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北
很多很多年前,松城出现过一个奇怪的人。他长头发,赤身裸体,冬夏都不穿衣服,只穿树叶裙——连体的。他的手真巧,能把芭蕉叶子、二球悬铃木叶子、杨树叶子、柳树叶子等,用麻绳串连在一起,当衣服穿。遇到有风的天,他就用水蒿把头发扎起来,走到哪里都会散发一种苦香。他从废公园的倒木上铲下树皮,做成帽子和鞋——鞋是三接头的,帽子还有散檐儿。
不知为什么,他的数学特别好。
他天天坐在情报研究所的正门台阶上卖答案,有关数学的所有答案。
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大學的,他都卖。
他手里捧着一盒粉笔,红、黄、蓝、白各十支。有好奇的孩子数过,白的有时会多几支。多了又能怎么样?无所谓。他画图很好看,不用三角尺,但每一条线都笔直,抛物线除外——他先把粉笔按在最低点,然后胳膊肘一拐,从起点一悠,就到了终点。
他可真是一个神奇的人啊!
那时候,情报研究所的李小南还是个刚上初中的小男孩,他在外边经常挨揍。他爸他妈每次给他零花钱都会给他几张崭新的纸币,而这个秘密被他无意间泄露了。高年级的几个男孩对他展开围追堵截,逼迫他交出这些诱人的宝藏。
李小南找到那个奇怪的人,想雇他充当自己的打手。
“你会打架吗?”他问。
“智慧的人不用打架。”奇怪的人回答。
“不打架靠什么赢?”李小南好奇。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奇怪的人突然慷慨激昂,“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李小南完全糊涂了。
奇怪的人趴在李小南的耳边说了什么。
李小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一天,李小南趁着那几个男孩上体育课,大胆地溜进他们的教室,把一个缝有自己名字的布口袋塞进一个男孩的书包里,然后,一溜烟地跑进操场北侧的厕所里。
另一个男孩满头大汗地冲进来,看见李小南,兴奋得脸上的青春痘都变红了。
“我都拿出来了。”李小南说。
“什么拿出来了?”男孩问。
“新票,臧胜让我交给他一个人,不用对你们说。”李小南很镇静。
“真的?”男孩愤怒了。
“装在一个布口袋里。”李小南点头。
余下的事不用细说,上厕所的这个男孩,纠集了另几个男孩一起去翻臧胜的书包。果如李小南所言,他们在他的书包里找到了李小南的布口袋,并在里边发现了“残余”的两毛钱。
臧胜被莫名其妙地孤立了。
不但被孤立,那几个男孩还天天揍他,逼他交出“那笔巨款”。
他们疯狂了,彻底把李小南给忘了。
李小南开始崇拜这个奇怪的人。他领李小南去废公园,那里是他居住的地方,一个用树条编织的大“鸟窝”,在一棵树上三根枝权相交的地方。“鸟窝”可供两人盘膝而坐,十分凉爽。
“到了冬天怎么办呢?”李小南问他。
“到了冬天,我就去南方了。”奇怪的人回答。
“去南方?”
“是啊,你知道候鸟吗?候鸟到了冬天就飞去南方,那里温暖如春,花一旦开了,就不会凋谢。”奇怪的人说着,一脸幸福的神色。
那一年的秋天,师范大学数学系的主任和一个副校长找到奇怪的人,想让他给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们讲堂课。讲什么呢?讲黎曼猜想。他以情报研究所的东山墙为黑板,站在四米的梯子上开始板书,一直往下,三米,二米,一米……讲完之后,他把粉笔头往后一抛,问大家:“你们能说数学不是世界上最美的诗歌吗?”
就是这一年,他向南迁徙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李小南的城市。
他是飞走的吗?
长发飘飘,水蒿形同冠羽。
他的翅膀是用芭蕉叶子、二球悬铃木叶子、杨树叶子、柳树叶子排列而成的,芭蕉为翎,其他为羽。
他把帽子和鞋留在了废公园的“鸟窝”里。
李小南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留给自己的纪念。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