三农”现实问题具体操作性的要求;此外,不注重智库产品的报送形式和报送要求,对资政报告仍然以学术论文的形式进行报送,难以转化为需求端即时可用的有效决策,仍然会沦为一般学术化研究机构的“窠臼”。
目前阶段,高校智库大都是公益性质或半公益性质[18],资金来源过度依赖政府部门的下拨经费以及所属事业单位高校的配套经费,缺乏稳定的经费支持导致智库发展的可持续性较差。而长期的农村事业调查耗时过长,需要动员广泛社会力量参与,因此,必须有长期且稳定的资金支持。硬件投入不足使得无法建立哲学社科的实验场所、稳定的调研基地和丰富的农村经济社会发展的数据库,而课题经费的资金缺口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智库人员从事智库研究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另外,目前智库课题的资金来源主要还是通过政府部门委托的项目,只有获得经费支持了才会开展“三农”调查;而且,资金使用过程中缺乏完善的绩效考核。而课题资金的来源渠道过于单一也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智库研究的客观性,因为政府作为智库产品的购买者,所以相应的智库产品设计的立场还是站在政府需求角度考虑,较少考虑和回应“三农”事业发展过程中最根本的利益主体,即农民的真实诉求。
高校智库和其他类型智库相比,最大的优势是其得天独厚的、经过岁月沉淀所积累的学科优势,这也是高校教师群体在接受系统的学术训练后深厚的学术素养的体现,用以把握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规律和特点,实现创造知识的目的。而资政服务的本质就是应用知识,高校智库尤其要重视资政与育才的双重职能。鉴于这一需要,高校智库扮演着应用知识与使用权力间的桥梁角色[19],需要将复杂的、碎片化的政策信息、实践信息进行理论层面的整合化,将学术思想力转变为资政服务力。高校智库拥有齐全的学科设置背景、完善的人才储备机制,能够更好地紧扣地方经济发展需要而提供专业的决策服务,围绕“三农”领域重大现实问题开展多学科的综合研究,提出具有针对性和操作性的政策建议。以南京农业大学为例,运用CiteSpace 软件对其进行学科群建设分析可以发现,在学校120 年的办学历程中,造就了一批领军人物与高水平团队(见图4),逐渐凝练出农业经济管理、土地资源管理、农业科技史三大涉农优势学科(见图5),依托于农业特色的优势学科,未来应该进一步探索将学科智力优势转换为资政服务优势。
图4 南京农业大学涉农哲学社会科学高被引学者图谱
图5 南京农业大学涉农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关键词聚类
目前高校教师职称评定与业绩考核最直接和主要的判断标准依然是刊物水平和论文数量,资政服务所产生的应用知识的价值很大概率被忽视。要调动科研人员参与智库研究与社会服务工作的积极性,实现高校教师向智库成员角色转变,需要探索性尝试改革,重视资政服务所产生的应用知识的价值,将职称评定与资政服务水平有机结合,例如单独创设智库研究的职称岗位,或对于决策咨询和具有重要社会影响的智库成果进行破格提拔[20],落实“直接奖励制”。此外,按照国家“破五唯”的政策导向,还应完善分类分级的评价体系和绩效考核机制,逐步引导评价机制向科研成果的转化和推广倾斜。例如,在南京农业大学自然科学领域的职称评审中,将农技服务(社会化服务)的工作量作为职称评定的重要依据之一。未来,应该进一步拓展到社科科学的资政服务领域,灵活考评机制,将农技服务从僵化的考评机制中解放出来,高效地实现高校教师与智库成员角色的有机互换。对于积极服务乡村振兴的智库成员,对其付出的智力劳动制定更为科学、灵活的评判方案,应将资政过程中非显著性的智力输出,例如政策应用效果、社会影响力等纳入职称评定及绩效考核指标中,以提升智库成员服务乡村振兴的荣誉感、获得感与使命感。
