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世家：追求人情味的公平正义之路

白一朵

我们家是一个法律世家，母亲和妹妹都是高级法官，我是高级检察官。作为肩挑公平正义的职业，在处理每一个案件时，我们除了严格按照法律条文办案，还会兼顾到法治应有温度。我们努力在每个案件中寻求最公正、最合理、最有人情味的结果。

法官母亲的暖心调解

1960年，我的母亲开始在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经过近二十年的成长和历练，她在法律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市里决定在郊区设立法院，需要一名有深厚法学功底的民事法官。由于母亲的优秀业绩和卓越表现，她被选派到了新设立的郊区法院工作。

那是一个交通并不发达的时代，乡村间的公共汽车每天只有一两趟，骑自行车是人们最主要的出行方式。母亲每次调查取证，都会带书记员骑着自行车前往目的地。从城区到郊区，单程就需要一个多小时，这其中的辛苦与艰难可想而知。

在炎热的夏日，母亲下班回来总是一身泥土和汗水。在寒冷的冬天，有时她回到家几乎披着一身冰雪。那些工作繁忙的日子里，她常常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吃口饭，有时上午开庭结束已经错过了午餐时间，就只能等到晚上两餐并成一顿饭吃了。

有一天，母亲下班回来，带回一袋沙果。我和妹妹一边品尝着美味的水果，一边听她讲述这个果子的来源。好几个月前，她处理了一件新婚小夫妻的离婚案子。案子的起因非常琐碎，女方因为用香皂洗内衣，被婆婆认为不会持家，而儿媳则反感婆婆的唠叨和吝啬。这些小事积累起来，导致她俩之间产生了矛盾。

夹在中间的儿子是个孝子，他希望媳妇能够忍让，但妻子觉得他没有原则，总是偏向母亲一方。对于女方来说，她是从外地嫁到这个城市的，没有亲戚朋友的陪伴，感觉自己孤立无援。本应是新婚甜蜜的日子，却因为这些生活的琐事磕磕绊绊而变得疏远，她提出了离婚。

我的母亲了解详情之后，第一时间开启调解模式，以理智和温情来解决这个看似微小却足以引起家庭风暴的问题。她先找到了当事人之一的婆婆，从儿媳的角度出发，进行了耐心的分析和说明。她告诉婆婆，年轻人新婚初期，都希望能够吸引对方，使用香皂洗衣物只是其中一种方式，有香味的衣物能够让彼此感到亲近、舒适，这并非恶意的浪费行为。作为长辈，婆婆应该在注意到这个细节时，适当地提醒儿媳节俭，而不是采取指责的方式。

然后，我的母亲又找到了另一位当事人儿媳，倾听她的委屈和困惑。儿媳如释重负，倾诉了自己的内心世界。那是个春寒料峭的日子，母亲见她没吃午饭，就让书记员买来面包给她，又掏钱买了几块香皂，让她带回家给婆婆。母亲告诉她，婆婆的责备并非出于恶意，而是因为老一辈人过去生活艰苦，对于所谓的浪费特别敏感。她劝说作为年轻人要尽量多理解婆婆，同时也要学会适应不同的生活方式。

最后，母亲把这个案子中的儿子也找来，对他进行了耐心的教导，告诉他在处理婆媳问题上要有方法，不能让矛盾进一步激化。同时，也要多关心妻子，妻子一个人离开家人，远嫁异乡，他是她唯一的亲人，更应该让她感到家的温暖。

开庭那天，村委会办公室里坐满了旁听的群众，由于母亲事先做好了调解工作，女方同意撤诉，一家人和好如初。

不知不觉秋天来了，母亲走访调查回来，发现办公桌上放了一袋沙果，还有一张字条：“万法官，谢谢您！他们现在对我可好了，这是自家院子里结的沙果，您尝尝，可甜了。”

法官妹妹不计前嫌

妹妹是高级人民法院的一名法官。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她在某个区级法院担任民事法官。那时，区法院的案子非常多，工作强度很大。尤其是处理诸如家常琐事的民事案件，是对耐心和智力的极大考验，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

有一次，妹妹负责办理一起离婚案。虽然多次尝试调解，但男方坚决求离，而女方则死活不同意。两人已经长时间分居，他们的感情早已破裂。因为调解失败，只能转由合议庭进行审理判决。休庭时，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妹妹在办公室准备吃个面包，稍微休息一下，因为下午还有案子等待她处理。

