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建昌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一般说来,地理环境和行政区划是构成地方艺术特色的主要因素,所谓“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在不同地域生活的群体会逐渐因自然地理的分界而产生各自的文化特色。《北史·文苑传》就曾用“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1)李延寿:《北史》卷83,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844页。来概括南北方文化的差异。历史上的行政区划则体现了文化政治的影响力,这些社会历史因素的变迁同样会影响地方艺术的生成与发展。由于地处游牧与农耕的交汇地带,北面是游牧民族的草原,南面则是农耕文明的核心腹地,因而农牧之争形成的冲突与融合铸就了河北艺术的第一重底色,草原文明的自由奔放与农耕文明的质朴典雅冲撞融汇之后形成了慷慨激昂的燕赵悲歌:酣畅淋漓的游侠精神、视死如归的悲壮体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质朴刚健的生命力成为早期河北艺术精神的主调。与此同时,由于南部(古邺城)地区处于中原文明的核心区域,一直与中央政府及上层统治者具有紧密的联系,来自农耕文明核心区域的审美情调与艺术追求也深刻地影响了河北地方艺术。随着地方行政区域的变化及统治中心的转移,河北艺术不断更迭、变迁,显现出明显的地方特质和与官方意识形态相谐和的状态。比较而言,早期地理环境因素对河北艺术的影响作用更为明显,而后期行政区划的影响则逐渐占据中心。而无论如何发展,河北艺术都体现出了与时代精神相一致的内涵与特点。
史前时期指的是有正式历史记载之前的一段悠远且漫长的人类发展史,从大约200万年前到公元前21世纪,主要经历了旧石器时代与新石器时代。河北阳原马圈沟遗址是目前在泥河湾遗址群发现的层位最低、年代最久的旧石器时代人类文化遗址,最低层位距今约200万年,是迄今在我国发现的最早人类文化遗址。史前时期的河北地区出现了连续性的生命活动轨迹,先民们在这块地处我国东北部、境内地貌类型颇为齐全的土地上制造工具,改造自然,维系部族的生存、繁衍与发展,进而创造了具有本地域特色的文化形态。史前时期的黄河改道对河北地区的文化形态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地貌和环境的变化导致河北地区与其他地区的文化交融不断增强,正是这种文化交融,使得史前时期的河北地区呈现出既有本地域特色又包含其他文化类型的特征。冀北地区主要以红山文化为主,冀中南地区早期以磁山文化为主,后期则表现出与仰韶文化、龙山文化等文化区相交融的特点。
史前艺术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艺术,但“史前艺术”所呈现出的形式意味标志着先民已经有了朦胧的审美意识,具备了艺术创造的条件。河北地区史前艺术最值得关注的是石器与骨器、玉器和陶器,这些器物除了从实用性向形式美不断递演外,还呈现出由写实性向抽象性的发展趋势。譬如,我们在时间较早的磁山文化中可以看到颇为生动的水波纹以及叶纹,在较晚的红山文化中可以看到更加抽象与突出不同事物结合的玉猪龙形象。磁山文化说明先民已经掌握了制陶技术,并不断完善和改进着工艺手法。保定易县北福地遗址出土了多件样式多样的面具,这些面具的雕刻手法有阳刻、阴刻、镂空等。
夏商周“三代”开启了中华文明崭新时代的步履。河北是三代王朝主要活动区域之一,河北先民在这一时期不仅创造了灿烂的青铜文明,还在铁器、陶瓷、漆器、建筑等领域走在了世界的前列。河北先民制作出品类繁多、用途不同的青铜器,既有贵族阶层用于祭天祀祖、宴飨宾客、歌功颂德以及丧葬活动等礼仪场合的青铜礼器,又有征战之用的兵器,还有社会生产中使用的青铜工具等,其中最具艺术审美价值的当属青铜礼器。就制陶工艺而言,河北先民在灰陶、白陶进一步发展的基础上,又发明创造了刻纹白陶、印纹硬陶、原始瓷器,成型工艺以轮制和模制为主,也有手制。不仅实用性、耐用性有了很大的提高,而且观赏性、艺术性也很高。河北乐舞因带有行“礼乐”而“王天下”的政教色彩,从而形成了特有的雅乐风格,并由此形成了乐舞史上第一个乐舞艺术的高峰。建筑方面,藁城台西遗址是除国内几座商代都城性质的遗址之外进行过大规模发掘的少数商代聚邑遗址之一,该遗址的发掘也开启了对商代都城之外的一般聚邑研究的先河。三代时期的河北艺术总体上属于“混融型艺术”,兼具精神性与实用性双重功能,蕴含着后世各种艺术样式的生成基因。三代时期的河北艺术也属于“集体型艺术”,强调“工技”,具有分工协作的集体性。夏商周三代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时代,这一时期所形成的艺术精神既属于河北,又超越河北,影响遍及整个华夏。
