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平台推动生产性服务业与制造业融合：作用机制和国外经验★

方敏烨

（中共云南省委党校， 云南 昆明 650000）

0 引言

中国制造业当下面临产能过剩和质量供给能力不足双重困境，处于升级转型的重要时期。《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明确提出，推动现代服务业同先进制造业深度融合，对于推进产业基础高端化、产业链现代化和探索壮大实体经济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战略意义。中国生产性服务业与制造业融合（简称 “两业融合” ）还处于初级协同阶段，生产性服务业滞后于制造业的转型需求，中国迫切需要进一步打造融合载体[1]，而如何打造融合载体还需要对生产性服务业和制造业融合的发生机制有更深入的认识。数字平台的发展为两业融合提供了机遇。

1 文献综述

随着信息技术发展的不断突破，生产性服务业和制造业两业融合过程中，受到企业自身要素投入、政策和外部环境的影响。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引发产业专业化集聚外部性、多样化集聚外部性和竞争性集聚外部性，促进了制造业服务化[2]。生产性服务业与制造业在制度协同、结构协同、空间协同和质量协同等多个维度上发生了融合[3]。现有研究为探索生产性服务业与制造业融合积累了丰富的认识，但在产业界日新月异的发展浪潮中，数字平台逐渐成熟正在成为产业升级的重要动因，产业融合论的观点和视角有待丰富。本次研究延续产业融合论的总体视角，并将数字平台发展的线索带入到两业融合机制的研究中。数字平台是数字经济发展的新业态代表，平台动态变化的属性为观察数字经济时代下的 “两业融合” 提供了较好的切入点。现有研究以数字平台为视角探讨两业融合机制的研究并不多。国外制造巨头企业与生产性服务业的融合进程发生较早，而现有研究中对国外的案例触及较少。因此，本次研究引入国外产业数字平台的案例观察，试图为中国制造业转型和生产性服务业提质增效提供借鉴。

2 案例选择

从典型性、成功性和信息可获取性三个维度考虑，研究选取全球工业巨头德国西门子集团、法国达索集团和美国通用公司作为案例。这三家制造企业的数字化转型时间发生较早，是相对完整的时间连续体，并且以高集成度的工业成品向消费者做交付，产业链长，迂回程度高，与生产性服务业的互动嵌入较深。此外，达索、西门子和美国通用公司在不同的战略选择下发展出了成熟的平台产品，为更多企业提供服务，能够为平台视域下的两业融合提供适宜的案例支撑。所选择企业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将产业相互依赖的企业、技术和文化等通过数字过程完成融合，正是数字化浪潮下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融合的具体写照。

3 数字平台在两业融合中的作用机制剖析

为适应经济环境和市场竞争，产业整合是企业降低成本增强韧性的主导趋势。整合过程中，传统企业向平台型企业转变，传统业务从线下扩展到线上。平台型企业是为双边或多边市场塑造公共交易界面并嵌入产品或服务的经济组织，成为数字技术和网络环境下迅速发展的新型组织形态[4]。国外关于平台领导的研究发现，企业实现数字化协同后，并不足以使其在行业内获取市场主导地位，要发挥企业在生产、市场和价值链中的引领作用，需要具备相应的资质前提、要素、权力与角色职能[5-6]。随着社会资源的融入和竞争压力的增大，不论是数字平台还是平台型企业，都逐渐从以内部资源为中心的创新，转向以外部网络为中心的创新。新兴平台的出现重塑了传统市场的生产模式和经营模式，尤其是从商业流程向生态系统的跃进，让两业融合在更深层整合资源与价值取向。快速、精准响应客户需求和有效应对外部不确定性以及在竞争中取胜。建立平台载体进行交互，在交互中推进跨产业整合。综观平台的发展，可以发现，拥有核心底层技术和全面行业Know-How的平台，拥有绝对的市场话语权。一方面，在自身成长为平台型企业的过程中，引领两业融合的数字化进程。另一方面，在扩大平台生态网络过程中， “推动” 了两业融合的速度和质量。

图1 表现了数字经济趋势正逐渐模糊传统产业边界，在产业交集部分由领军企业依托数字平台，重构产业模式向平台型企业转变。平台型企业利用自身的资本优势、技术优势不断完善数字商业生态系统，巩固其在行业中的优势地位。数字生态在 “点—线—面—体” 渐进完善的过程中，整合已有的技术成果和数字产品，以数据网、物联网和价值网的平台化带动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实现 “点—线—面—体” 多维渐进融合，最终在数字平台的引领推动下，生产性服务业与制造业深度融合，成为新的业态。新业态中，生产性服务业与制造业的融合颗粒度更细，对市场需求更加灵敏，对外部不确定性更有韧性。