首先,应在坚持政治正确的前提下保证智库运营的相对独立性,从而确保智库在相关课题研究中保持其立场的客观和价值的中立。其次,需要明确智库的功能定位。目前高校智库的研究力量分散、研究水平不高、成果转化太少,而且缺少高端研究团队,亟待通过资源整合和机制创新来营造良好的智库生态体系。一般有以下渠道:(1)通过集中人才和学科优势组建研究室和明确差异化的研究领域,打造特色化、个性化、多元化的人才队伍。(2)注重理事会和专家学术委员会的作用,理事会一般负责宏观的建设规划和财务决算,专家学术委员会一般是负责项目计划的咨询和课题的审议。(3)创新制度设计,促进具有独立法人的智库发展。
而营造良好的智库生态体系,更需要高校智库拒绝“闭门造车”,通过深入分析和对接政府的需求,根据政府需求和农村发展前沿焦点问题进行项目选题,同时可以邀请政府决策部门成员论证所选课题的必要性与可行性,并最终选定课题开展研究。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学理研究强调成果积淀性,政策研究则尤其注重时效性与应急性,智库研究需要面向重大现实问题和突发事件,建立事件响应机制。打造一批精品的“短平快”课题,例如,针对农产品滞销、农民增收较为乏力等问题第一时间设立应急课题,及时向决策部门报送高质量的资政成果。
“三农”领域智库研究往往存在严重的“信息壁垒”现象,要坚决突破此现象。由于政府部门的决策部署往往是依靠下级部门的直接反馈,而决策部门所处的层级越高,政策决策的影响力就越广泛,与之而来的就是与基层信息实际反馈的信息差越大,这将显著影响决策的质量。随着数字信息化治理的发展,政府决策部门业已建立大数据平台作为决策辅助手段。政府决策部门需要高校智库解决“我对基层尚不知道的是什么”,即提供影响政策决策过程的基层信息中重要纰漏部分,而不需要高校智库将“政府对基层已经知悉”的内容作简单复述;智库应该秉承客观、公正、独立的态度,将基层“三农”现状问题尤其是农民真实利益诉求以资政报告的形式进行反馈,最终起到决策关键信息的弥补与纠正。相关过程与作用机制如图6 所示。由于智库成果具有应急性的特征,尤其是农业经济转型发展的对策研究更需要短期发酵和及时披露才能实现有效转化和政策落地,因此,首先,高校智库研究成果的表现形式应该符合政府部门的行文表达规范,以提高成果的识读空间,同时简化报送的审批手续,以提高时效性;其次,需要建立良性的成果对接机制和沟通反馈机制,对智库成果的转化流程进行全过程动态化追踪,形成规范化的反馈记录和归档管理;此外,在确保不影响成果泄密的前提下,还需要协同媒体等机构进行项目宣传和成果展示,进一步提高智库的舆论影响力。
图6 高校智库政策咨询模式:决策信息弥补及纠正
目前高校智库过度依赖财政拨款,表现为内生动力不足与“造血”功能欠缺,未来应构建“政企校智”的协同创新驱动机制,加强与地方各行各业的联系与交流,积极承接外部各行各业的竞争性项目。参考国外智库主要依托于慈善基金会的资助,国内高校智库也可以争取校友会、校友企业、发展基金会等的资金支持,通过社会捐赠、基金、政府采购等方式促进智库产业化发展。政府部门一般作为高校智库成果的购买方,智库应该和政府涉农决策部门建立定期交流沟通机制,从而在第一时间获得决策咨询需求、项目招标与政府采购、课题委托交办等信息。除了对上争取资金支持之外,高校智库也需要“向下扎根”,结合国家农业现代化发展的需求,农业行业中的微观个体、微观部门等也需要发展规划层面的研究,涉农智库单位也可以接受涉农企业甚至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委托,为微观个体提供相关咨询和解决方案,通过提供促进乡村振兴的个性化策划与运营方案可以争取到更多的社会资本支持。与此同时,通过加强同这些涉农企业的联系,可以获得田野调查的一手宝贵资料,实现智库专家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零距离”对接,真正了解农民的利益诉求,实现农业智库大成果根植于乡村大土地。