春秋战国时期持续了五百余年,各诸侯国在此期间独立发展,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文化精神和文化圈,如中原文化圈、北方文化圈、齐鲁文化圈、楚文化圈、吴越文化圈、巴蜀滇文化圈等,各个文化圈的文化艺术形态不是孤立的,而是在相互兼并的战争中不断融合和发展。河北处于北方文化圈的范围内,当时,河北分属于燕、晋、卫、齐诸国。燕国是北方一个大的诸侯国,其始封都城古称为蓟,位于现在北京城的西南隅。战国时期,逐渐形成七雄抗衡的局面。此时,河北地域主要有燕、赵、中山三个诸侯国,燕国位于北部,中山国处于中部,赵国则居南。中山国是北方唯一的一个由少数民族建立并被《战国策》记载的诸侯国,其艺术风格具有鲜明的本民族特点,又地处燕南赵北,受到燕赵文化的影响,体现出北方戎狄少数民族的审美倾向和中原儒家文化艺术风格相互融合的特征。
春秋战国时期政治上礼崩乐坏、王纲瓦解、战争纷乱不断,但是文化艺术上则呈现出史无前例的兴旺繁荣局面。诸子蜂起、百家争鸣,活跃的思想为各种艺术的蓬勃发展创造了条件。礼器在青铜器里所占比重减弱,日常生活类青铜器增多,造型活泼灵动的动物器型成为这一时期青铜器的一个特点。以青铜铭文为代表的书法艺术展现出一种特殊的线条美,新的工艺技术不断运用到青铜图案纹饰的制作当中。大型青铜器灯具——十五连盏铜灯制作新颖独特,设计巧妙,独具匠心。1977年出土于战国中山国君成公墓的银首人俑铜灯造型美观,形象传神。《诗经》作为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就地理位置来看,其中的邺、鄘、卫的范围包含了现在河北省的中南部。河北的民间歌曲最著名的当属荆轲的《易水歌》,中山国和赵国则是俗乐的繁荣之地。中山国女子间流行“踮履”的走路姿态,成为当时颇为流行的一种舞蹈。赵国、中山国人们热衷于器乐如琴、瑟、筝的演奏和歌唱等活动,不少人以倡优为职业,被称为“赵女”“中山倡”。春秋战国时期的玉器已经摆脱了旧制度的限制,开始成为普通的商品得以流通。玉器的作用由以往的娱神,逐渐转变为娱人,佩玉成为人们的喜好。
随着建基于自然地理基础上的行政区划的不断完善,秦汉时期河北艺术随着地方文化观念的逐步形成也逐渐形成自身的个性。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碰撞交融所形成的慷慨激昂的审美文化精神,带来了这一时期河北艺术旺盛的生命力与奔放不羁的自由感。新的行政区划带来了民间艺术与官方艺术各自的形成和逐渐分化,民间艺术的通俗性与官方艺术的典雅性开始形成且并行不悖。秦汉时期的绘画及雕刻等造型艺术,人物虽然朴拙,却显示着生命的情趣。从毗卢寺所收藏的汉代石人可以依稀看出草原民族与中原民族混合的影子,朴拙与饱满的五官及体型传递出的是一种充盈的生命力。书法方面,秦汉时期篆隶转换,字体笔画逐渐加粗变重,相较纤细的篆体书写,隶书笔画的力量感更强。定县汉简的文字凝重但又不失个性,力量感从笔画间架中不经意透露出来。现存的传世碑刻如《封龙山颂》《白石神君碑》等,其字体整体严谨却凝聚着力量与生命,仿佛时时想要突破行列的束缚而自由地跃动。中山靖王刘胜墓中出土的说唱俑,饱满的肌肉感与略显夸张的表演姿态展现出说书艺人表演时的生动,洋溢着世俗的生命情趣。
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冲撞与较力带给河北地区一种激昂向上的民风,倾注到艺术中则表现为慷慨激昂的艺术情感。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中以饱满的热情描述了太子丹送荆轲入秦时的悲壮场面。两汉时期众多荆轲刺秦王的画像石的出现说明汉人对这一主题相当感兴趣,这种画像和故事在全国范围内的传播使河北地方艺术精神进一步向外延伸,产生出更大范围的影响。两汉时期河北分封了众多诸侯王,在诸侯与中央之间经常出现各种悲剧性冲突,而河北诸侯王的绝命诗往往慷慨悲愤,呈现出上追荆、高的气势。在生命面临绝境时所迸发的这种慷慨激昂的情感其实一直蕴藏在燕赵文化的深处,每当国家或民族面临重大危难时,这种情感往往能转化为行动的力量,成为一代代燕赵儿女保家卫国的精神动力。
慷慨激昂的艺术情感在造型艺术中也体现出来。在内丘出土的汉代天禄、貔貅等石制神兽,古朴威严,充满凌厉感与力量感,展现了制造者饱满的艺术激情与夸张的想象力。而出土于安平汉墓的出行图则更是通过浩大的场面展现出墓主人出行时的场景。面对命运袭来的各种无奈与意外,河北先民以艺术的方式将这种生命体验表达出来,从而形成以“悲”为美的艺术风尚。钱钟书认为以悲为美是汉魏六朝的审美风尚(2)钱钟书:《管锥编》(第三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946页。,如果仔细考察这种审美风尚的生成,与河北地区的悲壮之风不无关系。汉武帝时期,音乐人李延年主持编撰了大量的乐曲用于各种国家礼仪活动中,其中关于送葬的《薤露》《蒿里》等乐曲辞悲调怆,充分体现了以悲为美的艺术特色。
随着众多诸侯王墓葬的发掘,汉代河北艺术的面貌开始为世人所熟知,已发掘的如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夫妇墓,定州怀王刘修墓、简王刘焉墓、穆王刘畅墓等都出土了大量陪葬艺术品。除了举世闻名的金缕玉衣外,刘胜墓中的“透雕双龙高纽谷纹璧”“错金博山炉”也达到了极高水准。前者雕工细腻复杂,纹饰排列整齐有序;后者构思巧妙,纹饰错落有致。简王刘焉墓出土的白玉蝉则通体晶莹,栩栩如生,充分体现了蝉的灵动与高洁。