图1 平台视域下生产性服务业与制造业融合机制

3.1 以数据网为串联：从开放到协同

当整体效益大于各个独立组成部分的总和，资源得到有效利用，即发生了协同效应。与互补不同的是，协同往往通过隐性资产的使用来实现。生产性服务业与制造业天然的互补依存关系，在数字空间中以数据为通道实现高效协同。数据资产的价值通过数字平台在两业融合中得以发挥。

西门子、达索和通用公司利用数字平台提供全生命周期管理（PLM）方案，帮助生产性服务企业和制造业企业在整个生产流程上实现协同。产品全生命周期管理系统作为企业信息化的关键技术之一，PLM是一个最底层的数据平台，把所有要素环节（数据）串起来，让制造业和生产性服务业企业逐步成为开放型组织体。在企业内部，采用协作性更强、敏捷性更高的工作流程，连接各个部门和职能。在企业外部通过数字通道与企业外部合作伙伴开展合作，实现企业的核心目标。从全球来看，以西门子、达索和通用为代表的先进制造业企业率先开发应用并对外提供的PLM系统，为更多企业提供了一条制造生产数字线，将生产要素进行数字化通约后，进行跨时空共享，提升了整体协同效率。如波音747 飞机这样的产品需要大约450 万个零部件，这些零部件来自近10 个国家的1 000 多家大企业和15 000 多家小企业。而串联这些企业的研发、制造资源和物流、金融等服务的协作，则高度依赖信息网络和新兴的信息应用服务。除了波音公司本身数字化转型外，其外部相关企业的信息化同样重要。企业信息化程度和企业间信息的可交流程度，演变成为双方合作深度的加速器。新冠疫情特殊时期，高度的市场不确定性下，由空间隔离引发的生产离散导致全球企业对生产的全生命周期服务需求暴增。在西门子、达索和通用公司的财报中，全生命周期解决方案是其增长最快的业务。

3.2 以物联网为牵引：由孤岛到联动

生态整合将构成生态系统的生物要素和环境要素融合成一个结构完整、功能完善、运转正常的有机整体。除了数字化协同，企业身处于更广泛的生态系统中，要发挥真正的数据协同效应，利用平台优势实现数据空间以外的价值延伸，需要进一步强调平台对实体空间的整合力。

1）平台数据技术延伸至实体控制。数字平台的建设完善本质上就是相关技术成果的集成，强大的资本优势促进了数字技术整合。全球头部企业为了形成开放式物联网，以自主研发和向外收购的方式整合了相关技术成果。西门子、达索和通用公司在2000 年之后一直在收购各类行业的制造执行系统（MES，Manufacturing Execution System）供应商。西门子MindSphere是基于云的开放式物联网（IoT）操作系统，它使全球工业能够以经济实惠的方式将自己的机器和实体基础设施轻松快捷地与数字世界衔接起来。Mind-Sphere 平台融合虚拟与现实，将企业的所有大数据源（如制造执行系统（MES）、质量管理系统（QMS）、客户关系管理（CRM）系统和物联网）统一到一个便于访问的中心。利用来自任意的互联智能设备、企业系统和联合数据源，可以分析实时操作数据。通过分析可以优化流程，提高资源效益和生产效率，开发新型商业模式，并降低运营和维护成本。

2）在平台服务中整合生态成员。随着数字平台数据标准的全球推广，工业物联网平台的生态效应已经显现。开放式 “平台即服务” （PaaS）平台，为全球的领军企业吸纳更多会员企业。西门子MindSphere 平台是一个持续拓展丰富的合作伙伴生态系统，为世界许多制造业部门开发和提供新的应用程序。西门子通过拓宽技术边界资源和社会边界资源，吸引更多的合作伙伴加入平台生态系统，打破原有的产业边界，使平台更具有生命力与竞争力。为了优化和定制Mind-Sphere 实例的功能，西门子创建了丰富的应用程序和管理支持生态系统。西门子公司的工程师不断更新开发各行业特定的应用程序，使企业能够转换和可视化数据，改变行业面貌。除了西门子工程师，任何开发人员均可获得应用程序和管理支持技术来设计和启动应用程序。由开发者、运营者、用户和MindSphere 应用商店共同构成MindSphere 价值流，共同维持着数字生态趋于稳定。会员企业能够在MindSphere 的基础上构建和运营自己的数字产品，依托数字平台不断延展西门子的生态范围。

