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文
达达还在刷牙洗脸时,老头一只手提着书包和水壶,一只手搭在门把上,早已等候在那里。
妇人总算帮助达达忙完了,牵着他的小手,送到门边,说:“乖宝贝,跟爷爷上学去。”门开了,老头牵过达达的另一只小手朝外走。门快合上的那一瞬,妇人对门外喊:“送达达后回家吃早餐!”
老头回到家里,便去餐桌边吃妇人给他留的早餐,一个馒头和一个肉包,还有一杯豆浆,都是半热的。老头自个儿笑了,今天早餐没有玉米。昨天早餐妇人特地花十元买了两个玉米,煮熟后分给他一个,他没有吃。妇人问他怎么不吃,他说他在老家年年捎带种点玉米,都是等成熟后掰下来扔给鸡子啄,想不到这贱物在城里这么值钱,还说是什么绿色食品。老头知道妇人买菜去了,赶紧吃早餐。最后一口馒头还在嘴里没咽下去,老头就去洗他昨晚换下的衣服。家里衣服是妇人洗,妇人没有不让他把换下的衣服放在洗衣机上,清点要洗的衣服时也没有发现少了他的衣服。他三揉两搓洗好了衣服,又开始做卫生。这些都是他的必修课。
不一会儿,妇人买菜回家了。她进厨房去放菜,之后,又提出一个塑料袋,吩咐刚做完卫生的老头:“把青皮豆剥了,放冰箱的顶层,下午给达达做。”老人接过塑料袋,妇人则去晾晒洗衣机里的衣服。洗衣机里有女人花花绿绿的衣物,不用老头去晾晒。
“想看会儿电视吗?”妇人问老头。
“看会儿吧……新闻频道……”
“蛮关心国家大事呢。”妇人笑了。
“也不是关心,就新闻还懂点儿。”老人也笑了,自嘲似的。
说话间,新闻频道出现了,妇人放下遥控器,说:“你得学会放电视。”
老头想说“你又没教我,我怎么学得会”,可是,妇人要出门了。
妇人跳舞去了。这一个小时里,四室一厅的空间属于老头。老头停下手中的活儿,走到阳台上,一边用耳朵关注马英九在大陆的行程,一边用眼睛瞅着一楼的楼道口,等看见妇人走出去了,才匆匆去房间的衣柜角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进卫生间。老头点燃烟,贴着窗口,嘴撮得像烟囱,斜伸向空中,确保烟雾完全排放在室外。老头就抽了一支,处理好烟蒂,又接了两杯水漱口,才接着去剥青皮豆。说青皮豆是绿色食品,老头认可,而玉米是黄色的,却也叫“绿色食品”,他有些腹诽。
一个小时后,妇人跳舞归来。快清明了,气温在二十度左右徘徊。妇人回家时,夹衣搭在臂上,只穿着贴身的粉红色衬衣,脸上放着汗光。老头的目光落在电视画面上,遥远的俄乌冲突还在继续,而妇人粉红色的山水和生动的容颜,他却视而不见。
午餐只有两个人在家吃,妇人一会儿就做好了。妇人招呼老头过去吃饭,老头拿起筷子往碗里夹菜,妇人笑着说:“又想去门口蹲着吃,是吧?”老头听得出妇人在笑他,笑他把在农村吃饭的习惯带到了城里,可依然没有坐下吃饭的想法,妇人见状,往老头碗里夹了一块厚实的排骨,老头忙移开碗,说:“三十多块钱一斤呢,吃一块就够了。”
“你看你,三十多块就不能吃了?大闸蟹一只还四十呢。以后让你吃你就吃。放心,我买菜花的是自己的錢,没有向孩子们要。”钱让妇人说话显得有底气,而这份底气恰恰是老头没有的。妇人退休还不到一年,拿着七千开外的养老金。老头也有养老金的,却还不及她“开外”的那个数。
老头自然没有坐在桌上吃饭,他一般只在晚餐时家人聚齐了才会坐在达达的旁边吃饭。
妇人刚吃完饭,手机响起来,她接通了:“好的,我马上下来。”妇人接完电话对老头说:“我们几个舞友约好了下午去植物公园玩,你在家好好睡个午觉吧。”
妇人很快出门了。老头收拾好碗筷,关掉电视,去房间又取出一支烟,也出了门。几个在一起打升级的老头昨天就约好了,他不可能在家睡午觉,何况来城里后他还没睡过午觉。他习惯了午饭后的几个小时在外面打发,直至去幼儿园接达达回家。
接达达回到家时,妇人正在厨房操持着晚餐。妇人的厨艺真是可以,不管做什么菜都有股香味飘出来。
吃晚餐时是家里最热闹的一段时间,主角是达达,四个大人都乐于听他分享幼儿园的趣事;次主角是除老头之外的其他人轮流“坐庄”,如今天只能是妇人,她游玩了植物园,肯定也有值得分享的。她说郁金香和樱花都开了,还拿出手机给他们看图片。老头不会凑热闹,但也有收获:他第一次听说“郁金香”这个名词,甚至猜想是开在地上的,而樱花应该是开在枝头。一想到枝头,老头就走神了,眼前出现两棵桃树,以及桃树前的两间青砖红瓦房……
晚餐后,儿子媳妇去小区散步,妇人边监督达达画画边刷抖音,老头赶紧去卫生间洗脸洗脚。洗毕,老头回到房间,轻轻掩上门。
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达达推开了,老头慌忙把手里的东西往两腿间藏。
“爷爷,你又想奶奶了?”
“没有,没有。”老头忙擦了一把眼角,见达达手里抱着枕头,问,“怎么不跟外婆睡了?”
“爷爷,外婆说她今天玩累了,让我跟你睡一晚。”
老头好开心,脸上像开了一朵花。安顿好达达睡觉后,老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去刷牙,他还没有晚上睡前刷牙的习惯。
就在这一时刻,老头下决心要彻底把烟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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