秦汉时期随着郡县制成为国家政权的基本组织模式以及更大行政单位“州”的出现,类似于后世的省级区域规划开始酝酿发展,这使得具有地域文化意义的“地方”概念开始发展起来。构成幽、冀两州主体的燕赵故地由于处于黄河以北且地域相邻,因而开始被冠以“河北”的称号。而随着两汉行政能力的提升,行政区划所带来的文化影响亦开始不断提升,农牧文明冲突与地方上的雅俗对峙成为河北艺术发展的两大核心要素,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后世河北艺术的发展趋势。强健的生命、激越的情感以及强烈的悲剧意识是这一时期河北艺术的底蕴和色调,精致华美的外观下是内敛却又执拗的艺术个性。
东汉末年的黄巾大起义打破了两汉帝国四百年的统治秩序,同时也拉开了中国历史上长达四百年的分裂动荡时期的序幕。这期间尽管也经历了西晋的短暂统一,但旋即又卷入更残酷的动荡之中。持续不断的动乱极大地破坏了生产力的发展,也打断了两汉艺术的雅化进程,两汉精美绝伦的艺术珍品与宏大强劲的艺术风貌也成为岁月中的绝响。不同民族之间的持续混战也带来了民族融合的契机,大量少数民族艺术开始与汉族艺术融合在一起。战争带来的地方割据也为特定地域的艺术文化特色的形成创造了条件。
相较于汉代,魏晋北朝时期的河北艺术主要有以下特征:尚侠精神的深入,胡风与胡乐的兴盛,佛教带来的新审美文化。尚侠作为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建立起的文化传统,在魏晋北朝时期得到进一步发展。游侠文化盛行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河北地方的刚健强劲性格,这种追求强健力量的文化精神深入到艺术领域,使当时的艺术创作带有浓厚的劲健色彩。魏晋北朝漫长的战乱时期,北方少数民族不断沿幽燕地区南下,以塞外民族乐舞为代表的胡乐开始进入河北地区并广泛传播,胡风与胡乐得以兴盛起来。胡风胡乐的传入不仅影响到音乐、舞蹈,对于其他艺术种类也有潜在的影响。东汉末年佛教的兴盛不仅改变了当时的思想进程,还带来了艺术内容和形式的变化,特别是佛教造像极大地推动了雕像艺术的进步。魏晋北朝时期河北地区的统治者多信奉佛教。北齐的开创者高洋在邺城开凿了响堂山石窟,是河北地区最负盛名的北朝石窟。高洋不仅开凿佛窟,还从全国各地延请高僧入驻讲法,使邺城地区成为佛教传播的重要中心。在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强烈冲突的过程中,佛家的慈悲与空灵思想中和了力量冲撞而带来的暴烈感,为河北文艺精神带来了宗教的宁静与哲学的深邃。在魏晋北朝时期,佛教思想已经成为塑造河北艺术精神的重要元素。
魏晋北朝时期,人物画仍然是当时绘画的主流。邺城作为该时期重要的政治文化中心,在曹魏时期曾一度成为引领时代风尚的文化名城。曹氏父子及其手下文人群体在艺术领域的全面成就,铸造了为后世所钦慕的“邺下风流”。北齐时期邺城再次成为北方的文化艺术中心,在绘画方面汇集了杨子华、曹仲达、高孝珩、刘杀鬼、萧放、田僧亮、殷英童、高尚士、徐德祖、曹仲璞、冯提伽等著名画家,后辈画家如展子虔亦曾经入仕北齐。北齐画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绘画的历史进程。魏晋北朝时期特别是北齐时期的石雕一方面吸收了印度、中亚佛教造像的基本结构与模式,另一方面则大量吸收当时绘画的创作技巧与艺术手法,创造出由秀骨清相向圆润丰满过渡的佛教造像,形成中国雕刻史上的一个重要高峰时期。魏晋北朝时期是书体演变的完善期,草、行、楷这几种新体在经过东汉以来的酝酿之后,到魏晋时期已趋向成熟,走向了自觉阶段。王羲之、王献之使草、行、楷书体达到了一个高峰。以邺城为中心的河北南部地区碑刻尤其丰富。魏晋北朝时期是河北音乐史中辉煌灿烂的时刻。当邺城一跃成为政权都城之后,河北地区的音乐也随之成为官方雅乐的代表。与此同时,少数民族政权也带来了各自的民族音乐,并且逐渐与中原音乐融合而成为这些政权建构新的雅乐的重要内容,河北地域的音乐文化逐渐形成了胡汉杂糅、多尚武节的特点。魏晋北朝时期的河北音乐对中国音乐的定型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魏晋北朝时期,由于不同文化的融合,还创造出大量的新式舞蹈。魏晋北朝时期河北地区的舞蹈传承了中原舞蹈节奏相对舒缓,追求舞姿优美自然的一面,又吸收了域外胡舞节奏明快,动作性强的一面,优美自然而又极具动感。此外,故事性舞蹈在这一时期开始萌芽,以《兰陵王入阵曲》《踏谣娘》为代表的叙事舞蹈成为中国传统戏剧的鼻祖。
隋(581-618年)和唐(618-907年)都是统一的王朝,社会稳定、经济繁荣、疆域扩展、交流增加,中国的皇权专制社会进入了最为强盛的时代,文学艺术也进入了最为灿烂辉煌的时期,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交汇与深度融合在河北艺术中得到进一步彰显。这一时期的河北绘画,既有中国最早最完整的青绿山水——展子虔《游春图》,也有水墨山水中的神品——荆浩《匡庐图》,还有中国绘画史上最早描绘游牧民生活的胡瓌的《卓歇图》,以及墓葬壁画的精品——王处直墓壁画。在雕塑方面,除了王处直墓以“海归天王”为代表的墓葬雕塑外,隋代以“鎏金铜释迦多宝像”“彩绘描金菩萨立像”“鎏金錾花银塔”为代表的佛教雕塑,唐代以“錾花刻字银塔”“鎏金錾飞凤纹银卮杯”“錾花带盖银瓶”为代表的银器雕刻,以“铜鎏金天王力士像”“铜鎏金五钴铃”“白石菩萨立像”、龙朔三年造像碑为代表的佛教雕塑,以隆尧唐陵石狮和沧州铁狮子为代表的狮子雕塑,以唐代鞍马散乐吹奏组俑为代表的陶塑等,都是雕塑艺术中的精品。