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装台》中的城市书写探究

2024-04-03 07:16王博
新楚文化 2024年4期
关键词:装台叙事策略他者

【摘要】陈彦的长篇小说《装台》以西京城作为主要叙事空间,剧情重点集中在西京城中小人物们工作与生活的秦腔剧院和城中村,呈现了城市边缘空间的真实面貌。小说刻画了如蝼蚁般求存于城市暗格里的装台人,诉说了城市边缘地带城中村住民的辛酸苦楚,他们生活并工作于城市之中,但并未与这座繁华的大城市真正相融,是城市中漫游的“他者”。《装台》通过第三人称叙事、线性结构以及大量地道关中方言的运用,使其城市书写具有鲜明的特征,写出了生命本真的力量。

【关键词】《装台》;城市书写;边缘空间;“他者”;叙事策略

【中图分类号】I247.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4-0025-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4.008

【基金项目】本文系西安思源学院校基金项目“审美现代性视域下陕西当代城市文学研究”(项目编号:XASYZX-2212)资助。

陈彦是陕西文坛上重要的现实主义作家,其作品大都以西京为故事背景,关注着城市中小人物的生活状态。其中,长篇小说《装台》描写了西京城的方方面面,具有浓厚的地域特色,写出了西京城的灵魂。因此,本文将对其城市书写方面进行探究。

一、城市边缘空间的呈现

边缘空间远离中心,虽被中心地带所主导,但常遭到忽视、冷落,甚至被遗忘[1]。小说以西京城作为主要叙事空间,重点描绘了西京城中小人物们工作与生活的秦腔剧院和城中村。故事在时代冲击下没落的秦腔剧院和被繁华都市空间包裹之中的城中村之间流转,通过多重空间的交织,呈现出城市边缘空间的真实面貌。

没落的秦腔剧院。秦腔剧院是故事中以刁顺子为代表的打工群体的主要工作空间。传统的戏剧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然而在诸多因素的冲击之下,秦腔剧院的生存空间日益被挤压,生存境遇也如同这群打工者一样艰难。小说中提到的豫剧团也有着同样境遇,折射出传统戏剧所受到的冲击以及传统剧院生存的窘境。

繁华都市中的“孤岛”——城中村。由于经济的快速发展,城市现代化建设也大大加快,小说中偶有对现代化城市景观的描写:西京城的高楼林立、时尚繁华、车水马龙。然而下一秒就进入了繁华都市包裹之下的一个特殊城市空间——城中村,城中村的出现是社会进程当中的特有产物。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城市大范围扩充土地,逐渐向部分农村地区扩展,用一座座高楼将农村地区圈在内部,形成了这样的一个独特的存在,从都市中灯火辉煌的五星酒店再到尚义路街旁的破旧旅馆,从城里停着高档汽车的洗浴中心到尚义路的福利澡堂。城中村是时代变革与城市快速发展的产物,是城市化进程的缩影,就像是繁华都市中存在的一座座孤岛,繁华的都市空间日新月异,而城中村则永远是拥挤狭窄、脏乱不堪。

二、城市漫游的“他者”及其生存问题

城市漫游的“他者”,指生活在城市当中的边缘群体。“边缘人”的突出特征是在边缘的环境下呈现进退两难、不由自主的生活状态,从而失去生活出路,失去社会位置[2]。小说中的边缘群体主要是在城中村生活的“原住民”和进城务工人员,他们生活、工作于城市之中,但并未与这座繁华的大城市真正相融,是城市中漫游的“他者”。小说深刻描写了如蝼蚁般求存于城市暗格里的装台人和城市边缘地带的城中村住民的辛酸苦楚,塑造了一群在城市与农村夹缝中生存的边缘人物形象。

(一)城中村“原住民”

城中村的“原住民”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和生存技能,同时身份认同产生了危机。身处于城市当中的他们,虽然在城市中有着属于自己的居所,摆脱掉了农村人的身份,但仍旧被视为农村人。在经济繁荣的城市中,却难以有属于他们的生存之路艰难生存,只能在夹缝中找寻出路。