突然，门被踹开，是女方当事人进来了，她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咒骂。妹妹放下手中的面包，劝她冷静，但她却情绪激动地踩踏桌子上的面包，痛斥：“如果你敢判我们离婚，我就在这里服毒！”说完，她竟然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矿泉水瓶，吓得妹妹立刻扑过去夺瓶。

办公室隔壁的同事们听到吵闹声，纷纷过来劝导。后来，司法警察将那名女子带离了办公区。看着满地碎面包、被推倒的卷宗、手背上的抓痕以及自己狼狈的样子，妹妹委屈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同事们纷纷过来安慰她。

但是，妹妹不计前嫌。她再次走访女方的亲属和邻居，做思想工作。最后，女方终于明白了“有一种爱叫放手”，同意了离婚。同时，她也诚恳地向妹妹道歉，对自己过火的行为表示悔意，请求原谅。

几年后，妹妹在一个市场碰见了她。她做了点小生意，乐观地说：“白法官，您真的帮了我大忙，以前总是吵架，离婚后感觉很解脱，现在过得很好。”妹妹笑了笑，对她说：“爱情有甜也有苦，有些痛苦自己止不住，那就接受帮助吧，长痛不如短痛。”

我对拾荒老人的人性化审查

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就开始在一家区级的检察机关工作，一晃36年过去了。

去年早春一个寒冷的午后，我在单位接待大厅看见一名检察官正在给一名七十多岁、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拾荒老人送达告知书。

这是什么案子啊？这么大岁数还犯罪？

原来小年前夕的一天，拾荒老人像往常一样，蹲守在一家超市后门等待拾捡过期下架的面包。无意间他看见身旁有个快递小哥的车，车里有盒精装海参。他马上想到因病卧床的老伴，如果能吃海参补一补，说不定能站起来过个好年。他见周围没人，顺手牵羊将海参偷偷放在了怀里。

没想到的是，拾荒老人夫妇都没吃过海参，只知道珍贵，不知道海参必须泡发后才能食用，也不知道海参是什么味道，怎么个吃法。于是，他像洗豆角一样，把海参倒在盆里清洗几遍后，放入锅里煸炒，不好吃！又加入凉水煮炖，还是不好吃！汤也难喝。夫妇二人十分沮丧，忍痛把海参全部倒掉。

后来东窗事发，海参价值五千余元，属于金额较大盗窃案，可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

本案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检察院可依法起诉。但面对案件中存在较多特殊情况，如果他能认罪悔罪，并赔偿损失得到受害人谅解，我认为人性化执法，作出构成犯罪不起诉，社会效果会更好。以下这几个关键问题在审理中十分重要：

一、拾荒老人是初犯，社区街道和邻居们证明案发前他没有其他违法现象，公安局也证实，从未有过盗窃行为。

二、夫妇二人均无养老金，每月仅有政府补助金。女方因病生活不能自理，全靠拾荒老人照料。拾荒老人本身体弱多病，双腿血液已经瘀滞发黑。如果拾荒老人获刑，他很难再走出监狱大门，老伴也面临无人照料。

三、法律规定，被告人必须得到受害人谅解，全额赔偿损失、认罪道歉后，方可作不起诉处理。

四、拾荒老人所领的政府补助金和拾荒收入仅够糊口，根本没有赔偿能力。

面对以上问题，我和办案检察官找到了拾荒老人的两个儿子，动员说服他们出钱替父亲赔偿，然而他们没有固定收入，且失业很久，尽了最大努力二人拿出3000元，物流公司给补偿500元，我又找社区、街道、民政部门，希望他們能协调捐助。但案件审理期限就要到了，还差1500元没有着落，我们不能超期办理。赔偿金不足，受害人不予谅解，不谅解就无法作出不起诉的决定。实在没有办法，这个钱我决定出，应个急，先把案件处理完再说。就在这紧要关头，被告人所在的街道回信了，他们经过请示相关部门，这笔钱终于落实了。就这样，在社会各界的帮助支持下，案子予以调解结案。

案件虽然结束了，关爱却仍在继续。我们自发地买了些米面给拾荒老人送去，让拾荒老人夫妇能过上一个安稳的春节。同时联系街道社区，让被告人为街道社区做些力所能及的劳动，弥补他因偷盗带来的损失，将挽救与处罚有机结合，更好地将德法兼备、礼刑合用，让法律也有了温度。

编辑/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