在建筑方面,赵州桥作为世界上现存年代最久、跨度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单孔敞肩石拱桥,创造了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迹。正定开元寺的钟楼也以其独特的建筑风格,展现了燕赵的文化神韵,文庙大成殿是我国现存第二大的唐五代木构古建筑。赞皇县治平寺石塔,作为仿木结构亭阁式砖塔,是我们了解并还原唐代木结构建筑的重要实物依据。涞源县泰山宫以及其中的兴文塔,是具有标志性的唐代道教建筑。广泛的题材、谨严的法度、兼容的审美,造就了隋唐五代时期河北绘画、雕塑和建筑艺术的非凡气度。隋唐时期,河北陶瓷的主要产地包括位于今河北邢台市、内丘县和临城县一带的邢窑和位于今河北曲阳县、定州市一带的定窑。按照学界比较一致的看法,隋代河北邢窑、河南相州窑与巩义窑,共同完成了由传统青瓷到白瓷的技术过渡。隋唐时期河北书法的主流是楷书,作品以碑刻为主,代表性的碑刻有龙藏寺碑、曲阳北岳庙唐碑、宋璟碑等。除此之外,李阳冰的篆书在当时可谓是独步天下。李嗣真《书后品》、卢携《临池诀》、李华《字诀》等书法理论著作也在这一时期问世。隋唐时期河北乐舞呈现出稳步上升——高度繁荣——逐步过渡的特点。太常寺、教坊等宫廷乐舞机构的设置与完善,促进了乐学理论的研究以及乐学的发展,也为乐人、舞人的选拔、培养和乐舞作品的创作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河北籍乐人李龟年、何满子经常出入贵族达官的府邸,并参与宫廷表演。幽州杂技艺人石火胡将顶竿杂技与《破阵乐》相结合,创新了燕乐的表演形式,也丰富了宫廷乐舞的演出内容。奚琴的改造与筚篥的盛行成为这一时期河北地区器乐融合的典型代表。隋唐时期,河北民间散乐发展迅速,民间节日歌舞娱乐种类繁多,“踏歌”“庙会”“赛神”等都在民间广为流传。
公元960年,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夺取后周政权,建立起大一统的宋朝。艺术在宋代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堪称此前几个世纪的集大成者,此前北方游牧民族的奔放热烈与中原地带农业文明的持重、雅化的风格在这里进一步碰撞、冲突、交融、汇合,形成一种既超越此前地域风格的局限,又包孕无限生机的文学艺术新高度。山水画发展到宋代达到了一个高峰,河北地区的画家许道宁、王希孟、高益、李世南、朱锐、庞崇穆、王元通等皆是画坛翘楚。其中,许道宁无疑是宋代河北山水画家中最负盛名者,是北宋李成之后郭熙之前最为重要的山水画家。王希孟是中国绘画史上最具神秘色彩的画家,对于他的籍贯、生卒年月、姓氏、英年早逝的缘由等都充满了各种猜测,现今的美术史著作多倾向于认为王希孟为河北武原人。王希孟是青绿山水最具代表性的画家,其代表作《千里江山图》为绢本设色,纵51.5厘米,横1191.5厘米,长卷形式,是山水画中的巨作。“咫尺千里”的宏阔气象,是历代画家推崇《千里江山图》的主要原因。宋代河北知名画家还有李世南、朱锐、王元通、李诞、郭待诏等。宋代河北的寺观壁画艺术则以高益所绘大相国寺壁画,现存的定州静志寺、净众院地宫壁画以及井陉宋墓壁画等为代表。宋代书法复兴的标志是北宋四家蔡襄、苏轼、黄庭坚和米芾的崛起。其中,河北籍书家中,除却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匡义,李宗谔、宋绶、李之仪皆是宋代书法名家。苏轼、黄庭坚则为河北书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笔迹。苏轼(1037-1101年)的祖籍在河北栾城。苏轼及其弟苏辙对祖居之地有强烈的认同,苏轼在文章里自称“栾城子瞻”或“赵郡苏轼”,苏辙的文集则命名为《栾城集》。苏轼还曾出知定州,并留下了书法名迹《雪浪石盆铭》《中山松醪赋》。黄庭坚(1045-1105年)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与苏轼并列“宋四家”,与苏轼一起推动了宋代书法的革新。黄庭坚与河北的渊源主要发生在任北京国子监教授任上。据《畿辅通志》记载,大名县有黄庭坚撰并书的《贤乐堂记》,年代不详。《畿辅通志》还记载在冀州有黄庭坚撰的《养正堂记》。李之仪(1038-1117年),苏轼出知定州时,跟随苏轼,为幕府。李之仪从学苏轼,深得苏轼书法要旨。现今存世的书法作品有《别纸帖》,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与苏轼从游甚密的另一位宋代河北书画家、诗人王巩在书画、诗歌领域也颇有声望。在宋代河北产生影响的还有出判相州、大名等地的韩琦,以及出知成德军(正定)、瀛洲(河间)、定州的蔡京等,他们也为河北书法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北宋定窑进一步发展,装饰品种逐渐丰富,在早期细线划花、深剔刻、贴塑等工艺基础上,根据自身胎土细腻致密的优势,发展出斜刀划花、印花等在胎体上进行装饰的技法,创造出温文尔雅、含蓄内敛的美学风格。与此同时,位于河北南部磁县和峰峰矿区的磁州窑登上历史舞台,磁州窑继承了隋唐化妆白瓷技法,在相对次质瓷土上进行“粗瓷细作”,生产出符合民间购买能力的粗白瓷,后又创新发展出剔化妆土、白地黑花等等一系列适合粗瓷的装饰品种,一跃成为宋金时期北方最大的民窑生产体系。