第一类,游手好闲的老派西京市民。由于城市不断扩建,城中村“原住民”的土地被征收,因此他们的生存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依赖土地转变为依赖于土地分红或者房屋出租所带来的经济收入。小说中的疤子叔是城中村一位具有腔调的人物,生活富足整日游手好闲,以开赌博场为营生。这些老派的城中村民品尝着拆迁带来的甜头,又无法融入城市建设的洪流当中,成为城市里的无根群体。

第二类,城中村的“下苦人”。与城中村内的老派市民不同,虽然同样是身处于城中村,却没有因为依靠祖辈留下来的房产和生活环境的影响而迷失自我。小说中的主角刁順子就是这样的典型代表,就如文中多次出现的蝼蚁一般,顺子虽然渺小、卑微,却有着坚韧的性格。他也将自己称为“下苦人”,依靠自己的双手在社会上谋得生存,依旧积极地面对生活。

第三类,城中村年轻人,即在城中村长大的城中村后代。这些孩子大多依靠着祖辈的房产租金生活,或者依靠家里卖地的分红,成为特殊的食利阶层。以出生于城中村的刁菊花为代表,她性格暴躁偏激、自私古怪,过着日益颠倒的打牌生活,不愿去工作,更看不上那些下苦的工作。

(二)城市异乡人

随着城市现代化进程的推进,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进城务工,在灯红酒绿的现代都市当中,不乏他们拼命努力的身影。他们在社会上卖力地工作,却收入微薄,没有知识傍身的他们,依靠着苦力劳动在城市中艰难生存。在信息化快节奏的时代,他们只能凭借苦力劳动来维持家庭的基本生计,单单依靠苦力的劳动者会被时代所边缘化。

在小说当中,最典型的当属顺子带领的装台工群体。他们都是跟随顺子到剧团工作的装台工,他们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只能依靠体力劳动在这个现代化的社会生存,生活的窘迫给他们贴上了同样的标签。他们有着吃苦耐劳的劳动者形象——黝黑的皮肤和肯吃苦的韧劲。顺子的装台得力助手大吊,为了给脸有残疾的女儿凑齐动手术的钱进城打工,干着最苦、最累的装台工作,然而打工赚来的钱只够勉强维持生活,根本凑不齐动手术的费用,为了生活,大吊只能挺着身体的不适拼命干活,最终倒在了异乡。在这繁华喧嚣的都市中,他们努力生活,在城市与乡村中艰难生存,是城市中漫游的“他者”。

(三)“他者”的生存窘境

多数底层文学在凝视底层生活状态的时候,会将底层恶劣的生活环境和低下的生活质量呈现出来,作品中常常会出现逼仄、破败甚至令人触目惊心的生活场景[3]。小说《装台》中塑造的“他者”群体,在都市生存中既遭受物质生活的困窘,又受到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在异己的环境中艰难生存。

小说中的“他者”群体无不面临着物质生活的困窘。刁顺子作为装台人的领头,虽然领的工钱比其他人多一些,但也存在着物质生活上的困窘,他蹬三轮和给人装台挣的钱仅仅只够家庭的支出,在第二任妻子赵兰香患癌症之后,日子过得更是捉襟见肘。顺子身边的装台伙计也同样窘迫,小说中写到三皮居住的地下室环境是在立柱与立柱之间,用各种废布景片子打造成的一个个所谓的房间;房门几乎没锁,有的就用一根铁丝拴着,有的门虚掩着。就是这样一个阴暗、潮湿、常年不见光并且充满霉味的地方,仅仅因为租金便宜,便成了这些进城务工人的生活栖息地。这就是底层小人物的生活,他们为了生计到处奔波劳碌,就像小说中描写的搬家蚂蚁一般,他们身上扛着远远超出他们所能承受的重量。

城市化的进程虽然改变了他们的生活环境,但并没有真正改变他们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身份,因而,在转变过程中,农村人的身份随着土地的消失而远去,但城里人的身份又未能完全适应与被接纳,出现了阶段性身份认同危机。刁顺子虽然出生于城市中,但在城中村人看来,混得还不如来城里打工的乡下人,就连他的女儿也瞧不起他,在家里也毫无父亲的尊严。而以刁菊花为代表的城中村年轻人,他们虽然生活在城市里却不被认同和接受,想要竭尽全力摆脱贫苦的家庭和贫贱的出身,去追求自己所认为的精彩人生,但却在城市中渐渐迷失自我。