3.3 以价值网为驱动从已知到预知

在密集的行业关联网中，多个行业的价值链相互关联，为实现商品或服务价值而将研发、生产和销售等价值环节连接在一起，构成了整体价值网络体系，当数字化深入到一定程度，海量的数据信息参与到价值网络中来。信息本身不具备价值，除非去使用信息。价值网中的信息流与决策流循环迭代，让潜在信息与知识进入到决策和行动中，是平台发挥价值网络效应的基本途径。生产性服务业与制造业企业的互动呈现出由单一价值链点位到多个价值链交织，从一维嵌入到多维嵌入的特征。融合形式和方向以价值网络为核心，进行边界拓展。

以西门子的Product Intelligence 应用程序为例，Product Intelligence 是利用Siemens PLMSoftware 在制造业积累的专业知识开发的，能够从产品性能数据中自动获取见解，生成切实可行的情报。Product Intelligence 可以在数秒之内搜索和分析数十亿个情境化的供应商、制造商和客户现场数据事件，为用户提供整个价值链的完整视图。从而将企业的产品与全球价值链紧密联系起来，通过智能情报提升信息反馈效率和决策效力。

4 以数字平台建设推动两业融合的企业经验

4.1 技术推动

1）融合的技术基础。两业融合的基础技术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云制造服务端的各类资源的虚拟化、发布、发现、匹配和采集技术，主要用以解决云模式下制造业、生产性服务业和中介机构等各类制造资源在不同主体间的共享技术问题。二是云模式下物理层的构建技术，以互联网技术和物联网技术等相关技术为基础，主要解决参与和支持云模式的各类底层终端物理设备的接入问题。三是用户请求端接入和访问云平台的技术，以及支持平台用户使用云装备制造服务和云装备制造资源的技术。四是数据存储安全、通信网络安全技术。达索3D 仿真系统的市场战略基于行业需求，服务涉及12 个大类行业，客户遍布全球140 多个国家和地区，客户数量超过257 万。达索系统提供的服务相比为企业提供平台服务或者为消费者提供的服务，更具行业基础性，达索3D 系统能够嵌入到制造业和生产性服务业的底层技术中，这是达索系统能够发挥平台引领力的先决条件，也是平台支撑两业融合的基础技术。

2）融合的技术成本。数字化转型的高成本让很多中小企业望而却步。基础性和通用型技术研究不断突破，硬件和软件技术共同支撑着平台的成熟和两业融合。京东数字科技研究院的调研结果显示，中国企业数字化实际投入金额普遍处于低位，42%的企业数字化转型投入低于年销售额的1%，仅有14%的企业数字化转型投入超过年销售额的5%。面对高昂的转型成本，想转而不敢转，企业陷入两难困境中。平台的通用性特征，让平台使用者的开发成本、联合成本大幅下降。通用意味着具有共性，平台开放性技术可让更多中小企业以相对低的成本获得，进而支撑两业融合。西门子拓展低成本的解决方案，以自身数字化转型引领行业变革。为了解决客户进入平台成本高、代码量大的问题，开发推广了西门子低代码平台，作为西门子Xcelerator 数字商业平台拓展用户量的解决方案之一，打造了一个无缝整合数据和各种创新技术的开发生态系统，为企业应用开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敏捷性、灵活性和可扩展性。在2022 年Gartner 的报告中，西门子低代码再次被评为 “全球企业低代码应用开发的领导者” 。

4.2 组织推动

如果没有合理的组织架构规划和可适应数字化转型所需的企业运营模式，数字化转型和两业融合将很难成功。数字化领军企业从集中式组织结构发展到嵌入式组织结构的变化，以嵌入式组织变革推动融合渗透。

1）并购嵌入与分工渗透。两业融合动力主要源于数字新技术作用下的产业链组织分工边界拓展、交易成本降低、价值分配转移和需求变化倒逼四个方面。对于资金雄厚的大公司来说，频繁收购并不是难事，难的是收购之后的整合。事实上，很多巨头企业就是因为收购后的整合问题，导致分工争议、文化差异冲突不断，公司承载着沉重的财务和管理包袱。在长达20 年的频繁收购后，2001 年，西门子成立了合并收购整合能力中心，集中了所有专门技术，收集了关于工程知识的、广泛的文献资料，建立了一个公司范围内的专门合并收购整合能力中心，以重组分工边界，在市场需求导向中加速分工融合和文化渗透。