隆兴寺位于今河北正定,是我国现存时代较早,规模较大而又保存较完整的一座著名寺院。隆兴寺内“千手千眼观音菩萨”是我国最高大的站立式铜铸佛像。隆兴寺始建于隋开皇六年(586年),初名龙藏寺。北宋开宝四年(971年),太祖赵匡胤命在寺内修建一尊铜质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像。该作品显示出宋代工匠高超的冶炼铸造技能和令人赞叹的雕刻工艺成就,是北宋时期雕塑艺术的重要代表作品。赵州陀罗尼经幢建造于北宋景祐五年(1038年),因幢体刻有陀罗尼经文,故称“陀罗尼经幢”。该陀罗尼经幢高16.44米,是全国最高大、最完美的一座石经幢,其造型高峻挺拔又秀丽多姿,极具艺术韵味,是建筑造型和石雕艺术完美结合的杰作。木雕“力士立像”出土于定州静志寺塔基地宫,整个雕刻简洁明快、准确有力、神采生动,是北宋初期木雕制品的代表作品。宋代的音乐成就主要在民间。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城市人口的增加,城镇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可供人们娱乐的场所,民间的曲子得到了越来越多文人的关注。瓷枕从隋代开始出现,到两宋及金元时期盛行一时,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最为常见的日用品。瓷枕上出现的记录曲子与小曲的文字,是当时社会生活中普通人情感与心境的真实反映,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曲子在人们文化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宋代是诗与乐再度融合的成熟期,河北地区的文人士大夫以“词”的形式借景抒情、睹物感叹、忧国忧民。北宋灭亡,金入中原,河北作为畿辅之地,受到了诸多的影响,词调音乐也尽显亡国之悲和无奈心绪。词调音乐承袭了唐大曲的高雅和清丽,内涵深刻,充满民族责任感,突出了忧国忧民的思想意蕴。
民歌,是最能反映普通民众生活状况的一种艺术形式。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年),苏轼被贬谪到定州担任知州时,撰写了一些诗歌来记录生产劳动,同时也搜集整理了当地的秧歌小调,这些诗歌和秧歌小调在人民劳作的过程中广泛流传,这就是盛极一时的民间小调“苏秧歌”。俗乐与雅乐相对,是古代民间音乐、外来音乐和散乐(百戏)的泛称。由于市民社会的兴起,顺应经济发展和人民需求的“瓦子”应运而生,这代表了宋代俗乐的兴起。宋代流行的说唱音乐形式,有诸宫调、陶真、货郎儿等,而器乐也逐渐成为一种更为活跃的表演形式。定县(今定州市)博物馆于1969年先后发掘清理了两座宋代塔基,所见乐器就有拍板、笙、横笛、琵琶、排箫和筚篥等。大晟钟为北宋徽宗年间为推广大晟新礼乐所铸制的具有固定音高的青铜打击乐器,大约有25件大晟钟流散于海内外,其中一件现存于河北省博物院。随着市民音乐的勃兴和城市专门娱乐场所的出现,戏剧音乐形成了集歌唱、舞蹈、说白、舞台布景为一体的戏剧艺术雏形,为我国古代戏曲艺术的全面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杂剧起源于北方,在宋代已经成为人们喜爱的艺术表演形式,在瓦肆和勾栏中经常有大型剧目上演,宋杂剧在河北地区的演出多服务于官宦之家或是帝王的宴饮助兴活动。杂剧在发展过程中汲取了歌舞大曲的曲调,又包含了说唱音乐“诸宫调”的因素,题材的来源则和百戏的内容相关。
公元916年,一个包括多民族的奴隶主政权——契丹政权在我国北方出现。公元947年,契丹政权改称为“辽”。在中原先进文明的影响下,契丹过渡到封建制的进程加快。由于辽的多民族特征,燕赵艺术作品的遗存中多透着浓厚的民族文化交融的痕迹。辽代佛教雕塑最引人注目的作品是20世纪20年代在北京西南方130公里河北易县八佛洼发现的一组泥塑罗汉像。这组易县洞窟内的辽代三彩等身罗汉像一共16尊,其中可查的存世罗汉像共10尊收藏在世界各地的9座博物馆中。易县十六罗汉是手工塑形、施釉的三彩釉瓷器。这些罗汉像被认为是极为罕见的中国写实主义雕像,堪称中国佛教造像史上的巅峰之作。辽代书法作品多来源于石刻经文等,其中河北籍代表性书家有王鼎、刘操及僧人书家释志延等。辽代瓷器以白瓷刻花牡丹纹梅瓶(1976年香河县文化馆征集)和白瓷瓜形注壶(1986年永清县东关辽代墓葬出土)为代表。辽代的寺观建筑多为密檐砖塔,色白或浅黄,实心形制,底层立于须弥座、平坐勾阑和莲瓣之上,塔身八角或六角,仿木构的斗、柱、枋、门窗,上作层檐。
金朝建国于1115年,灭亡于1234年,在历史上总共持续了119年。金朝西与西夏、蒙古等接壤,南与南宋对峙。它奠定了中国北方的疆域,对中国北方版图的确定起到了奠基性作用。金国征灭辽国和北宋王朝并定都大兴(北京)后,河北人民的生活相对安定下来,戏曲(含杂剧与乐舞等)很快得到恢复与发展,并形成了金院本。杂技艺术也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金代师法唐楷的书法主要是注重体现官方意志的碑刻,也体现了女真民族汉化的程度。金代可圈可点的河北籍书家不多,代表人物主要有蔡松年父子、任询、赵秉文等等,党怀英、赵沨、王庭筠等在河北地区也有作品流传。宋、辽、金时期乐舞文化典型体现了游牧文化与中原文化深度交融的特点。一方面,契丹与女真人的乐舞体现出迥乎中原的游牧文化特色;另一方面,在宫廷乐舞文化建构的过程中,辽金两朝不断对中原乐舞文化进行拿来、吸收、复制、蜕变,最终形成了以金中都(北京)为中心,以百戏、杂剧、金院本、诸宫调为代表的乐、舞、戏一体的新艺术门类的繁荣。