三、《装台》中城市书写的叙事策略

陈彦作为当代新兴作家,在创作风格上保留了现实主义文学的特点,在叙事技巧上也有自觉的创新。陈彦的小说关注城市空间里的边缘群体,呈现了时代洪流中小人物的生活图景,给人以真实感,打动了无数读者。

(一)可靠的第三人称叙事

可靠的第三人称叙事是小说的一种叙事方式,通过第三人称观察者的视角来讲述故事。这种方式能够提供更广阔的视野和更深入的探索,让读者或观众能够了解到角色的内心世界、行为动机和周围环境。陈彦在《装台》中运用了第三人称叙事,这种叙事方式具有客观性特征,由于观察者是一个中立的第三方,所以它可以客观地呈现事件和人物,而不受主观情感或偏见的影响,使讲述内容更为可靠。小说《装台》的开头写道:“这几天给话剧团装台,忙得两头儿不见天,但顺子还是叼空,把第三个老婆娶回来了。顺子也实在不想娶这个老婆,可神使鬼差的,好像不娶都不行了,他也就自己从风水书上,翻看了日子,没带一个人,打辆出租车就去把人接回来了。”[4]3陈彦采用旁观者的叙事视角,讲述了主人公的职业、生活状况等,全知全能的外部视角赋予了文本多元性和真实性。

(二)真实感的线性叙事结构

“线性叙事”是一种以线性时间为主导,结合事件情节的因果性、连贯性、统一性的经典叙事手法,也是文学作品中最常见的叙事手法。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只要是一条线且前后有序,都是“线性叙事”。因此,我们可以知道文学中的倒叙、插叙都应该算作“线性叙事”,因为它们大体上都遵循“一条线”原则。小说《装台》以刁顺子在生活中的遭遇为主线,同时有两重空间交织:一条是刁顺子在舞台背后所要进行的劳累的装台工作,另一條则是他生活中不得不去面对的家长里短。这两重空间就像两路针脚般将刁顺子的人生紧紧地缝纫在一处,以一个装台人勾勒出西京城里的人生百态。

同时,小说《装台》中有一个具有象征意味的叙事连缀物——小蚂蚁。在小说中蚂蚁出现多处,第一处是在刁顺子带蔡素芬回家,这一处也先描写出了世人如何看待蚂蚁的——渺小。第二处是刁顺子在装台时看见蚂蚁搬家,他看见蚂蚁举起比它们自己大几倍的黄豆,还有的竟然连瓢虫都举过头顶扛着走,这里的蚂蚁象征着负担前行的装台人。第三处是出现在顺子身边的亲人都选择离开他之后,他心情低落,做梦梦见人人都变成了蚂蚁,包括他自己;梦中的蚂蚁在搬运东西时齐心协力地喊着口号,看见受伤的蚂蚁,同伴们都互相救助。在这个梦里,顺子流下了眼泪,他看到了渺小动物之间真挚的感情,就像在生活中的他们一样,这也是小说剧情发生大转折的地方,让顺子的生命得到了升华,同时也意味着世间平凡人的伟大。第四处是在作品的结尾部分,一队蚂蚁在搬家,又从顺子家里经过,它们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要到哪里去,队伍很庞大,行进得很有秩序感。小说以蚂蚁搬家这样的画面作终结,戛然而止,其实是象征着刁顺子和这群蚂蚁一样,沉默、坚韧地接受命运带来的折磨,一次次被推向生活的角落,然后继续着生活的轮回。作者借小蚂蚁来暗指以刁顺子为代表的“下苦人”精神世界的艰苦,这也是除了秦腔戏之外贯穿整部小说的意象。

