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年味

苏慕

今年，弟弟和我们两家人都决定回老家过年。结婚十几年来，我们家第一次聚得这么齐。

过年回家，绝对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刚结婚时，按风俗，必须要回老公的老家过年。公婆常年在周口老家，聚少离多，作为公婆唯一的儿子，回他家过年似乎是无毋庸置疑的一件事。公婆相继去世后，儿子出生，年龄太小，回家山高路远，老家条件有限，生怕儿子不适应，也没有心情回家过年。之后疫情三年，过年回家又有諸多不便，不敢贸然回去。终于等到今年，连老天都来凑趣，年前还是大雪纷纷，气温极低，过年那几天，天气预报偏偏是风和日丽，艳阳高照。

过年回家，主要还是想感受一下久违的年味。

这些年，在城里过不少春节，吃的穿的什么也不缺，可就是少了点年味，少了那种热切的、期盼的、令人沉醉的味道和感觉。

记忆里老家的年味很足。一到腊月，小孩子们都开始盼着过年。“小孩小孩你别急，过了腊八就是年”就是那个时候的我们的真实写照。一进入腊月二十三的小年，马上就迎来了过年的第一个小高潮。豫西农村，腊月二十三有炕火烧的习俗，相当于现在城里的烧饼，虽然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但对当时缺衣少食的农村孩子来说，不亚于一场美食地震，那香油和葱花蔓生出来的香气，让如小馋猫一样的我们欲罢不能，不用菜都能吃上两个。接着，每家每户都会磨上一盘豆腐，刚出锅的豆腐脑，冒着热气，喝上一口，又嫩又滑，带着老卤的清香，真让人觉得四肢百骸都熨帖起来。

年三十，大人孩子都要守岁。听老人们说，守到夜里十二点时，如果能看到院子里有一道白光闪过，就什么人也别告诉，赶紧去白光所在地把那儿的砖头或瓦片捡回来，第二天，就能变成金灿灿的金元宝。那时的我们，即使困得两眼直打架，也要一直盯着院子里，生怕漏掉了金元宝。当然，年复一年，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能捡到金元宝的运气。

儿时的年，真的是热气腾腾，热闹，喧腾，像刚出锅的馒头，带着千军万马的喧嚣，令人无限回味。大年初一才能穿的新衣新鞋，好吃的零嘴，平日里节俭的父母在这个时候也不再吝啬，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做成各种美味。

腊月二十九，弟弟一家从徐州出发，我们一家从郑州出发，回老家相聚。出发时，天高云淡，神清气爽，连折磨我许久的咽炎也不治而愈。

我一家和弟弟一家先后到达老家，我家的两个孩子和弟弟家的两个孩子虽然几年未见，却很快玩到一起，血缘关系真是奇妙，中间几乎不需要过渡，大的和大的，小的和小的便亲密无间起来。

见到满面喜悦的父母，不知为什么，眼睛里竟酸酸的。时光如梭，父亲和母亲不觉间已老了。父亲身体还算硬朗，但母亲因为新冠后遗症，伤到了神经，行动迟缓了许多。记忆里，仿佛他们还都是中年时的样子，天不亮便开始干活，不是在地里锄草，就是忙着喂鸡鸭。可现在，时间毫不留情地碾过，父母也已步入了迟暮之年。我和弟弟都曾劝说让他们跟我们一起去城里生活，可他们不愿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不愿意住在没有阳光和花香的颌子笼里，我们也只得无奈作罢。

第二天是年三十，我们这的风俗是贴门对。上初中的两个表姐弟一个负责贴，一个负责指挥，好不容易贴好，被老妈发现贴错了，对联下面的两条鱼尾对尾，正确的是要头对头，于是两个孩子互相嘲笑一番，重新贴过。老家贴对联程序复杂，不但大门、堂屋、厨房要贴门对，大门外面的墙上还要贴上“出门见喜”，卧室墙上要贴上“身体健康”，水龙头要贴上“财源滚滚”，父亲的电动三轮上要贴上“人车安全”，连门口的大树都要贴上“树木兴旺”。真的是把新年里的祝福发挥到了极致。两个孩子都没在农村贴过春联，这下还真是长了见识。

年三十的守岁是重头戏，父母和老公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和小时候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可孩子们哪有心思吃，两个大的忙着放烟花，聊学习中的趣事和压力，两个小的在一旁玩摔炮，一会你碰着他了，一会儿他又推搡你一下，吵吵闹闹个没完，还没等我和弟媳妇劝架，两个小家伙又抱在一起和好了。

好不容易等两个小的睡着，才能好好和父母聊聊天，问问母亲现在都吃什么药，老家的亲戚们现在都什么样了，邻居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现在在干什么。东拉西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看着父母微笑着的满足的脸庞，好像又回到了什么事也不用操心的小时候。

初一初二，连着拜年走亲戚，到处都是寒暄声，问好声，弟弟和老公时时被叔伯们拉去吃饭，每一家都是一大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拿出平时自己不舍得喝的好酒，不舍得抽的好烟。连我老公都感叹，你老家亲人真多，真热情。

初三，我们和弟弟一家因为各种原因，都要回家了。后备厢里，装得满满都是父母给我们带的东西：家里的土鸡蛋，父母不舍得吃的土鸡，打好的花生油和芝麻油……

四个孩子们依依不舍，两个小家伙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车辆远去，依然能看到父母佝偻的背影，站在夕阳里挥着手，那样小，那样瘦弱。

回家过年，我似乎找到了年违的年味，并不是时时响起的不绝于耳的鞭炮声，而是家乡的人情味，那种热情的、毫无保留的给予。还有更重要的，就是团聚，一家人聚在一起，才会让人感觉到家的温暖和幸福，以及这个传统节日所带给我们的悸动。

回去的路上，六岁的儿子突然说，妈妈，我喜欢一大家人生活在一起，就是包括姥姥，姥爷，舅舅，舅妈一家的所有人。

我告诉儿子：咱们以后每年都回老家过年好不好？他顿时欢呼起来。

我想起年三十我和弟弟聊天时说的，父亲今年八十岁，母亲也七十多了，即使我们每年都回家过年，又能陪他们过多少个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