1971年至1993年间,河北宣化辽代墓葬群落中陆续出土了多幅色彩艳丽且绘制精美的乐舞壁画,以最直观的方式反映了辽代蕃界汉人与契丹民族的乐舞文化互动。宋代以后,随着市民文化的发展,民间杂技进入繁盛期。1125年,金灭辽之后统治了北方广大地区,金朝统治者吸收了汉族文化传统,每有庆典活动则仿照汉人,召御前祗侯、教坊乐人、露台祗侯、妓女和杂剧、弄影戏、弄傀儡、打筋斗等不同擅长的专业艺人150多家进行巡回演出。民间则仍保持着游牧民族“盘马挽弓”的习俗。辽、金本国的杂技艺术主要是“射柳”“击鞠”,又吸收了汉民族艺术的一些特征。金代的寺观建筑大量采用大额承重梁架,大量减柱移柱等。金朝对前代的许多塔寺进行了极富特色的重修,获鹿县(今鹿泉区)的龙泉寺,正定县城里唐时兴建的华塔、凌霄塔、临济寺澄灵塔等,都因金代重修而具有了金代建筑风格。金代塔的代表作品还有昌黎源影寺塔、易县双塔庵双塔等。金代重要经幢还有卢龙县的尊胜陀罗尼经幢,为金代石刻精品。
公元1279年,元灭南宋,结束了南北长期的割据局面,实现了国家的统一。少数民族涌入内地,与汉人杂居通婚,经济文化交流渗透,各民族之间进一步融合。在书法方面,赵孟頫正是在这种多元复合的社会与民族文化融合背景下奠定了书画大家的历史地位的。赵孟頫倡导晋唐古风,主张“画贵在古意”,强调书画同源,为元代一代绘画宗师。刘贯道集诸家之长而有开拓,在元代具有很高的地位。他的《消夏图》一扫宋代理学和道学的束缚,给人以意态舒畅之感。何澄也是一位杰出的河北画家,善画人物、山水、鞍马和界画。他的《归庄图》既有宋时遗韵,又能以独特的构图和笔墨给画面带来一种少有的现代气息。元朝初年北方第一代书法家都经历了由金末战乱到之后进入元政权的过程,以沉着厚重的颜体书法为主要特点。河北籍“赵体”书家代表人物有元明善、苏天爵、刘赓、郭贯等。在建筑方面,曲阳北岳庙建筑面积2000平方米,是我国现存最大的元代木结构建筑,殿内的大面积壁画更是杰出的艺术珍品。在瓷器方面,元代瓷器的存世量并不丰富,但青花、釉下彩等制作工艺和形式特征展现出了元代瓷器独有的特色。在河北地区出土的“釉下多彩透雕罐”“青花海水龙纹八棱带盖梅瓶”“青花双狮戏球纹八棱玉壶春瓶”“高丽青釉嵌彩飞鹤纹梅瓶”等在元代陶瓷的发展历程中具有很高的价值。元代艺术最重要的成就之一,是在民间艺术热土中发展起来的元杂剧,它的出现标志着中国戏曲已经发展为成熟的艺术形式,代表着我国古典戏曲史上的第一个高峰。大都(今北京市)、真定(今河北正定)都曾是北方元杂剧中心。河北籍杂剧名家名作辈出,如关汉卿《感天动地窦娥冤》《单刀会》《拜月亭》,王实甫《西厢记》,马致远《汉宫秋》等都是这一时期的名家名剧。活跃在真定的以白朴为首的作家群有白朴、李文蔚、尚仲贤、戴善甫、侯克中、史樟、汪泽民等。南戏、昆腔也从南方流入北方,与诸宫调等一起活跃于舞台上。元代音乐具有较强的包容性。宫廷音乐以蒙古、藏、汉民族及其融合的音乐为主,其他少数民族的音乐为辅。宫廷外的音乐有戏曲音乐、唱乐、说唱音乐、歌舞音乐等多种类别,新兴器乐有火不思、兴隆笙、云锣等,众多创作家和表演家聚集在大都。曲学家河北武安人胡祗遹有《紫山大全集》,今存二十六卷本,卷八有《黄氏诗卷序》《优伶赵文益诗序》《朱氏诗歌卷序》,是现存珍贵的研究元曲的资料。
河北的“直隶省”之称始于明朝。明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建都应天府(今江苏省南京市)。明永乐十九年(1421年),明成祖朱棣为强化对北方地区的控制而迁都顺天府(今北京)。今属河北、北京、天津及河南、山东的小部分地区因直接隶属于京师管辖而被称作“直隶”,河北自此成为京畿重地。为区别于直属于南京地区的南直隶,河北亦称“北直隶”。明朝艺术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动活泼的特点,体现出平民化与世俗化的趋势。明代初期,明王朝统治者在思想、文化上推行一元统治,造成明初一百多年里文化的创新能力和活力不足,文人士大夫走向逍遥、放任、自适,走向“独善其身”。明中后期戏曲艺术、绘画、书法乃至园林、服饰、家具、瓷器、各种赏玩物件等的发展与繁荣,都与前期文人士大夫阶层的这种文化风尚相关。明代中后期,新兴的市民阶层的形成给处于中国封建社会末期的明代文化带来了新的生机,市井文化、市民阶层的审美观念成为重要的审美风尚。生活的休闲化、艺术化、审美化带来了器物审美的日趋活跃。
在绘画与雕刻方面,明代河北最为重要的作品是见于各地的形制巨大、画工精美的壁画创作。河北境内有较大影响的画家与画作很少,最有代表性的首推以《高松竹谱》闻名的画家高松。明代河北境内保存较为完好且规模较大的寺观壁画主要有毗卢寺壁画、隆兴寺中的摩尼殿壁画、北岳庙壁画、故城寺壁画等。在书法艺术方面,明代盛行“帖学”,书法创作以行楷居多,其他书体呈没落之势。在建筑艺术方面,明代河北的建筑艺术最为人所称道的是明长城和以保定古莲花池为代表的北方园林。以金山岭长城、山海关长城、紫荆关长城为代表保存完好的明长城是我国建筑艺术的精华,明长城依山傍海,气势雄伟,是我国古代土木工程伟大成就的标志。古莲花池既有北方的建筑风格,又兼具南方的艺术特色,在艺术形式和建筑风格上达到了高度统一。除此之外,以蔚县玉皇阁、涉县娲皇宫、正定隆兴寺毗卢殿、蔚县暖泉华严寺等为标志的寺庙建筑,体现了明代河北建筑杰出的艺术水平;散见于河北各地的明代古戏楼,印证了明代河北戏曲艺术的活跃与繁华;而以西古堡、天长古城、鸡鸣驿、于家村、英谈村等为代表的明代民居建筑,则生动地留存了明代河北民间建筑艺术的风貌,为我们了解明代河北人民的日常生活方式与状态提供了最直观生动的资料。