智库“旋转门”机制在美国较为普遍,即智库成员往往会兼任政府部门职务或具有政府部门任职经历。在国外政治环境下,智库成员往往是以政府顾问的形式影响决策;而在中国,则是以挂职交流的方式。目前而言,党政官方智库属于政府的“内参大脑”,其“旋转门”机制较为通畅,但高校智库却尚未具备相应条件。未来,应建立政府与智库之间良性的双向沟通机制,通过跨界合作沟通,突破智库研究的壁垒。一方面,让“象牙塔”内的高校教师作为智库专家,以挂职交流的方式进入政府部门进行深度学习甚至是实操,近距离观察政策从拟定设计到基层落实再到最终反馈的全过程,有利于把握政策的真实感,增强后续智库研究和政策设计的契合度,最大限度地发挥智库的知识创造力。另一方面,智库可以聘请党政机关尤其是涉农决策部门已退休的有关负责人任特聘教授,进入高校智库进行政策研究,使其从政策设计者变为政策研究者。一般而言,这类人员具有丰富的从政经验和广泛的社会关系网络,熟悉政府部门的构成和政府业务,可以将政策实务的储备知识转化为智库资政服务的引导力和影响力;同时,他们具备强烈的政治责任,也乐于在新的智库岗位上发光发热。
高校附属型涉农智库一般依附于农业行业高校或部分综合性涉农高校,而这些高校往往拥有新农村发展研究院的建制,由于新农村发展研究院成立初衷涵盖了战略规划等传统智库研究的内容,部分高校的新农村发展研究院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承担着智库资政的功能,因此,智库开展与新农村发展研究院协同建设的主体应是已拥有智库和新农村发展研究院的农业行业高校或部分综合性涉农高校,这部分高校可以探索解放原有体制机制的束缚,实现功能互补和协调发展。协同建设机制如图7所示。
图7 高校智库与新农村发展研究院协同建设机制
新农村发展研究院建设计划的初衷是建设新型农业科技服务体系,推动农业科技成果转化。从其架构来看,功能定位主要是负责农业科技服务与组织推广,拥有综合示范基地、分布式服务站等功能平台,这些功能平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智库成果的转化实践基地或者试点实验基地,也可以作为农村长期的固定观察点,进一步为智库提供翔实准确的研究数据服务,保证智库研究的问题来源于农业生产实际。另外,依托综合示范基地建立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产业联盟,切合小农户与现代农业有机衔接背景下农业适度规模经营的导向,可以作为智库的重要研究对象,通过产业联盟向高校智库反馈生产实际状况以及产业发展的问题瓶颈。此外,在执行农业科技推广与决策咨询服务时,既实现了自然科学学科与人文社会科学的融合式参与,又能够在进行技术成果转化合作时将智库研究成果再次转化,将高校得天独厚的社会化服务优势转化为智库智力产品输出。
本研究系统总结了中国“三农”领域高校智库建设的现状和困境,主要包括地域分布不均衡、数量不断增长、服务乡村振兴的激励有限、成果效用水平不高、政策转化力度不够等问题,研究提出创新人才激励机制、推动智库成果评价制度改革、加强新型智库与新农村发展研究院协同建设等对策,以期促进中国“三农”领域高校智库的建设和发展。
需要注意的是,乡村振兴是久久为功、踔厉奋发的历史性工程,党的二十大提出了建设农业强国的战略部署,将“三农”领域工作的重要性推向了历史新高度。“三农”领域高校智库作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体系重要组成部分,肩负着为农业强国战略建言献策的重要使命,更应该聚集统筹各类理论、技术和思想元素资源,实现组合力量与乘数机制,搭建起调研互动、选题对接、成果转化、宣传推广、人才考评等融合协调的管理体系,扎根大地,述学立论,聚焦“三农”领域根本性、全局性、关键性问题,开展战略性、前瞻性、实践性研究,发挥好高校智库是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的智力源头的作用,提出涉农决策的新方案,阐释涉农战略的新理念,引导知农爱农的舆论“好声音”。通过进一步加大力度、增强合力、突显创新特色,为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注入源源不断的智力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