作者都以时间线来展开故事情节,这样真实的叙事既体现了故事的真实性,又使得故事情节的叙说更加连贯,更加合乎情理。

(三)烟火气的叙事语言

陈彦作为地道的陕西人,在《装台》中大量运用关中方言、俗语以及符合人物性格特征的粗俗语,这些词语的运用生动地展现了陕西的风土人情,使小说的叙述充满了烟火气息以及真实感、代入感。比如,小说在描写刁顺子的外貌时写道:“虽然平常顺子就是这副神气,扁扁脑袋还有点偏,走路两腿总是撑不直,往前移动着的,像是两截走了气的老汽车内胎,但今天这两截内胎好像格外缺气似的,越发地拖拉着,就把大家都惹笑了。”[4]6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把刁顺子描写成“汽车的内胎”,而在这“汽车的内胎”前再加上一个“老”字,更加强调了刁顺子的精神蔫蔫的、状态很差,但是极为生动形象。作品中还出现了很多方言“么嘛达”(意为没问题)、“心疼”(意为很漂亮),粗俗语“瓜怂”“瓷锤”(意为笨蛋)。这些方言、粗俗语都是地道关中人日常生活中不离口的口头语,方言的使用让底层百姓的生活更为鲜活、逼真,让小说的代入感更强。

四、《装台》中城市书写的意义

在大多数人观念里,底层人的生活都是充满苦难的,但在陈彦的创作理念中,生命的本真意味着世俗化、民间化的表达。纵观他的作品,我们都能够清晰地看到生命烟火气息,就是因为他始终坚持走进生活,体悟生活的本质,从生活的本质中汲取灵感。深处于真实的环境中,他将底层的生活状态用最质朴、精练的语言展现出来,也是在他的作品中,普通人身上的价值光芒被得以点亮,让生存在底层世界的人发现生命的意义。

小说《装台》聚焦于生活在城中村的“下苦人”身上,他们以温情和坚韧对抗生活中的艰辛。《装台》没有像绝大多数小说一样,将其描写成一部单一的底层生存残酷史,而是为读者呈现出了小人物在苦难中团结前行的勇敢无畏,这些都是底层叙事中最为真实、最弥足珍贵的回忆。人性里的温暖,苦难中的善意,都在这群“下苦人”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尽管自己生活过得拮据窘迫,却不忘给身边的人以帮助,在他们的身上我们可以找回生活的暖色与前行的力量。在陈彦笔下,没有刻意地去渲染苦难,也没有招摇地去消费苦难,而是通过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使读者去发现苦难中散发出来的人性光芒。

同时,城中村是城市化进程中的独特景观,也是城市化进程的历史见证。随着城市的发展建设,农民的原住宅也在不断地被城市包裹着,形成了一种独具特色的城市边缘化空间。这个空间不同于繁华的城市社区,却也不属于农村土地,它介于一种农村向城市转化的生活群落结构,其作为城市化发展过程中最典型的居住生活空间,红红绿绿的灯箱、破旧的小店招牌、杂乱的电线、拥挤逼仄的居住环境等成为许多居住在其中的底层人的生活见证[5]。小说以城中村为主要叙事空间,呈现了城中村的真实样貌,村民的生活状态以及城中村特有的风土人情,这一切记录将会成为这座城市某一时期的一张照片以及一份弥足珍贵的记忆。

参考文献:

[1]傅婵妮.“边缘空间”:论费德勒文化批评的空间指向[J].太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21(01):91-96.

[2]王璇.司汤达小说中的“边缘人”研究[J].外国语文,2009,25(05):69-71.

[3]徐翔.戏台边上的悲喜人生——论陈彦《装台》的底层书写[J].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36(06):77-82.

[4]陈彦.装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

[5]韩伟.人间·人心·人生:陈彦《装台》的三个面相[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51(05):76-82.

[6]理查德·利罕.文学中的城市[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7]蒋述卓.城市的想象与呈现:城市文学的文化审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8]赵园.城与人[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

作者简介:

王博(1986.7-),女,汉族,辽宁铁岭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学。

猜你喜欢
装台叙事策略他者
《装台》3月4日北京卫视二轮播出
陕西的“风格”——《装台》《大秦赋》里的文化力量
《装台》的存在主义解读
话剧《捕鼠器》从草图到舞台呈现
“他者”眼中的“她者”
“莉迪亚死了”——《无声告白》中他者的悲剧解读
他者视域下曹保平作品的文化反思
讲好中国故事的几个路径创新
为“他者”负责:论当代大学生的道德责任
电影《逃离德黑兰》的叙事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