在戏曲艺术方面,在南曲基础上文人阶层创作的传奇成为戏曲艺术的主潮,传奇在明代逐步被推向继元杂剧之后戏曲的又一座巅峰。多种地方性的戏曲声腔先后流行,影响最大的是昆山腔。明中后期逐步开始的“花部乱弹”则是地方戏曲的萌发。明代河北民间说唱、表演艺术亦呈现曲种繁多的活跃局面,在各地分别流传的有乐亭大鼓、任丘大鼓、赞皇旗鼓、安国架鼓、常山战鼓、沧州木板大鼓、木板书单弦、数来宝等为代表的地方曲种多达三十多种。明代河北的民间杂技如沧州舞狮、吴桥杂技、沙河藤牌阵、蔚县拜灯山和打树花,民间剪纸、版画艺术如蔚县剪纸、武强年画、内丘神码,以及磁州窑的瓷器及易县的易水砚等,都曾风行于当世,也一直流传到今天,成为河北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清朝的历史如果从努尔哈赤建立后金(1636年)到中华民国建立(1912年)止,总共276年。如果从清兵入关(1644年),建立全国性的政权算起,为268年。清朝是古老中华帝国的最后辉煌年代。总体来看,清代艺术呈现为一个守成与创新、总结与开拓的辩证运动过程。清代河北为畿辅重地,首善之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奠定了其在政治、文化上的重要地位。清代河北艺术有着突出的官方色彩,与宫廷风格保持着较高的一致性,体现出重正统、重古法、温柔敦厚、清真雅正的审美观念和审美趣味。如清前期的直隶书坛受宫廷书风影响明显,崇尚馆阁体,书法多呈庙堂富贵之气;绘画领域追崇宫廷画风,直隶画家励宗万、戴明说等均延续了正统派平和、庄重的笔墨形式;建筑领域无论是皇家园林避暑山庄还是帝王陵寝清东陵、清西陵等,都是帝王意志的集中体现,彰显着皇家文化的庄严、高贵与宏大。另一方面,清代河北艺术中也激荡着丰富多元的民间艺术的回响,由花部诸腔发展而成的众多河北地方戏曲,唱出了燕赵儿女的慷慨激情,体现着底层民众的文化追求;民间音乐是清代河北音乐的第二大主体,内容丰富,形式多样,有说唱音乐、民间器乐、歌曲小调等;本为底层民众谋生技艺的杂技,在庙会集市、社火演出中逐步获得规模化交流、娱乐化发展和程式化定型,并由民间走入宫廷,最终成为一个独立的艺术门类。种类繁多的民间舞蹈、乡土气息浓郁的木版年画彰显着清代河北民间艺术的丰富与活力。总体来看,清代河北艺术正是在宫廷与民间、雅与俗的交响与变奏中成就自我的。
河北地区是清代传奇创作的重镇,出现了一大批传奇创作的代表人物和作品,如孙郁《漱玉堂三种传奇》,刘键邦《合剑记》,张应楸《鸳鸯帕》,董榕《芝龛记》,张云骧《芙蓉碣》,张瑀《还金记》等。除此之外,这一时期作为余音回响的河北杂剧作家还有边汝元、舒位、褚龙祥、魏荔彤、陈德荣等。自明代中期开始孕育的花部诸腔至清代逐步成熟,在河北大地上出现多种多样的地方戏曲剧种。河北梆子是河北省的主要地方剧种,具有慷慨高亢、哀怨悲凉的声腔风格。侯俊山、田际云、魏联升、何景山、赵佩云(小香水)等奠定了河北梆子的主要演唱、表演风格。丝弦腔是河北古老的戏曲声腔之一,清中叶之后,在各地方言和民间音乐的滋养下,根据不同地域的方音方言和曲调的不同,形成相近而又不同的丝弦腔。随着花部诸腔的兴起,哈哈腔由说唱体的曲艺形态转化为河北地方剧种。河北乱弹别名五音乱弹,是一个多声腔的剧种,包括乱弹腔、昆腔、扬州调、高腔、罗罗、唢呐二黄和杂曲小调等。京剧一直有皮黄戏的称谓,皮黄腔在河北的发展,最早主要见于吴桥、泊镇等河运码头。光绪十七年(1891年),著名河北梆子演员田际云(艺名响九霄)首开京剧与河北梆子同班合演的先例,时称“京梆两下锅”或“两掺馅”。京剧借助“两下锅”而广为流传。罗戏以唱俗曲曲牌为主,讲究程式,在表演上乡土气息较浓。罗罗腔是与丝弦腔具有“亲缘”关系的另一个弦索俗曲系统的剧种。清朝以来,秧歌吸取当地最流行的地方戏腔调,逐步从社火、花会中独立出来,演变为地方戏曲剧种。平调属于梆子腔系板腔体,行当齐全,善演历史戏、大戏。老调起源于清代冀中地区民间花会中的俗曲“河西调”。清末民初,不断借鉴融合昆曲、京剧、西河大鼓以及新兴的河北梆子的优长,丰富了自身的艺术表现力。评剧源于莲花落,以成兆才为首的艺人对莲花落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逐步使其广为人知,成为全国重要的戏曲剧种。清代宫廷演剧是历代宫廷演剧的集大成者,在康乾盛世的推动下,成为彰显国力、传播文化、教化娱乐的重要载体。避暑山庄音乐是河北宫廷音乐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促成了少数民族与中原汉族音乐文化的融合,进一步丰富了河北宫廷音乐的内容。
清代后期,戏曲和说唱成了群众的主流音乐文化,民间器乐、歌舞进一步走向完善、成熟。河北戏曲音乐的主调是高亢、激越、慷慨、悲壮,诸腔杂陈、各领风骚。河北本土柳子弦索腔、秧歌落子腔、影调腔,和外部流入的昆弋腔、梆子腔、皮黄腔等交织相汇,形成花部诸腔欣欣向荣、地方小戏层出不穷的戏曲艺术局面。清代河北的乐器主要有胡琴类拉弦乐器和唢呐类芦簧乐器两类,乐种则有民间鼓吹乐、弦索乐、锣鼓乐等。