2）空间嵌入与人才转型。如果不能合理解决数字化人才短缺、组织文化滞后等问题，工业与互联网的融合就只能是纸上谈兵。美国通用公司在2011 年下决心要进行数字化转型时，较其他制造业巨头有所滞后，且这对于拥有30 万员工的巨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此时新兴数字技术公司在数字行业的名声更大，对人才已经形成虹吸。通用公司的转型战略实施过程极度缺乏数字技术人才，且公司内部员工长期习惯于传统制造业的运营思维，内部组织文化与数字化转型之间的矛盾日益明显。通用公司不得不将总部搬迁至硅谷，通过空间嵌入改变公司员工的行为思考，在聚集顶尖数字人才的地方，重新构建有利于GE 数字化转型的组织文化。到2015 年，通用公司挖走了供职于硅谷创业公司约1 500 名软件开发人才和数据专家。将硅谷的新兴公司、创新企业的思维方式，逐步移植到有将近130 a 历史的美国通用公司中。在数字理念、数字产品、数字化人才和数字企业文化四个维度的改造中，嵌入到制造业数字化服务化进程中。

3）信用背书与产业扶持。将一些共性需求聚合在平台上，形成规模优势以获取单个企业难以获得的信息权、议价权等。行业龙头利用自己过去的积累，为产业链引入新的方案，以自己的行业信用引入金融机构进驻产业，为行业内供应链商的中小企业形成新的金融解决方案。把企业边界打开，开放自己过去形成供应链的运营管理能力，将内部能力外部市场化，让平台用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发展，为整体产业升级注入动力。通用公司的GE 金融业务陆续涉足消费信贷、设备租赁、商业地产和工业贷款等领域。GE 金融从服务于集团产品销售转变为提供专业金融服务，其服务对象从GE 集团内部扩展到集团外部，成为独立运作的GE金融资本公司（GE Capital Corporation，简称GECC）。GECC 为GE 产业链上下游的客户提供多元化的金融产品和服务，有效发挥了金融与实业的协同优势。

5 对中国打造两业融合载体的启示

对于中国而言，正确认识国外经验，并结合本土发展难点辩证地进行经验学习，将有助于中国产业在制定政策导向和企业战略升级转型中获得更宽广的视野。

5.1 头部企业持续创新和合理的功能外溢是产业融合的关键

头部企业的行业积累为产业融合奠定了必要的资金基础、技术基础和行业知识积累。在过去和未来，头部企业都将是产业融合的主导力量，但市场份额、要素资源配置和资本市场估值容易被大企业垄断，生产要素向头部企业流动。一方面，有利于资源整合优化。另一方面，导致其他企业被头部企业挤压，中小企业经营环境恶化，加剧市场不平衡，影响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中国有3 000 万中小企业，而平均寿命仅在3 a 左右。中国市场的主体力量分散，且不稳定，难以形成有效的市场循环体，导致平台效应不明显。头部企业少、生产性服务质量低以及融合意愿低等现状，都说明中国需要继续培育制造业和生产性服务业头部企业，以核心功能对外服务，带动整体经济实现螺旋式上升。

5.2 敏锐的需求识别是两业融合的内生驱动力

没有确切需求导向的数字化转型是陷阱。能够解决实际生产问题、满足企业盈利需求，才是数字技术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两业融合的驱动原点不是政府，而是市场需求。国际行业领先企业在市场不确定性和技术环境变化中不断寻求新的市场增长点，满足市场新需求。企业一直在拓展和延伸分工边界以控制成本。从研发和设计延伸到制造、质量、供应链和售后服务等方面。敏锐的市场觉察力和变革执行力推动着经济可持续发展、产业可持续融合。

5.3 产业融合需打牢实体经济基础，警惕数字装备陷阱

产业实现有效融合的核心要义，在于底层数据标准化的通约架构。就企业数字化而言，标准化的数字主干是企业跨界融合的关键基石，而数字主干本质上是企业在行业中能力、信用的数字化表达。头部企业构建了全面的平台架构，拥有从数据到实体的集成化运营应用，才能够将多元复杂的生产性服务业生产要素整合进制造主线，提升服务价值和制造价值。行业基础能力通过平台得到放大，而单纯的数字化装备或者局部的数字化应用并不足以作为产业融合的载体支撑。跨行业跨领域平台的构建是一项长期性、艰巨性和复杂性的系统工程，需要10～15 a 甚至是更长的时间，企业需要有明确的建设路径和战略定力，沿着单点突破、垂直深耕、横向拓展和生态构建的建设路径持续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