清代河北舞蹈在战争与民族融合中呈现出多元发展态势。礼乐是清代帝王巩固统治地位、维护社会秩序的重要手段,宫廷乐舞即属于礼乐的范畴。宫廷乐舞大致分为雅乐、宴乐、内廷演戏三种类型,一直作为官方活动进行表演。雅乐和宴乐是清代宫廷乐舞体系中两类不同性质的乐部,二者都有舞蹈表演,前者主要用于郊庙祭祀,后者则用于宫廷宴飨、朝会仪式等。此外,清帝大多喜爱看戏,内廷演戏将戏曲艺术引入宫中,活动之频繁甚至高于雅乐和宴乐,成为内廷戏剧的一种表演形式。清代也是河北民间舞蹈发展的一个高峰,这一时期河北民间舞蹈种类繁多,据不完全统计,大致包含地秧歌、疯秧歌、拉花、霸王鞭、高跷、寸跷、旱船、摆字龙灯、大头和尚戏柳翠、舞中幡、狮子舞、太平鼓、扇鼓舞、花鼓落子、万全社火、花狸虎、拉花蹦蹦、高跷马、对花拔、抬花杠、炮打五只船等30余种。
清代书法走的基本是一个由崇帖到尚碑的发展路径。清初集中于直隶的书家在数量上有很大优势,很多书家也是全国性名家。这一时期的书家主要有孙奇逢、孙奇彦、孙承泽、冯铨、戴明说、王余佑、王崇简、王熙、杜立德、魏象枢、魏裔介、梁清标、杨思圣、励杜纳、郭棻、米汉雯、殷岳等。他们有的身居高位,有的是书画鉴藏家。其中,书画兼擅的如戴明说、米汉雯、王崇简等,鉴赏家书家则有孙承泽、冯铨、梁清标,均在书法史上产生了较大影响。直隶书家受宫廷书风影响明显,书法多呈庙堂富贵之气,书法以大轴居多,风格纵横捭阖,表现出霸悍之气、雄健之美。
河北是清代北方绘画的核心地域,形成了庞大的创作群体。画家们或供奉于宫廷,或活跃于民间,有不少是父子、兄弟同工于绘事。总督画家方观承的《御题棉花图》创意新颖,选材独特,有着极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文人画家戴明说工墨竹、精山水,追摹宋画,颇得顺治帝赏识。张赐宁于山水、人物、花鸟无所不工,开后世海上画派之先河。张之万画承家学,为士大夫画中逸品。乾隆时期的宫廷画家励宗万兼工山水、花鸟,笔意恬雅,设色古淡,书卷气盎然。清代河北寺观壁画中以张家口南部的坝下地区(主要是蔚县)留存最为密集。苏官堡华严寺、涌泉庄重泰寺的水陆殿壁画以及西合营镇夏源村财神庙的“百工图”构图严谨,色彩艳丽,洋溢着浓厚的乡土气息。清代武强年画是北方年画的重要基地,一度出现过家家点染、户户丹青的繁盛局面。
清代是中国古代建筑体系集大成的时期。清代建筑文化以汉族建筑文化为主体,同时又融合了藏族、蒙古族、回族等少数民族的文化,承德外八庙即是这种民族建筑融合的典范。清代建筑文化的兼容性促进了江南建筑技艺的北移,北方园林建筑在装修棂格、木雕花罩、砖木雕饰、镶嵌玉石、山水园林等方面均受江南的影响,这些大大提高了建筑的观赏性。皇家园林、帝王陵墓和宗教建筑等是清代河北建筑的主要成就。避暑山庄是清代规模最大的皇家园林,它依当地自然山水之势,充分发扬了中国古典园林的造园理念,融南北建筑艺术之精华,将建筑形式、体量、空间、色调与自然环境和谐统一,巧妙实现了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的有效结合,在园林建筑艺术上堪称一绝。外八庙是清代最宏大的藏传佛教寺庙群,凝聚了汉、蒙、藏等多民族的建筑风格和艺术特色。清东陵、清西陵是清代帝王斥巨资为自己修建的陵墓,也是我国现存规模最大、体系最完整的古代封建帝王及后妃陵墓建筑群。每一处陵墓都精心选址,巧为设计,用尽匠心,体现着中国传统的建筑文化特色,是中国古建筑中的瑰宝。与上述壮丽辉煌的皇家建筑不同,以私家宅邸、庄园为代表的民居则构成了清代河北建筑的另一种景观。这些民居建筑群用材考究,磨砖对缝工艺精细,雕琢彩饰精美典雅,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
清朝中后期的杂技和其他多种民间艺术一样,逐步在庙会、集市等与生产生活直接相关的社会组织形式中获得了发展。承德离宫的杂技演出,既是宫廷制度及礼仪的一部分,也是娱乐意味较浓的观赏节目。作为畿辅之地的河北是民间杂技和宫廷杂技的交汇处,在上下两种趋势的发展中,河北杂技逐步走上了独立艺术门类之路。清末至民国初年,随着我国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我国的主要城市逐步形成了早期的产业工人,在北京、天津、上海、广州、南京、汉口、哈尔滨等主要城市孕育了广大的工人阶层,这也成为杂技艺术的主要受众。这一时期西方国家也在“马戏”“魔术”等领域取得较大发展,中外杂技交流促进了世界杂技艺术的发展。河北杂技艺人开始到世界各地参与演出,极大地宣扬了中国杂技,促进了杂技艺术的国际交流。河北杂技是中国杂技的重要代表,一定程度上引领着中国杂技的发展。
具有丰富内涵和特点的古代河北艺术不是孤立的现象,它隶属于华夏多姿多彩的地域、环境和文明生态圈,与华夏艺术构成一般和个别、普遍性和具体性的关系。研究基于地域属性的河北艺术,撰写河北地域艺术通史,一定要在整体把握河北地域内涵和行政变迁,详细占有各种文献的基础上进行,在实证、分析和阐释的有机联系中找到破解河北地域文化艺术的密码和通道。不仅要以贯通的眼光搭建起不同时代河北艺术所蕴含的思想内容、价值理想和艺术精神等方面的关联性,而且还要以对话的意识加强不同门类艺术之间的沟通,将不同历史时期不同艺术门类之间的相似、相近、相通、相别、相异的特性揭示出来。无论怎样,撰写者都应秉持对艺术及其艺术活动最大的尊重和善意,在历史语境、具体情境和文本分析的互动中找到进入艺术史问题的内在根据和言说动力,努力实现实然与应然、事实陈述与价值判断、历史感与现实感、理论分析和艺术感悟、文字与图像的统一,在充分展现河北几千年来丰富多彩的艺术风貌、艺术样式和有代表性的艺术作品的同时,刻画出河北艺术独特的精神气质和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